第56章 唐漾8
“甘處你這是……”唐漾見甘一鳴從她辦公室的方向出來, 猶疑問。
甘一鳴胳膊夾着本文件, 手上端着杯子, 示意角落飲水機:“去接水。”
唐漾朝甘一鳴點頭, 甘一鳴微微扣緊托水杯的手指, 朝唐漾颔首。
兩人錯身而過。
唐漾回到辦公室,坐到辦公桌前,很快便發現不對了。
她和蔣時延在一起後, 兩個人的習慣在不知不覺間靠攏。
比如, 蔣時延學她,現在睡前會在床頭櫃上放一杯水,防止半夜醒來被渴死, 雖然這樣的情況很少。
比如,她學蔣時延, 習慣在離開電腦時, 把鼠标貼緊放在筆記本電腦側邊, 然後把鼠标墊緊貼在鼠标旁,嚴格恪守強迫症的審美。
而現在, 她鼠标墊位置沒動,鼠标卻是依照正常人的習慣放在了鼠标墊上。
其他同事都在樓下聽講座,甘一鳴來過。
唐漾朝門外瞥一眼,沒說什麽。她打開電腦,鼠标點了近五個界面後,點開一個隐藏文件夾,重要文件最後查看時間沒變, 甘一鳴沒找到。
然後,她順着總的文檔查看時間,找到甘一鳴看的東西,新雷成績表。
唐漾眼睛微眯,再退到桌面,在回收站裏看到了陳強給的文件。
唐漾很清楚,把柄這種東西,如果當事人不知道你有,那只能叫文件,只有當當事人知道你持有了,才叫把柄。她和甘一鳴之間的關系不可能緩和,所以并不介意把牌攤得更開。
唐漾內心毫無波瀾,眉頭卻是緊緊蹙起,她在心裏倒數十個數字的同時,眼神頻頻飄向門外。
飲水機放水時,桶裏有“咕嚕咕嚕”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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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一鳴被噪音攪得煩亂,時不時扭頭向後。
甘一鳴接完水,路過唐漾辦公室,唐漾數到“一”,恰好碰掉一疊文件,“啊”地輕訝出聲。
甘一鳴心跳一滞,腳步頓住,随後他走到唐漾辦公室門口,稀疏平常地問:“唐副有什麽問題嗎?”
椅子朝後推一點,唐漾彎腰撿文件,聲音從桌底朝上:“沒什麽。”
甘一鳴松一口氣,正要離開。
唐漾軟聲說:“可能就是電腦被傻逼碰過,裏面有些東西被删了。”
甘一鳴雕塑般固在原地。
他覺得“陳強”耳熟,但這名字實在普通,他想不起在哪見過。乍地看到開房記錄,他第一反應就是删除,一邊删一邊思考其他方法,可唐漾也快從頂樓下來,匆忙間,他似乎忘記了删除回收站……
甘一鳴面上有一閃而逝的慌亂,但事情已經發生,他回神後,走進唐漾辦公室,反手合上門,先發制人:“唐副應該知道,現在的環境下,你做過什麽,知道什麽,完全赤裸,無秘密可言。”
甘一鳴言語搬着靠山顯示自己神通廣大。
辦公桌和門隔着近三米的距離,唐漾直視甘一鳴,故意不懂:“知道我電腦密碼的人很多。”
甘一鳴自己承認:“我本來只想查你的新雷成績。”
唐漾勾唇挑破:“然後删了你的開房記錄?”
“當面不争不搶造踏實低調人設,背地找人調查上司行蹤,侵犯隐私,不得不說唐副兩面三刀玩得厲害,”甘一鳴滿面譏諷地走向唐漾,他把文件放桌子上,倚着桌角,“如果可以的話,希望唐副可以删除源文件,不管出于維護同事關系,還是其他,”甘一鳴朝唐漾緩緩傾身,道,“讓大家都好過一點。”
既然臉面已經撕破,唐漾睨着甘一鳴:“您不是已經删了嗎?”
甘一鳴聽出她的嘲意,也不惱,他舉着水杯輕抿一口,道:“頂樓的人知道唐副談戀愛,就吓得把優秀給了我,你說要是我哪天不小心說漏嘴,說在婦産科看到唐副孕檢,唐副猜猜頂樓的人會怎麽反應。”
唐漾:“用性別說事,您大概不分性別,只分公母,說什麽信審處單身狗脫單請大家喝下午茶,”唐漾笑着,一字一頓地回答,“用不用我也請大家喝個下午茶,慶祝甘處睡遍A市主城各大連鎖酒店,還有魏總名下九江酒店……”
甘一鳴面色驟變,脖子漲紅。
他一段婚姻撐到現在,不過是他解釋什麽,魏長秋就信什麽,而且以往那些,都是捕風捉影。
但唐漾電腦上的記錄……
“唐副難道不知道,女人本來就是弱勢群體嗎?”好一會兒後,甘一鳴額角青筋慢慢褪平,他微笑注視唐漾時,眼神猶如熱帶雨林裏纏裹樹枝的藤蔓,濕黏而逼仄,“力氣懸殊,生理懸殊……”
唐漾瞳孔微縮,悄然伸手拉開桌旁抽屜。
甘一鳴将水杯放桌上,握着唐漾椅子扶把将她連人帶椅朝自己身前拉,聲音沙冷:“有人表面清高,背地還是吃着碗裏看着鍋裏色字當頭,蔣時延在一休,其他同事在聽講座,”甘一鳴按掉桌角閃爍的監控監聽按鈕,“蔣家家大業大,如果他們看到準兒媳私生活混亂,你覺得他們會……”
甘一鳴身體和唐漾隔着約莫半米的距離,他手臂和辦公桌形成一方禁锢。
唐漾逃不開,“甘處騷擾一次不夠,還準備來第二次嗎,”唐漾手胡亂在抽屜裏摸到噴霧,喉嚨滾一下,緊緊握住。
“是不是我騷擾不重要,”甘一鳴傾身壓向唐漾,越是隔得近,他越能看清唐漾的模樣,眉眼清靈,皮膚細白,睫毛刷得根根分明。她和範琳琅不一樣,自己靠這麽近時,範琳琅會無法思考,而唐漾眼裏有壓抑的緊張,有清明,還有不加掩飾的嫌惡,甘一鳴滿意,“重要的是蔣家知道準兒媳婚前越軌,照片不堪,你說如果我們成為一條船上的螞蚱,唐副你還會攥着防狼噴霧嗎。”
“唐副你說是你噴噴霧快,還是我動手快……”
眼鏡鏡片壓不住陰鸷,甘一鳴笑着,朝唐漾壓近。
唐漾身體和甘一鳴隔着距離朝後縮,後背因為處于困境而起了戰栗。
桌邊地板上,印着兩道影。
椅子轉輪壓着一條黑色的地磚縫隙,如拔河般來回不定,男女間的力氣差距在越縮越小的距離中體現。
甘一鳴逼近,唐漾後退。
甘一鳴越逼越近,唐漾退着退着,倏然停住,然後揚手摔破甘一鳴水杯。
“哐當”震地,玻璃四碎,水液橫流。
甘一鳴身體定在空中,和唐漾隔着一尺的距離。
他嘴上說着蔣家,但也是因為忌憚蔣家,他不敢真的動唐漾,如果唐漾态度稍軟,他不介意和她上一條船,如果唐漾異常堅決,他頂多算威脅警告,關了監控沒人看見,一不違規,二不犯法。
但現在……
“對啊,女人本來就是弱勢群體。”唐漾笑容溫軟,眼底卻掠過一抹狠厲。
外面響起隐約的說話聲和腳步聲。
甘一鳴怔然。
唐漾與甘一鳴對視,不帶絲毫畏懼,她笑着,将襯衫一角從裙腰中扯出來,解開襯衫最頂上那顆紐扣,然後揉亂了後腦花苞頭。
甘一鳴完全不明白唐漾在做什麽。
外面說話聲和腳步聲越來越清晰,“蔣總和魏總撞一起真是巧合,”“唐副辦公室在這邊”。
唐漾舉起防狼噴霧。
甘一鳴蹙眉,下意識擋住自己的臉。
結果唐漾手腕一轉,直沖自己眼睛噴去。
“刷刷”兩下,防狼噴霧被唐漾扔進雜物箱。
“咔噠”一下,辦公室門開。
蔣時延和魏長秋被簇擁在最前面,周自省和周默跟在後面,一行十來人推門瞬間,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一桌淩亂,玻璃碎地,熱水浸紙。甘一鳴兩手锢住唐漾轉椅,唐漾頭發淩亂,衣衫不整,細白的小臉上滿是驚恐與掙紮的狼狽,夾雜着一絲無措。
外面的人看向辦公室,辦公室兩人看向外面。
甘一鳴望見魏長秋,腦袋敲鐘般狠狠一震,他還沒反應過來,唐漾猛一下踢開椅子,紅着眼睛撲到蔣時延懷裏。
唐漾沒說一個字,只是一直吞口水,一直吞,一直吞,宛如溺水之人浮出水面那一瞬的情态。
而蔣時延攬着唐漾,一下一下順着她被汗濕的後背,眸光陰沉。
甘一鳴手指擡了擡,然後直身站起,他讪讪地給魏長秋解釋:“我拿了一份文件和唐副勾,勾兌,”魏長秋面無表情,但甘一鳴不敢看,穩着混亂的氣息,“唐副說周行找她談話,她情緒不對,拉住了我,我出于同事關心——”
“我比您老?比您醜?比您窮?”蔣時延幾乎是咬着每個字,問出來。
四下無聲。
蔣時延把唐漾朝懷裏帶了帶,視線死死鎖住甘一鳴:“我女朋友平常在家掉根頭發絲我都心疼,我媽中午午休一小時都回去給她做佛跳牆,你再給我說一次她拉住你?”
甘一鳴唇嚅兩下剛想開口,蔣時延環視辦公室,嗤一聲扯笑:“我女朋友力氣大,想拉甘處,甘處不從,拼死抵抗還摔了個水杯。”
話是玩笑話,可誰都看出來,蔣時延沒在開玩笑。
蔣時延平常為人随和,真當一身淩冽迫出來,甘一鳴不自覺地屏了呼吸,可越是屏,西裝勒人,他呼吸越急。
作為相關人員的一方,蔣時延直接表了蔣家的态,毫不遮掩的信任姿态。
而九江地産那邊,沒人出聲。
沉默艱難似拉鋸,持續好一會兒。
周默站在魏長秋身後,推一下眼鏡,“我知道這種時候我不該開口,但我還是想說,唐副是我學妹,她才來彙商就是我帶的,我看人鮮少走眼,唐副品格我是相信的。”
周默身旁一個九江工作人員道:“甘處說話講個憑據,信口雌黃是丢魏總的臉,我看這監聽監控都關了,您別動,這邊馬上可以叫人去采開關上的指紋。”
唐漾靠在蔣時延心口默默垂淚,蔣時延胸前的襯衫濕了一片。
零零散散幾人站立場,蔣時延側顏如鑄,薄唇緊抿成線。
魏長秋指間銜着一根快抽完的煙,煙燃着,她吸最後一口,表情冷漠到好似與自己完全無關。
周自省秘書撞見過相似情形,這廂看不過去了,悄悄給唐漾遞了一張餐巾紙。
唐漾抽噎,小聲道謝接過。
第三次陷入沉默。
甘一鳴提起一口氣,只要魏長秋保他,天大的事情都能壓下去,他走到魏長秋身邊,也不在乎形象臉面:“秋秋這件事我真的——”
“撕拉”悶響。
魏長秋和甘一鳴差不多高,反手直接将煙頭摁在甘一鳴額頭上。
甘一鳴被燙得五官蜷曲卻不敢退後,魏長秋就着甘一鳴額頭抵兩下,煙灰洋洋灑灑墜落,魏長秋散漫松手。
“不好意思,唐副受驚了。”魏長秋笑了笑,轉臉溫溫和和地朝唐漾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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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層性侵放在任何地方都是敏感醜聞。
索性這個點大家都在下面聽講座,目擊者又都是當事人的相關人員,口徑森嚴。周自省從頂樓派人立案,魏長秋不僅沒攔,反而直接給魏長冬打了電話。
下午三點,唐漾和甘一鳴分別敘述完事情經過。
下午四點,銀監會來人。
下午五點,周自省特批唐漾一周假期,唐漾沒拒絕。
下午五點半,其他同事聽完講座上來,便得知兩個消息。
一,信審處那個著名的工作狂副處長唐漾從新雷回來,狀态不适,身體抱恙,休假一周。
二,信審處副處長甘一鳴被帶走調查。
周自省和周默在電話裏發生争執,最後,周自省妥協至——
彙商官網上,甘一鳴涉嫌事由那一欄寫的關鍵詞是“個人資産狀況”。
周默沒解釋出發點,周自省很自然地理解為,保護唐漾名聲。
其他同事拉了微信小群刷屏。
“甘一鳴是手腳不幹淨終于被查了?我就說他之前那輛瑪莎拉蒂有問題。”
“可人老婆是魏長秋,買輛瑪莎拉蒂不是很輕松的事?”
“魏總不喜歡甘一鳴和她工作聯系在一起,而且,魏總送甘一鳴東西和九江的人送甘一鳴東西,性質不一樣吧。”
“那關唐副什麽事兒,我總感覺事情沒那麽湊巧,聽說之前我們都在下面,上面只有甘處和唐副兩個人”
“……”
最開始還會有關于唐漾的議論聲。
臨下班,蔣時延把唐漾安頓在車上,派秘書上來大開大合給她所有同事都買了可以帶回家的水果禮盒,小而精致,價格不菲。
大家很自然地把唐漾休假理解為和蔣總熱戀,也就沒再和甘一鳴關聯。
先前,蔣時延撞破辦公室的情形,無條件相信了漾漾。
後來,他站在女廁所門口的洗手臺旁,陪唐漾卸妝、塗藥。
再後來,蔣媽媽的佛跳牆冷了,蔣時延在頂樓某間辦公室找了微波爐給她熱,守着她吃。
再再後來,他派秘書買了禮盒送上去。
蔣時延體貼細微,一副标準完美男友的姿态,關心,應話,問她“好些了沒”“湯味道還可以嗎”“回家嗎”“你開車還是我開車”。
但只有唐漾知道,蔣時延在生氣。
每次蔣時延一生氣,就會特別正常,這種別人看不出來,但唐漾感受得分外明顯。就像高中時,她摔了他新買的游戲機,她給他帶桶泡面,他禮貌淡道:“謝謝漾姐。”
唐漾忘記自己後來怎麽哄好的,但按照當時的程度類比推斷的話。
地下車庫燈光昏暗,唐漾坐在副駕駛上,偷偷瞄駕駛座上的男人,視線從他額頭滑過,落至鼻梁,薄唇,削刻的下巴,然後是喉結……他知道她在看她,卻裝沒看見。
唐漾知道他在裝沒看見,秀氣的眉毛快皺成兩彎波浪線。
蔣時延真的生氣了。
而且,好像,特別特別生氣。
唐漾轉回頭,撓了撓薄軟發紅的耳廓,有些苦惱又心虛地滾了滾喉嚨……她要怎麽辦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