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和離下

◎不是你要與我和離,而是我要與你和離。◎

徐令姜沒想到,徐弘禮會來。

見簾外,蘭姨的身影一閃而過,便知是她讓人去請的。

葉知秋被說得滿面羞愧:“岳父大人,小婿……”

徐弘禮嗆聲道:“徐某可當不起葉将軍您這聲岳父大人!”

葉夫人頓時沒了主意,在徐令姜面前,她還可以擺婆婆的款兒,可現在徐弘禮來了,她就沒轍了。

葉夫人看向丈夫。

葉筠捋了捋胡子,這才勸道:“徐兄稍安勿躁!男人慕艾,乃是常事,但請徐兄放心,令姜是我們認定的兒媳婦,這一點,無論……”

“父親!岳父大人!”葉知秋又跪了下去。

原本他是打算先斬後奏的,但如今雙方長輩都已知曉,便只能如實相告了:“令姜溫柔賢惠,勤儉持家,事事都做的極好,是小婿對不住她。您要打要罵,小婿都絕無二話。但只一件,小婿心悅芸娘,已答應要娶她為妻,萬望父親、母親、岳父大人成全。”

這話一出,簡直是捅了馬蜂窩。

葉夫人驚叫道:“知秋,你在說什麽渾話?!還不快向你岳父賠罪!”

兒子是瘋魔了不成,那個鄉野村婦,如何比得上徐令姜!

徐弘禮氣的臉色鐵青,冷笑連連:“好一句萬望成全!當年是你三媒六聘迎娶我女兒過門,如今為扶外室上位,竟要無情休棄她?!葉知秋,我女兒并不是非你不可,可你這般見色忘義,實在是欺人太甚!我徐家雖不如你們葉家,但我徐某人也絕不允許,女兒受這般委屈!”

簾栊響動,有侍女進來奉茶。

葉筠道:“徐兄,你且消消氣,待我來教訓這逆子。”

Advertisement

葉夫人也忙道:“是啊是啊,聽聞親家公擅品茶,這是陛下前幾日賞的雪芽茶,親家公嘗嘗滋味如何!”

“陛下賞的茶,自然是極好的。”

徐弘禮冷聲說着,但到底還是斂袖坐下了。

葉夫人又忙命人将炭盆撥得旺了些,葉筠坐在主位上,雙眸毫無波瀾,看向跪在自己面前的葉知秋,問:“當初你也是這般求我想娶令姜的,如今卻又故态萌發,這一次,你可想好了?”

頓時,屋內所有人的視線,全落在葉知秋身上。

葉知秋一咬牙,長磕而下:“孩兒想好了,求父親成全。”

嚴夫人眼皮猛地一抖。

徐弘禮氣的又将茶盞摔回桌上。

葉筠輕輕颔首,并未說什麽責罰的話,而是道:“當日你求娶令姜時,跪了一天一夜,那麽這次,你也該讓為父看到你的誠意。”

葉夫人驚呆了。

兒子糊塗也就算了,丈夫怎麽也跟着糊塗起來了!

“哐當——”

徐弘禮重重拍着桌子,怒氣沖天站起來:“你們葉家簡直是欺人太甚!好,既然如此,那我這便進宮,去求官家做主!”

說着,便要拂袖而去。

葉夫人忙勸道:“哎呀,親家公,有話好好說啊!”

徐弘禮滿面怒容:“他鐵了心要休我女兒,将那外室扶正,這還有何好說的!”

葉夫人一個頭有兩個大。

兒子眼下剛在官家面前得了臉,暗中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盯着他,等着抓他的錯處呢!若他現在休了徐令姜,扶那外室上位,那幫禦史又豈會放過他!

可偏生,兒子現在鬼迷心竅了,說什麽都不聽,非要娶那外室做妻,難道就沒有兩全其美的辦法了嗎?

葉夫人正頭疼時,電光火石間,她想起徐弘禮的後宅,當即張嘴就道:“既然如此,不若就效仿……”

“諸位長輩,可否聽我一言。”

一道敲冰戛玉的聲音,打斷了葉夫人的話。

衆人循聲望去,就瞧見徐令姜立在光影裏。

若不是她開口,壓根沒有人意識到她的存在,一看到徐令姜那張臉,葉夫人就知道,她想說什麽,正要繼續說時,葉筠卻道:“你說。”

徐令姜知道,這是她唯一的機會。

她深吸一口氣,膝蓋一彎,跪在葉知秋身側:“兒媳嫁入府中四載,兩位高堂待我如親女兒一般好,兒媳感激不盡。可這些年,我們夫妻聚少離多早已琴瑟不調,至今日,夫妻情緣已盡難再續,兒媳請求兩位高堂并爹爹,允了我們二人和離,此後一別兩寬,各生歡喜吧。”

徐弘禮猛地扭頭,目光似寒箭,射在徐令姜身上,但徐令姜已俯首,深深叩拜下去了。

葉筠捋着胡子,沒說話。

葉夫人都要被氣暈了,而徐弘禮也沒比她好到哪裏去,但他卻只将矛頭對準葉知秋:“為了扶外室上位,逼迫正妻主動求去,這種見色忘義,色令智昏的人,如何堪當主将!我要去面見官家!”

葉夫人頓時不樂意了。

明明是你家女兒求和離的,你罵我兒子做什麽?!可這事到底不體面,若鬧到官家面前,又恐對兒子的前程有影響,只能看向丈夫,盼望他能拿個主意。

“徐兄,何至于此呢!”

見徐弘禮都要暴走了,葉筠這才站起來,攔住他,勸道:“此乃你我兩家的私事,官家日理萬機的,咱們做臣子的,就別為這點小事鬧到他面前了,不如這樣了,我們去書房詳談。”

“他鐵了心要休我女兒,你我之間,還有什麽好談的!”

葉筠微微一笑:“徐兄這話就說錯了,自古以來,兒女的婚姻大事,皆是父母之命,他們年輕氣盛不知章法,其中詳情,還得由我們長輩來談才是。”

徐弘禮看了葉筠一眼,見他面有誠意,這才滿臉怒氣甩着袖子,跟着他走了。

葉夫人頭疼欲裂,滿臉煩躁罵道:“你們想鬧就鬧吧!我也不管了,真是爛泥扶不上牆的東西!”

然後讓侍女将她攙走了。

蘭姨和夏竹忙掀簾進來,齊齊過來扶徐令姜:“少夫人。”

徐令姜站起來,吩咐道:“夏竹,你将筆墨紙硯呈上來,蘭姨,你去幫我收拾東西。”

夏竹嘴快,當即便問:“少夫人,徐老爺都來了,不若再等等?”

“不必等了,去吧。”

徐令姜搖頭,她已知道結果了。

夏竹還想再說話,卻被蘭姨拉走了。

葉知秋也站了起來。

他依舊滿臉愧疚看着徐令姜,可徐令姜卻視若無睹,待夏竹将筆墨紙硯呈上來後,她才道:“剛才那封和離書被婆母撕了,你再寫一份吧。”

“令姜,我……”

徐令姜打斷他的話:“現在說什麽,都已經沒有必要了,寫吧。”

說着,她将蘸了墨的筆,遞給葉知秋。

葉知秋被噎了一下。

明明是他提出和離的,可現在這樣,怎麽反倒他像是被和離的那個,葉知秋心裏很不是滋味。

徐令姜見他不動,便問:“或者我寫?”

葉知秋回過神來,沉默接了筆。

惠風和暢,天朗氣清。

屋內門窗俱大開,日光撒金般落下,将屋內照的一派亮堂。蘭姨帶着侍女,在內間收拾東西,不時有人來回走動,但卻沒發出一絲聲響。

案幾後,,葉知秋筆鋒婉若游龍在紙上游走,徐令姜在旁研磨,明明是副紅袖添香的場景,可偏生他們卻是即将勞燕分飛的夫妻。

“願妻娘子相離之後,重梳蟬鬓,美裙娥眉,巧逞窈窕之姿,選聘高官之主……(1)”

葉知秋寫下對徐令姜的祝願,末了又寫:“四年衣糧,便獻柔儀,伏願娘子千秋萬歲。(2)”

寫完之後,葉知秋将和離書遞給徐令姜。

徐令姜粗略掃了一眼,提筆寫了自己的名字,待葉知秋寫過之後,他們便就此相離,此後男婚女嫁再無幹系了。

這是葉知秋想要的。

可真到這一步,他卻猶豫了,遲遲未曾落筆。

徐令姜端莊娴雅,芸娘柔美小意,她們各有千秋。

如今他雖心悅芸娘,但也沒忘,徐令姜是他主動求娶來的,且自己在外奔波這些年,家中諸事都是徐令姜一手打理的。她不能對不起芸娘,但也不想對不起徐令姜,若是有兩全其美的辦法,那就……

一念至此,葉知秋猛地收筆。

他還真想到了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令姜,不如我們效仿岳父大人?”

徐令姜倏忽擡頭,滿目驚愕。

葉知秋如今雖是武将,可他先前也是進士出身,他怎麽有臉說出這種話來?!

葉知秋眼神飄忽:“待芸娘過門之後,你們身份雖是平起平坐,但掌家理事之權依舊是你的,芸娘她不會同你争的。”

“所以,我是不是得感恩戴德她不同我争?”

葉知秋怔住了,徐令姜嫁給他這四年裏,一直都是端莊娴雅的,從來沒有像今日這般聲色嚴厲。

成婚四年,除了第一年,他們相處的長久些之,後來便一直聚少離多,但即便如此,徐令姜也沒想到,初見時,那個白衣蹁跹,立在漫天煙花下,笑得溫潤如玉的公子,會變成如今面目可憎的模樣。

徐令姜冷聲道:“效仿我爹爹,那你可知,為何這些年,我爹爹一直在仕途上不順?”

葉知秋愣了愣。

他對徐弘禮這個岳父略有了解,知道他做事勤勉,與同僚關系也處得不錯,為官上沒有能被指摘的地方,唯獨因為平妻一事,被不少人揶揄過。葉知秋試探問:“是因為後宅?”

“不錯,三年前,吏部考評官員時,給我爹評了個中上,官家本欲提拔他為工部侍郎時,卻有禦史上奏彈劾,說我爹爹私德有虧,此後侍郎的位置便落在了旁人身上。”

葉知秋臉色白了白,他不知道,徐弘禮竟是因為這個原因,一直不得升遷的。

徐令姜耐心已告罄了,眉眼裏俱是冷意:“而且現在,不是你要與我和離,而是我要與你和離,多說無益,簽吧。”

葉知秋癱坐在椅子上,過了好一會兒,才用手背抹了把臉,重新拿起筆。

過了約莫一盞茶的功夫,外面傳來腳步聲,葉筠和徐弘禮并肩走過來,此時的徐弘禮,臉上再無先前的怒色。

進屋後,見葉知秋與徐令姜各站一處,徐弘禮嘆了口氣:“罷了,既然你們夫妻情緣已盡,且執意相離,那便簽下和離書,各還本家,此後男婚女嫁再不……”

話還沒說完,瞥見桌上已簽好的和離書,徐弘禮瞬間又閉嘴了。

他們和離的很猝不及防,所以只帶了徐令姜常用的東西,其餘嫁妝等物,來日徐家會再派人來拉。

葉知秋送徐弘禮父女出去,目送着徐令姜上馬車。

新婚燕爾時,葉知秋也曾這樣送過徐令姜出門,那時筵席散了後,徐令姜便會歸來,但這一次,徐令姜卻不會再回來了。

“駕——”

車夫甩着鞭子,正要将馬車趕走時,葉知秋突然沖過來:“等等。”

車夫只得又勒停馬車。

葉知秋:“令姜。”

徐令姜掀開簾子。

葉知秋立在馬車旁,他攥了攥拳頭,仰頭問:“你可有什麽話,想對我說的?”

徐令姜沒有看葉知秋,她的目光,落在葉知秋身後,哭的不能自已的夏竹身上,她想了想,問:“我能不能将夏竹也帶走?”

夏竹眼睛猛地一亮。

葉知秋愣了愣,沖管家道:“把夏竹的身契給少夫人。”

夏竹當即擦了眼淚,欣喜爬上了馬車。

徐令姜這才看向葉知秋,除了剛成婚那段時日外,他們之間鮮少再有這樣心平氣和說話的時候,如今難得有了,卻已是夫妻緣散時。

靜默片刻後,徐令姜道:“如今你我皆得所願,日後便各自安好吧。”

說完,放下簾子,讓車夫趕着馬車走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