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說7

蔣時延也就吓吓唐漾, 要真的在公共場合做什麽, 他首先是舍不得的。

出電影院時, 熱風如網般籠到兩人身上。唐漾臉頰紅紅的, 脖子紅紅的, 鼻尖也紅紅的,半羞半惱但乖巧地跟在蔣時延身旁。蔣時延牽着小女朋友的手,回想起之前的場景, 他不想笑, 又忍不住勾了唇角。

五點半剛好是飯點,既然計劃已經被打破,唐漾和蔣時延不介意破得更徹底。

兩人去美食街燙了旋轉小火鍋, 又去花鳥市場浏覽琳琅滿目的多肉。

那些花盆小而圓潤,弧度與裏面的植物一樣柔和。

唐漾滿心滿眼都是喜歡, 蔣時延看到:“要不要再買幾盆?”

唐漾搖頭。

蔣時延問:“為什麽?”

黃昏與暗黑交接, 濃郁似墨的天幕極富生命力地褪在唐漾身後。

“家裏有的我都照顧不過來, 買了我就得對他們負責啊,”唐漾拉着蔣時延的手, 軟軟道,“不要給我說你可以照顧。”

蔣時延反問:“我為什麽不可以照顧?”

唐漾想到什麽,小臉一紅,卻還是抻着他手的力道微微踮腳,然後,她附在他耳邊,很小聲很小聲地說:“因為爸爸的愛和媽媽的愛不一樣……”

這句話信息量太大, 蔣時延被撩得渾身一震。

唐漾眼波盈盈地望着他,然後轉身開跑。

花鳥市場很多逗貓遛狗的老頭老太太,唐漾拎着裙擺靈活穿行,露出來的胳膊和小腿白皙細膩,宛如雪色覆在六月初夏。

蔣時延心尖被貓爪撓了一下,癢癢不得償,咬着牙追她。

蔣時延先前跑得不快,等唐漾速度放慢細細喘氣了,這才三兩步上前,把她撈到懷裏。

四下人多,也有抱着的情侶。

唐漾連連拍着他手背,嗔說:“大庭廣衆不要摟摟抱抱。”

“我沒有摟摟抱抱,”蔣時延偏頭親她發頂,“我在摟摟寶寶。”

雖然不知道未來會不會有小孩,也不知道小孩什麽時候來,但唐漾只用一句“爸爸”“媽媽”,蔣時延一顆心便浸進糖水裏,晚天熏熱,糖水清涼,他呼吸變得甜絲絲的。

兩人要去河邊看江景,飛馳而來的地鐵載着行人和夜色。

蔣時延站在角落把着扶手,唐漾把着蔣時延胳膊,兩人腳尖抵着腳尖。

唐漾時不時仰面看蔣時延,蔣時延從車窗的倒影看唐漾,兩人視線相撞,蔣時延抿笑,唐漾用手戳蔣時延唇邊的小窩,戳住了不放,兩人又笑,也不知道在笑什麽,只覺得人群的擁擠都顯得無比美好。

出地鐵,上扶梯,嚴恪的女音在廣播裏循環:“請站穩扶好,注意腳下,不要倚靠扶梯,不要看手機,please be……”

唐漾食指在扶手點出輕俏的節奏,視線逡巡牆壁上的廣告,有賣房子的,也有關于時尚的。

蔣時延拉着唐漾下扶梯出站,低沉着嗓音重複。

唐漾湊近了聽。

蔣時延溫聲念:“站穩扶好,站穩扶好……”

唐漾沒覺得這句話有問題,可蔣時延眸色蓄着款款深意。

唐漾偏着腦袋與他對視。

一秒,兩秒,三秒。

反應出某次床前,唐漾耳廓倏地一紅,整個人燙得好像要化掉一般。

“流氓!辣雞!”兩人來的河邊行人稀疏,唐漾嬌斥,雙腳跳起落下,去踩蔣時延腳背。

蔣時延根本不躲,順勢把她勾進懷裏。

唐漾故作掙紮,蔣時延手臂圈着她腰肢,他唇角蘊着弧度,滿是溫柔地吻下去。

夜風習習,江邊傳來船號。方才那一兩個行人出了轉角,徹底把安靜的空間留給兩人。

天地好似被江水撕裂,交錯間,一半是黑邃的夜空,一半綴着滿城霓虹,那些光線好像鍍在蔣時延的瞳眸,唐漾又好像在他眼裏看到了自己。

蔣時延舌尖輕探,唐漾細細“唔”了聲:“有人……”

蔣時延:“不會有人……”

唐漾不再推拒。

蔣時延吻了她一會兒,唇瓣又順着她眉梢落至她眼角,然後是鼻尖、唇畔,他細致描繪她嘴唇的輪廓,舌尖緩緩舔舐,他手撫着她腰間的布料,掌心的溫度好似透過布料摩挲在她溫滑細膩的肌膚上。

這樣的碰觸,雙方感覺都是極好。

唐漾和蔣時延放遲了呼吸,路旁灌木裏的昆蟲也調小了聒鳴。

忽然,“嗡嗡嗡。”

唐漾手機震動。

蔣時延不想停:“我幫你挂?”

唐漾“嗯”一聲,蔣時延騰出一只手摸到她包裏,看也沒看就按了手機。

又隔了一分鐘,“嗡嗡嗡。”

兩人依依不舍地松開,蔣時延下巴擱在唐漾發頂上,唐漾一下一下喘着氣,摸出手機。

是個陌生號碼。

蔣時延:“可能是賣假酒的,貴州茅臺酒廠中獎信息……”

唐漾“噗嗤”一聲,把手機放回包裏:“你怎麽這麽熟練。”

蔣時延下巴蹭着唐漾細軟的發頂。

兩人正膩歪着。

唐漾腦海忽地閃過什麽,她把蔣時延稍微推開一段距離,再次掏出手機。

唐漾手肘撐着江邊的欄杆回撥電話,蔣時延把唐漾圈在懷裏,稍稍俯身,憑欄眺江。

唐漾擡眸瞥他下颌,一邊開着免提回撥電話,一邊無奈解釋:“可能是部隊那邊和我勾兌的人,雖說今天不是工作日,但我挂了人家電話總歸要回一個……”

說話間。

電話的“嘟嘟”停下。

唐漾收了聲音,還沒開口。

“喂,糖糖嗎?”

手機裏是道男音,音質清冽至極。

他出聲時,聲音宛如高山最尖上那抔映着月色的流水,淌到耳裏時,又如深夜電臺,他不急不緩的咬音撞擊耳膜的同時,窸窣電流浸過身體,每個細胞都好似微微發起麻來……

距離他們上一次聯系,真的,整整十年了。

唐漾臉上的表情漸漸停在原處。

蔣時延面上本來有不滿、有小脾氣,聽到這四個字,他所有神色徐徐收好。

唐漾擡頭看蔣時延。

蔣時延目不斜視看遠處。

手機裏,“糖糖,你有在聽嗎?”

其他男人喚“糖糖”,時常伴有暧昧,但從宋璟嘴裏喚出,多一分顯膩,少一分顯疏。

唐漾的近友都叫唐漾“糖糖”,在這樣恪守禮貌的親昵面前,蔣時延甚至連反駁都做不到。

“在。”唐漾動了動唇,宛如驚醒般,收回看蔣時延的視線。

她輕聲重複,“在聽。”

與此同時,蔣時延緩慢地垂眸,望着唐漾……

電話裏這個人,曾經是他的摯友,也是唐漾朋友。

是唐漾暗自喜歡過的後桌,也是唐漾後來決口不提的初戀。

唐漾回答“在聽”後,電話陷入短暫的沉默。

這種時候,蔣時延覺得按照自己的性格,可以插科打诨說句什麽來緩解氣氛。可他握在欄杆上的指節慢慢攏得發白,半幹半澀的喉嚨滾了滾,卻什麽都發不出。

電話裏。

“我明天回A市,”宋璟說,“有退役的打算。”

“嗯,”唐漾聲線微顫,“祝福。”

宋璟淡淡失笑:“不過這次倒不是退役回來。”

他說:“部隊和A市彙商分行那邊有個合作項目,我剛好休假,就被派來負責了,糖糖,”宋璟喚,“你之後進的銀行?”

唐漾:“是。”

雙方又默了一陣。

宋璟道:“如果方便的話,你看可不可以出來吃個飯,”宋璟說,“我換過很多次手機號,很久沒和其他同學聯系,很冒昧,但也只記得你的號碼……”

唐漾半阖的眼睫閃了閃:“好。”

蔣時延聽着宋璟問“可不可以吃個飯”,蔣時延看着唐漾,蔣時延看唐漾耳尖紅着,臉色也不自然,看她沒有擡頭看自己,聽她很小聲卻沒有猶豫地應“好”。

其實,整個過程挺好笑的,蔣時延想。

第一個笑點在于,宋璟在部隊做科研,抛開此般,他高中也近乎過目不忘。自己和唐漾都沒換過號碼,他說,只記得唐漾的。

第二個笑點在于,宋璟是個什麽樣的人呢?初中時,室友見他去上廁所,就像小時候以為老師不會上廁所一樣,驚嘆“宋璟長得和仙兒似的,竟然也會上廁所啊”。高中伊始,很多漂亮的女同學拿着禮物守在教室門口,宋璟和他一起進出,眼神都不會給半個,蔣時延當時憐惜:“你好歹打個招呼啊,她們等了這麽久,不得難過死?”

宋璟奇怪:“和我有什麽關系?”

就是性子孤寂冷然至這般、從來都是別人看他眼色的宋璟,竟然也會藏着心思,小心翼翼問唐漾“如果方便的話”。

然後,第三個笑點在于,蔣時延費力地扯唇。

唐漾是個做事拎得很清的人。高二高三她無數次卷起天利38套敲打自己,自己大學犯渾時,她也咬牙扇過一耳光,她從來都知道她想要什麽,她能拿到什麽。她和自己談戀愛之前,存了十幾個相親對象或者預備相親對象的聯系方式,和自己在一起後,怕自己不舒服,悄悄删完了,她會主動和自己說起送玫瑰的肖勤,會彙報新雷有哪些男同學,她會考慮自己的情緒,總是和異性保持得體的距離。

而就是這樣的唐漾,剛剛回答宋璟問題時,真的眼裏再沒有其他,也真的是旁若無人地……應了好。

看看,是不是真的,都很好笑。

唐漾挂斷電話後,沒開口。

蔣時延也沒出聲,目光落在江面上。

夜風簌簌,晚天昏黑,遠處的漁船似乎想要泊岸,岸邊的指示燈在蔣時延眸底極快地亮了一下。

然後,熄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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