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極其十分非常簡陋版十年1
很多人的愛情裏, 都存在前任。
宋璟和其他人不一樣的是——宋璟是因為蔣時延, 才會和唐漾熟識。而唐漾當初在KTV裏沒有推開宋璟, 也不知道有沒有蔣時延起哄的因素在裏面。
三個人相攜走過了混亂又清晰的高中三年。
三個人知根知底。
江邊這條路, 自然沒有走下去。
回家途中, 唐漾和蔣時延心照不宣地沉默。
蔣時延打車,拉開車門,唐漾摁着裙擺先進後座, 蔣時延坐在她旁邊。
下車時, 蔣時延下去開車門,把手遞過去,唐漾和往常一樣扶上他的腕, 裙擺翩跹地下車,然後勾住他手臂。
兩人太默契, 默契到可以肢體相觸而不發一言。
接着, 進單元, 上電梯。
兩人并排着,微低頭, 都在看手機,只是不知道他們的視線是落在屏幕上,還是對方的鞋尖。
狹窄的空間裏,有“窸窣”的運行聲以及兩人克制的呼吸。
“叮咚”,到樓層。
厚重的金屬門徐徐打開。
蔣時延照例擡手攔住感應器,唐漾下電梯,蔣時延随後出來, 唐漾攥着手機沒動,蔣時延站在她旁邊。
“我明天早上去彙商吃早飯吧,我才知道彙商食堂周末也賣早飯,”唐漾說,“吃完剛好有會,你就不用早起去買了。”
會議,關于宋璟。
蔣時延雙手抄在褲兜裏:“嗯。”
兩人站得很近,鞋尖抵着鞋尖,沒再牽手。
走廊壁燈從牆面灑到地面,蔣時延的聲音好像隔了很遠。
唐漾抱着手機:“然後中午我直接過去接機,不用等我吃午飯,你可以試試新的外賣或者媽不是讓你出差之後回老宅看看老爺子嗎。”
接機,接的宋璟。
蔣時延點頭,出口很輕:“嗯。”
“如果晚上沒有其他事的話,”唐漾頓了頓,“那我就和他把飯約了。”
唐漾解釋:“我答應了他約飯就早點約,免得一直拖着,會很……”唐漾做了個不知道怎麽描述的手勢。
“好。”蔣時延仍舊應下。
不用說這麽多,他想,他可以理解的。
漾漾和宋璟十年沒見了。
如果換做他和漾漾十年不見,他大概也會等不及,也會盡早約飯,也會想她想得快瘋魔。
好似佐證自己的想法般,蔣時延點點頭,又重複一次:“好。”
有失落的味道。
唐漾唇動了動,手和目光一起尋他:“蔣時延,你……”
蔣時延擡臂,別開她想牽過來的手。
“我今晚回去睡吧。”蔣時延手順勢指着門,道。
“好端端的……”為什麽要回去睡。
唐漾瞥見他略微發白的臉色,想着自己明天早起可能會吵到他,話到嘴邊,退作一個字:“好。”
蔣時延大抵也覺得自己這提議太過突兀。
他手放上她發頂,緩緩道:“我沒多想也沒別的意思,就這兩天時差沒倒完,有些累。”
唐漾感受着他掌心的熱度:“嗯。”
蔣時延:“我就在你隔壁,你有什麽就叫我,或者打我電話也可以,我不關機。”
唐漾雙手探着握住他的腕:“嗯。”
蔣時延又道:“回去洗個熱水澡吧,頭發要吹幹,睡前少看手機。”
“你也是,”唐漾仰頭看他,漆黑的眸裏宛如蓄着抔清泉般,“床頭記得放杯水,把鬧鐘關了不用管我……”
蔣時延摩了摩她柔軟的發頂:“嗯。”
唐漾:“嗯。”
兩人一同走向門口,背對背開門。
聽到對方開好了。
唐漾回頭:“晚安。”
蔣時延扯唇:“晚安。”
又同時轉回頭,進門,關門。
兩人手腳好似被一根繩索縛住了兩端,後背被疲憊地牽抵在門板上,誰也不能動彈。
窗外夜空好似相同,可他們聽不見彼此的心跳,也看不見對方的臉。
吸氣,呼氣。
直至良久。
唐漾家以前亂,這裏扔一堆,那裏放一摞。蔣時延帶着強迫症搬過來後,把她所有東西都分門別類整理出來,經常用的,不常用的,完全不用的。
唐漾蹬掉鞋子,赤腳踩在地毯上,循着記憶找去書房,她順着蔣時延貼在書架上的标簽找出一個裝過往獎狀證書的紙箱。唐漾踩在凳子上,把紙箱拿下來,從裏面翻出一個巴掌大的紅色布袋。
有些年份,天鵝絨質地。
蔣時延以為是她的獎品,沒動她的。
唐漾把椅子拉過來,坐下,然後把布袋系扣緩緩解開,從裏面摸出一個雕花繁複的木盒。
檀木有淡淡的香氣,通體沒有裂紋,唐漾拉開精致的鎖闩,從木盒裏取出一張字跡泛黃的紙條。
宋璟是孤傲獨行的性子。他們戀愛時,快捷聊天已經盛行,打電話都嫌慢的信息時代,宋璟用最快的快遞把禮物寄給她,卻用最慢的平信把本應該随禮附贈的紙條寄過來。
字跡清隽,見字如面。
“今夕何夕,遙月見你。”
話寫得平平無奇,唐漾回想起當時收信的心情,似乎也有歡喜。
唐漾瞄了一眼字條,又将它重新放回木盒,她餘光無可避免地落在木盒裏那根陳舊的紅繩上,半阖的睫羽輕輕顫了一下,覆住情緒。
————
而一牆之隔,蔣時延也去了書房。
他手腳不聽使喚地找出一本相冊,然後,在最後一頁的夾層裏取出一張三人合照。
一中每年五月拍畢業照,各班集體拍完後,會給學生放半天假,允許他們滿操場滿教室瘋跑,找同班、不同班的老師同學合影。
唐漾高三已經進入學霸的高階狀态,拍完集體照又和常心怡拍了幾張,她便一門心思想回教室刷題,倒不是因為作業,只是因為上瘾。
宋璟是性子傲,就連班主任說想合照,他都是淡淡“嗯”一聲,照片裏沒什麽表情。
唯獨這張照片——圓滾滾的蔣時延站在兩人中間,還膽大包天地左擁右抱,唐漾和宋璟都沒有不耐煩,唐漾戳着蔣時延的小肚子,笑得眉眼彎彎,宋璟雙手散漫地插在褲兜裏,對着鏡頭勾出難見的、淺淺的笑意。
蔣時延那時覺得自己是人生贏家,他是宋璟和唐漾的獨一無二,足以在其他同學面前炫耀到畢業。
可現在來看,如果不是自己擋在中間,蔣時延用力學着照片上三人的笑容,他們那時候就應該很登對了吧。
不信,看,不信,看。
蔣時延用手捂住照片中間的自己,他手修長,手兩側兩道笑容都很好看。
他再捂住宋璟,照片裏的自己太胖了,唐漾為什麽沒有嫌棄,還能咧嘴笑得那麽開心。
他捂住唐漾,好像任何人和宋璟在一起,都會變成陪襯。蔣時延初中開始便收到很多情書和禮物,漂亮的女同學們對他滿是嬌羞地說:“蔣時延你笑起來好可愛……請問你可不可以幫我把東西拿給宋璟。”
漾哥對他的好和其他人不一樣,可漾哥,好像也喜歡宋璟。
按照排列組合的原理,照片上三個人可以捂住其中一個,成為三張只有兩個人的照片。
蔣時延發現新大陸般捂住自己,再捂住唐漾,再捂住宋璟,又捂住自己,擡手,他捂住自己,擡手,捂住自己,再擡手,再捂住自己……
不知何時蓄上的眼淚倏地掉出來,砸到照片上,砸向中間礙眼的自己。
他們真的好登對,真的很登對。
是不是從那時就開始登對了……
蔣時延撥通了程斯然的電話。
程斯然在電話那頭不敢出聲。
他只能聽着蔣時延掉眼淚,吸鼻子,小聲哽咽,哽咽到最後,每個字都沙啞得從砂石裏擠出來,帶着腳後跟被鞋幫磨破那種血肉模糊的痛意。
“宋璟回來了,”蔣時延眼淚接連而落,“宋璟為什麽要回來,宋璟憑什麽回來,他憑什麽當初和漾漾分手,現在又來找漾漾,他憑什麽傷害了漾漾,十年不聞不問,現在又巴巴地找到漾漾要吃飯。”
蔣時延越說,胸口越像塞了團濕潤的棉花般,堵得發慌又無處宣洩,整個人難受地撕扯:“他以為愛情沒有保質期嗎,他憑什麽當初沒好好珍惜現在又反悔,他憑什麽對漾漾召之即來揮之即去,這麽糟蹋自尊,”蔣時延眼淚越掉越兇,哭吼壓抑,“他宋璟就是個賤人!賤人!”
程斯然帶着安撫性質地附和:“好好,賤人,賤人。”
蔣時延哭得渾身失了力氣。
他從椅子跌到地上,抱着書架旁的小漾熊、那只唐漾在游樂場打氣球送給他的小漾熊……哭得泣不成聲。
直到手機發出關機提醒。
蔣時延才止住眼淚,喉結上下滑動着抽噎。
程斯然問了蔣時延一個問題,蔣時延睫毛挂着眼淚,搖頭。
挂斷電話,距離蔣時延到家已經兩小時了。
蔣時延眼睛幹幹澀澀,好像徹底沒了眼淚。
小漾熊脖子上的方領巾還潤着,蔣時延從地上爬起來,把小漾熊的領巾攤在書桌上,他完全沒了方才的難過,整個人木然地去洗澡、把衣服扔到髒衣簍。雖然蔣時延和唐漾之前在同居,但老宅保姆每周都會過來收拾、更換物品,蔣時延拆了新的洗發水、沐浴露,可聞到的味道和以前一樣,和唐漾的一樣。
是她身上淡淡的、酥到人骨子裏的薰衣草香。
洗完澡後,蔣時延去廚房,他打開冰箱,裏面有很多新鮮水果。
他挑了盒聖女果抱在懷裏,吹幹頭發後,躺到床上,撕開盒子上的保鮮膜,挑了最大最紅的一顆,咬下去,酸了牙,一下子,本已幹涸的眼淚再次決堤。
憑什麽啊。
宋璟欺負自己!程斯然欺負自己!就連十塊錢三斤的小番茄都在欺負自己……
程斯然最後的問題是:“如果宋璟不知道你和唐漾在一起了,如果宋璟給唐漾說他這十年沒交過其他女朋友,如果宋璟給唐漾提了複合,”程斯然說,“你知道宋璟那樣的人,真的很難讓人有抵抗力……”
“宋璟不是唐突的性格,漾漾也有戀愛精神,”蔣時延說,“只要她沒放開我,她就不會和宋璟有什麽,她和宋璟一根手指頭都不會碰到。”
程斯然“哦”一聲:“可唐漾讓你一起去接機了嗎?”
蔣時延沒出聲。
程斯然:“唐漾給你說她和宋璟吃什麽,讓你一起去了嗎?”
蔣時延知道程斯然看不到,還是搖頭。
程斯然:“唐漾——”
蔣時延剛剛直接挂了電話。
宋璟,是壞的。
唐漾,是自己愛的。
蔣時延靠在床頭吃聖女果,第一顆酸,第二顆還酸,第三顆還酸,第四顆更酸……
蔣時延一顆顆朝嘴裏塞,滿嘴汁液,他眼淚和斷線的珠子一樣,一顆接一顆地朝下掉。
一顆沒吃完,蔣時延又塞另一顆。
塞到最後,他不知道怎麽嚼,怎麽吞,他只能跌跌撞撞地裹着被子躲到衣櫃裏,一聲一聲語不成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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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唐漾給蔣時延發消息說自己去彙商了。
蔣時延還沒醒。
下午,唐漾接到宋璟,給蔣時延發消息說餐廳地址,蔣時延回了電話,聲音喑啞:“好好吃。”
唐漾擰眉:“你感冒了?我馬上回……”
蔣時延堵住她的“來”字,“沒事,”他啞然道,“我待會兒吃點藥就行。”
沉默幾秒。
唐漾不放心:“你過來找我吧,可以一起吃……”
“不用了,”蔣時延學唐漾平時撒嬌的溫軟語氣,“Leo在北區那邊有個慈善晚宴,你們在南區吃飯,我在你們那打一趟過去來不及,”蔣時延補充,“我答應了Leo會去。”
唐漾啰嗦又心疼地交代他吃藥。
蔣時延一一應下,嘴裏發着笑音,面上卻沒有笑意。
晚飯時間。
蔣時延覺得自己很不給隐私,很小人,很無恥,可他還是沒能控制住自己,提前開車去了餐廳。唐漾給他說了預訂的哪桌,他去了斜對方那桌,把自己藏在了一盆巨大的植株後。
這家餐廳走的地中海風格,裝潢精致,人均頗高,地勢偏僻,來的人不多。
蔣時延坐了大概五分鐘,便等到要等的人。
宋璟高中畢業和他差不多高,現在還是。
他沒穿軍裝,一身白襯衫黑西褲覆在颀長筆挺的身形上,他紳士地替唐漾拉開椅子,露出來的手腕白淨好看,容色皚皚,面朝蔣時延。
唐漾道謝,扶着裙擺落座。
知道要去接宋璟,她還是聽蔣時延的話穿了正裝,身段标致稍顯刻板,要說有什麽出挑,大概就是她頭上戴着藏青色發帶,小蝴蝶結的系法靈動輕俏。
服務員上前,兩人點完菜,服務員退下。
宋璟斟了一杯茶,推給唐漾:“你美得一如既往。”
唐漾輕淡颔首:“你學會誇人了。”
宋璟在部隊也不是嚴守規矩的兵,他換了長腿交疊的方向,閑散地單手托臉望着唐漾。
“這是個事實陳述句,”他起笑,“但如果你要理解為誇,那就是誇吧。”
長相太好,聲線低轉,男人舉手投足每個細節都賞心悅目。
蔣時延現在的皮囊氣質和宋璟有一拼,不過宋璟讓人看到的是山間清風,至多溫潤。而蔣時延會笑,會鬧,會在很多危險的時候把她護進懷裏,也會因為她偶爾背貼着他身體睡,早上醒來先看到窗外太陽而不是先看到他而發小脾氣,他笑起來會半眯着眼,就像唐漾心坎最深最深的地方,那抹小心藏着的人間煙火氣。
唐漾笑笑,轉了話題:“說說項目?”
宋璟從善如流道:“我有看《遺珠》,裏面原型張志蘭的先生,闵智,也在762部隊,生前是我戰友。”
“……”
唐漾和宋璟打開話題。
蔣時延摸出耳機戴上,啞绻的英文歌充盈在耳裏,好像真的聽不見旁人的交流。
這樣的屏障下,蔣時延視野更加開闊。
他看到服務員給唐漾宋璟上菜,看到宋璟給唐漾盛了一次湯,唐漾點頭道謝,最開始的生疏稍稍散了些。
宋璟說了什麽,唐漾甚至還含了笑意。
一頓飯吃到尾聲,唐漾起身,似乎要去結賬。
宋璟亦起身,拉住唐漾的腕稍稍一帶,把唐漾抱進了自己懷裏。
唐漾推開宋璟。
宋璟同時放開唐漾。
唐漾笑着和宋璟說什麽,面上徹底沒了以往的抗拒和晦澀。
蔣時延借服務員路過,提前撤離。
餐廳在一樓,蔣時延車停在路旁的梧桐下。他飛快躲回駕駛座,視線透過店面的玻璃窗,在眼底映出唐漾站在宋璟身旁、唇角未退的笑意。
蔣時延呆呆看,看着看着勾了唇,跟着唐漾笑。
有什麽好笑的?并不知道。
蔣時延可以正大光明說自己不去Leo的晚宴,說自己就是過來了,他們怎麽吃完了,然後在宋璟面前朝唐漾撒嬌賣可憐委屈要抱抱,他知道唐漾可以猜透他的心思,但還是會無奈縱容地笑,然後安慰自己,滿足要求。
他可以假裝沒來過,之後也閉口不提。等項目結束,宋璟滾回部隊,自己仍舊可以和唐漾結婚,甜蜜,相守到老。
蔣時延記得唐漾以前在自己面前哭時,他信誓旦旦說,如果再見到宋璟,一定要沖上去把人掄到地上,他蔣時延已經不是那個跑半圈就喘成狗的胖子了,現在的他可以把宋璟揍得鼻青臉腫,不費吹灰之力,邊揍邊罵,讓宋璟欺負漾姐。唐漾那時破涕為笑。
蔣時延知道自己現在應該撸起袖子撲過去,而不是懦弱地躲在車裏。
可一切的一切,在唐漾面前,在唐漾笑着但推開宋璟面前,好像都顯得微不足道。
蔣時延知道漾漾不會放開自己,知道漾漾不舍得傷害自己。
可那是他的漾哥,他的漾姐,他放在心尖最尖尖守着寵着的漾漾啊……他怎麽舍得讓她為難呢?
夜色漸漸拉下,霓虹如河點綴,白領三三兩兩走出寫字樓,倦鳥栖息在樹垭間的巢裏,撲簌簌抖動羽毛。
蔣時延眨了一下眼,眼淚順着臉滑下。
唐漾和宋璟出了餐廳,走在前面。
蔣時延想給唐漾打電話,但害怕打擾他們散步地氣氛,他笑着抹了把眼淚。
【我晚點回去把東西搬出來,物業已經續到了後年。備用的日化品和藥品在茶幾下的幾個抽屜裏,小區出大門左轉第一家藥店有你幾次感冒的病歷。側門左邊和右邊各有兩家包子鋪,你喜歡的醬肉包是左邊第一家,鮮肉包是右邊第二家,右邊那家面館上個月換了老板,不要再去。菜市場門口那家水果店不新鮮,價格也高,要吃水果得去超市,購物卡和會員卡都在玄關抽屜裏,超市每個月18號是會員日,可以用積分兌米油和零食,我們卡上——】
“我們”退掉。
【卡上已經積了六千多分,可以兌很多,你可以把購物車推到單元樓下。大概還有其他的,我會逐一想好,盡量在你回去之前寫給你。】
蔣時延退退删删地敲,他們一起走過的路,一起看過的雲,就連一起逛過的超市都好似劊子手,淩遲着他心髒。
還有A市醫院裏她彎着眼眉說“不好意思啊,我是他女朋友”,在游樂場槍槍命中氣球、用槍口對準他眉心、然後俯身親了他,還有B市樓梯間那碗熱氣騰騰的桂圓蓮子羹,是她一路飛跑買回來的……很甜很甜,甜似刀鋒,一刀一刀剮。
蔣時延流着眼淚笑,又笑出眼淚來。
他一個字一個字很用力地敲。
他一遍一遍目不轉睛地檢查。
他點擊,發送——
【唐漾,我們分手吧。】
不知道愛了你多久,但一定比在一起的時間更久一點。
不後悔走到戀人這一步,只是他曾經可以起哄,嘗過她蜜一般的滋味後,大抵沒辦法再笑着祝福。
說好要當一輩子朋友的……
對不起啊,漾漾,就到這裏吧。
層層卷卷的烏雲壓在遠天,黑密不透風,近處的路燈“嘶嘶”低吼,光線明滅。
屏幕上,進度條轉完。
好像,真的,就結束了。
蔣時延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麽,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裏,他只是愣愣地望着無人的前方:該找程斯然開個單身par,還是瘋狂加班緩解情緒?
蔣時延把手機扔在副駕上,哆哆嗦嗦去插車鑰匙,可他這兩天做什麽都不順,鑰匙插了好幾次都插不進鎖眼。
真的分手了。
蔣大狗和漾漾分手了。
蔣時延滿腦子都是配角謝幕、唐漾和宋璟結婚,他們給自己發請帖,他滿腦子亂蹿着唐漾說過的那些婚禮、潔白曳地的婚紗、鳳冠霞帔……
蔣時延快要無法呼吸,他只是想趴在方向盤上歇一歇,微微張口,眼淚又昏天黑地地湧了上來。
可他才剛剛哭個開頭,就聽見“咚咚咚”。
有人敲車窗。
蔣時延繼續哭。
那人“咚咚咚”繼續敲。
蔣時延自己哭自己的。
那人锲而不舍地敲。
蔣時延倏地按下車窗鍵,糊了一臉鼻涕淚痕地擡頭,扭頭,沖着窗外破口大罵:“敲敲敲!敲你媽!敲一次沒人應裏面肯定就沒人啊,你他媽沒長眼睛看不出來老子心情不好嗎——”
車窗緩緩降至最低處。
蔣時延噎住話音。
窗外,唐漾面色沉沉,雙手環胸睇着他。
“你再說一次。”她道。
蔣時延對上唐漾氣場全開的眼神,吓得懵懵的。
他全然忘了自己剛剛還在鬧分手,雖然不知道唐漾是什麽意思,他吞了吞口水,仍舊聽話地弱弱道:“敲,敲,敲,敲你媽……”
聲音越來越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