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婚後
◎嫁給我,并非是要你委曲求全。◎
月影西沉, 天上星子稀疏。
此時夜已深了,街上行人寥寥無幾,一輛馬車從街上飛快駛而過, 直奔葉家而去。
葉逢春如今被困在葉家,內裏情況, 徐令姜不清楚,所以她只能配合葉逢春的計劃。
葉逢春讓人傳來的消息是,今夜子時, 她會換上侍女的衣裳, 從葉家西側院牆下的狗洞鑽出來, 讓徐令姜的人在那裏等她。
李慕載素來謹慎, 他沒讓馬車靠近, 而是遠遠停着,讓人過去守着。
徐令姜趴在窗邊,目不轉睛看着那邊。
街上的打更聲, 一巡接着一巡而過, 不遠處始終沒有動靜,徐令姜一顆心像是被丢進了沸水裏, 臉上也逐漸露出了不安來。
李慕載在旁道:“許是有事絆住了, 再等等吧。”
徐令姜點點頭,繼續趴在窗邊。
趴着趴着,徐令姜眼皮就開始打架了。她今日三更天就被叫起來了,又折騰了一天, 縱然極力強撐,可最終還是抵不過深深倦意。
徐令姜頭猛地一點, 眼看臉就要磕到窗子上時, 電光火石間, 一只大掌探過來,迅捷托住徐令姜的側臉。
而徐令姜毫無察覺,依舊沉沉睡着。
李慕載托住徐令姜的側臉,将她腦袋扶着,慢慢靠在自己肩上。做完這一切,李慕載才偏頭,看向近在遲尺的徐令姜。
馬車內沒掌燈,李慕載只能看見一個模糊的輪廓。
徐令姜同小的時候變化不大,只是眉眼長開了,身形高挑了,但那雙眼睛沒變。那日她從院中推門跑出來時,他一眼就認出她了。
可徐令姜似乎已經不記得自己了。
“公子,已經醜時了。”
下屬的聲音,在馬車外低低響起。李慕載回過神來,聲音放低道:“繼續等。”
夜漸漸深了,夜市的小販,也相繼收攤回家去了,天地間萬籁俱寂。
李慕載今日也沒得閑,是以久等沒有消息,便也閉眸養精蓄銳了,意識正要往下沉時,他突然察覺到懷中的徐令姜動了動。
李慕載幾乎是下意識想擡手摁住她。
但腦子旋即反應過來,又硬生生克制住了。
徐令姜甫一睜眼,看到李慕載近在咫尺的下颌時,瞳孔猛地縮了一下,差點吓的叫出了聲。緊接着,她見李慕載似乎也睡着了,這才屏着呼吸,輕手輕腳将身子撤回去。
“呼——”
在沒驚動李慕載的情況下,徹底退出來以後,徐令姜這才松了一口氣,臉上有些微微發燙。
真是的,睡着也就算了,怎麽還能靠到人家肩上去了!
徐令姜正暗自腹诽時,突然見李慕載也醒來了。
她倉惶轉身,趴在窗子上,喃喃道:“什麽時辰了?!逢春怎麽還沒出來?”
李慕載不着痕跡活動了下手臂。
車夫沒聽見李慕載答話,便在外面道:“回夫人,已經寅時二刻了。”
徐令姜一顆心瞬間沉到了谷底。
都到這個時辰了,葉逢春還沒出來,八成是出不來了。徐令姜也沒再猶豫,放下簾子,輕聲道:“我們回去吧。”
馬車又一路駛回李慕載的新宅。
徐令姜和李慕載回去時,院中紅燈點點,到處懸燈挂彩的,侍女小厮們已悉數睡下了,院裏靜悄悄的。
李慕載和李慕載回到房中,桌上嬰兒手臂粗的喜燭,已燃過了大半。徐令姜心不在焉便要往桌邊坐,李慕載卻道:“時辰不早了,早些睡吧。”
徐令姜點了點頭,又起身往床邊去。
走到快到床邊時,又扭頭,看向李慕載:“你……”
李慕載擡手揉着眉心,正要往外間走,聽到徐令姜的聲音時,又微微側身。
徐令姜一時不知道該怎麽說。
雖然他們是假成親,可自己就這麽鸠占鵲巢,會不會有些不大好?
可顯然,李慕載誤解了徐令姜的意思。
李慕載道:“葉小姐今日沒出來,想必是有事絆住了,明日再遣人去打聽吧,早些睡。”
說完,便轉身出去了。
徐令姜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才脫了鞋襪上床躺下。
縱然先前睡了一覺,但現在徐令姜還是覺得困,可偏偏她是個有光就睡不安穩的人。在床上翻來覆去了好一會兒,徐令姜還是睡不着,索性單手撩開紗帳,正要下床去吹蠟燭時,突然聽到竹簾響了一聲。
李慕載低沉的聲音,在門口響起:“怎麽了?”
“抱歉,吵到你了。”徐令姜又将手縮了回去,抱膝坐在帳子裏,輕聲道,“有光,我有些睡不着。”
靜默了兩息,就聽李慕載道:“那我進來将喜燭拿出去?”
徐令姜想說,不用這麽麻煩,她直接起來吹滅就好了。但轉念又想起,說新婚之夜的喜燭不能吹,要到等它自己燃盡才行,便應了聲好。
徐令姜應過之後,李慕載并沒有立刻進來,而是在門口又站了片刻,這才進來,将喜燭拿出去。
雖然李慕載十分守禮不往徐令姜那邊看,但轉身的瞬間,眸光還是不可避免的掃到了繡着鴛鴦戲水紗帳裏的那抹倩影。
李慕載垂下眼臉,帶着一對龍鳳喜燭去了外間。
屋內暗下來之後,徐令姜的困意頓時便湧了上來,她翻身睡過去之前,還在想,明日要讓香草再去打聽打聽。
白天忙碌了一整天,夜裏又睡的遲,是以等徐令姜再睜眼時,屋內已是一片亮堂。
糟了!今天她要去向蘇蕙敬茶的!
徐令姜忙起來,趿拉着鞋,一邊攏頭發,一邊疾步往外走,嘴裏還嗔怪道:“蘭姨,你也真是的,怎麽不叫……”
話說到一半,徐令姜猛地止住了。
因為她看見,李慕載坐在外間。
李慕載從書中擡起來,就看到徐令姜懊惱的表情,微微帶了幾分孩子氣,李慕載不覺神色柔和了幾分:“不礙事的,我們收拾妥當,過去剛剛好。”
蘭姨見徐令姜出來,這才松了一口氣,忙扶着徐令姜進了裏間,服侍她梳洗上妝。
徐令姜坐在妝奁鏡前,嬌嗔道:“蘭姨,你怎麽不早點叫我呀!”
“哎呀,我的好姑娘,這你可就冤枉我了,”蘭姨手腳麻利替徐令姜绾着發髻,解釋道,“我早就想進來叫姑娘了,可姑爺說,時辰還早,讓您多睡會一會兒,這才耽擱到現在。”
徐令姜頓覺有些不好意思。
明明昨晚他們都是一起回來的,可李慕載卻是早就起來了,而自己竟然睡到現在。是以徐令姜梳妝好之後出去,見到李慕載的第一句話,便是:“抱歉。”
李慕載原本已經要往外走了,聽到這話又停了下來。
他們昨日剛成婚,但這已經是徐令姜第二次沖他說抱歉了。
李慕載看着徐令姜,問:“為何要說抱歉?!”
“我,我今天起遲了。”
“若不是我攔住蘭姨,你今天不會起遲,若你要這麽覺得,那該說抱歉的人是我。”
“不不不,不是你的錯,是我……”
“令姜。”李慕載叫了徐令姜的名字,黑黢黢的眼睛,定定望着她,“嫁給我,并非是要你委曲求全。”
徐令姜似猛地被人打了一棍,臉上狼狽畢現。
她在徐家時,爹不疼娘不愛沒有依仗,只能委曲求全。後來,嫁給葉知秋了,他們夫妻離心,葉母又是個她不開心,便要拿旁人出氣的人,她除了忍心吞聲,也別無他法。
如今驟然與李慕載成婚,那些經年累月的習慣,幾乎是本能蹿了出來。
今天若非李慕載一針見血指出來,徐令姜自己壓根就沒意識到這個問題。
李慕載道:“你與我娘,之前也相處了數月,她是什麽樣的人,你應該清楚。所以你不必擔心,從鄰居變成兒媳後,她會刻意刁難欺辱你。若有,你盡管來找我,我會為你撐着。”
徐令姜擡眸,看着李慕載。
李慕載比她高半個頭,他廣袖錦袍,逆光而立,垂眸望着她時,臉上雖殊無笑意,但他眼裏卻全是她。
年少情窦初開時,徐令姜也曾幻想過,自己對夫婿的希冀。
她不求他高官厚祿,不貪他功成名就,她只盼着他能敬她、愛她,無論什麽時候,都堅定的站在她身邊。
當初她與葉知秋兩情相悅成親時,葉知秋尚未做到這一點。
但她與李慕載成婚第二日,李慕載便已給了她這樣的承諾。聽到這話時,徐令姜眼睛猛地亮了一下,但也只亮了一下,那光便滅了。
因為徐令姜記得,當初李慕載前來求娶時,曾親口說過,他的心上人不願意嫁他。
他今日說這些話,聽着似是丈夫在護着妻子,實則應該是李慕載覺得,他們只是假成親,他怕蘇蕙為難她,才這般允諾的。
想通這一點之後,徐令姜輕輕點頭:“好。”
李慕載看着徐令姜臉上的神色來來回回變了好幾次,最終只說了這個好字,唇角動了動,似是想說話,但最終卻只道:“走吧。”
他們過去時,蘇蕙已在廳中等着了。
徐令姜上前,還沒來得及告罪,李慕載已先一步道:“今晨起晚了,還請娘勿怪。”
蘇蕙的目光在他們兩人身上掃了一眼。
徐令姜一身曲紅色褙子,臉上雖薄施粉黛,但卻掩不住憔悴。而站在她身側的李慕載,雖面色平平,但眼底微微有些烏青。
不知他們昨夜出門的蘇蕙,頓時心下了然,笑道:“不礙事不礙事,你平日裏忙,難得成親休沐,是該多睡會兒的。”
說着,便有侍女進來奉茶。
蘇蕙喝徐令姜這個婆母茶,喝的極為心虛,只輕輕抿了一口,便放下茶盞,親自将徐令姜扶起來,又給她塞了一個大大的紅包。
徐令姜低低道:“多謝娘。”
之後,徐令姜和李慕載,陪着蘇蕙用過早飯之後,這才從蘇蕙院裏出來。
兩人剛出來,便有一個褐衣中年男子,長得面容白淨,瞧着十分和善的人在外面候着。見到李慕載和徐令姜出來,那人立刻過來拱手道:“公子,夫人,這是昨日的禮單,送來的賀禮,老奴也分門別類放置好了,還請公子和夫人定奪,看哪些是放在外面的,哪些是要入庫的。”
李慕載同徐令姜道:“這是府裏的管家,福叔。”
徐令姜同他打過招呼,見管家将冊子遞過來之後,不禁有些猶豫:“要不,先問問娘的意思?”
若是她一進門,便直接管家,豈不是不将婆母放在眼裏?!
管家笑眯眯道:“老奴已經去找過老夫人了。老夫人說,她不擅理家,家中諸事不必問她,皆由夫人做主便可。”
既然蘇蕙這般說了,徐令姜便應了下來,将冊子接了過來。
管家自去忙了之後,李慕載帶着徐令姜,在臨水的亭中坐下,同她道:“當初官家賜我這座宅子時,連帶着也賞了許多下人。他們都曾是犯官家奴,你瞧着能用便用,不能用的,便尋個機會發賣了。”
徐令姜點了點頭,想了想,又問:“那個管家,是可信之人麽?”
李慕載贊賞看了徐令姜。
她沒想到,只打了一個照面,徐令姜便看出了這一點,李慕載嗯了聲:“他是可信之人,府中諸事,你若有什麽疑問,皆可找他。”
他們兩人正說着,便見蘭姨匆匆跑過來。
徐令姜立刻站起來,待蘭姨一走近,便急急問:“蘭姨,可是逢春那邊有消息了?”
“有……有了,香草去找她的小姐妹打聽,她的小姐妹說,逢春姑娘讓她給姑,不,給夫人帶話,就說夫人好意,她心領了,但她不日便要嫁人了,請夫人日後不必再給她遞消息了。”
徐令姜踉跄了幾步,後背猛地撞在石桌上。
李慕載擡手正欲去扶她時,徐令姜又猛地站直身子,語氣堅定:“不可能!逢春與顧公子情投意合,怎麽會突然答應嫁過去?可是葉大人發現她與我遞消息了?!”
蘭姨搖搖頭。
李慕載在旁道:“應該沒有,若是葉筠知道,只怕此時,幫你傳遞消息的人,早就被殺了。”
這倒也是。
那好端端的,葉逢春為何會突然改變主意了呢!
徐令姜正百思不得其解時,又聽蘭姨又道:“聽說昨日,康王府和葉家,已将婚期定下了,就……就在半個月後。”
徐令姜一聽這話,瞬間跌坐在石凳上。
逢春那樣好的一個姑娘,當真要嫁給康王嫡次子那樣的爛人麽?!
李慕載立在徐令姜身邊,見她面露心疼之色,淡聲道:“人各有命,你已盡心為她籌劃過了,是她不願意,怪不得旁人。”
徐令姜渾渾噩噩回到院中,枯坐半日,才強撐着打起精神,開始翻起昨日的禮單來。
昨日那場婚宴,李慕載辦的很低調,只請了軍中幾個好友下屬,并趙三娘和霍箐他們。
可翻開禮單後,徐令姜卻發現,昨日還是有不少權貴派人來送了賀禮,其中幾個在京的王爺也在都在其中。
如今雖說,魯王府世子趙暝最得官家青睐,但聖旨沒下,便諸位王爺便都還有機會,是以大家私下也在各自拉攏勢力。
李慕載如今執掌侍衛親軍步軍,擁有統兵權,自然是他們争相拉攏的對象之一。
徐令姜合上冊子,問李慕載:“你怎麽看?”
“他們既送了,那便登記造冊後,都先收進庫房裏放着。”
也是,如今朝中局勢未明,确實誰都不能得罪。
徐令姜讓人去辦了,目光又落在冊子上,神色不由變得怔忪起來。直覺告訴她,葉逢春嫁給康王嫡次子,這其中定然少不了葉知秋的推波助瀾。
而葉知秋會這麽做,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怕是想要找他們報仇。
徐令姜嘆了口氣,扭頭去看李慕載。
李慕載坐在窗邊看書,似是有所察覺,望過來,淡淡道:“不必憂心,兵來将擋水來土掩,大不了便再廢他一只胳膊便是。”
徐令姜:“……”
他怎麽知道,她想說的是什麽?!
“你臉上寫着。”
徐令姜:“……”
之後這幾日,徐令姜一直都在府中整理庶務。
管家将官家賞賜的下人,挨個兒登記造冊,上面分別寫了他們之前的主家,是什麽時候獲罪的,因什麽而獲罪,以及他們來這裏之前,曾在什麽地方待過,白紙黑字都寫的一清二楚的。
這些人,官家既将他們賞賜給了李慕載,那麽他們的身家性命便全仰賴李慕載了,徐令姜倒也不擔心他們犯渾。
讓徐令姜頭疼的,是她的那些陪嫁侍女。
那其中,有不少是方方氏和徐弘禮安插過來的眼線。
徐令姜正愁,要尋個什麽由頭,處置她們時,偏生有那不開眼的,上趕着自尋死路。
徐令姜與李慕載成親第二日,便有那不安分守己的,便偷摸着去書房接近李慕載。結果人剛近身,就被李慕載反手一劍劈斷了一截頭發,那侍女當場就吓暈過去了。
蘭姨聽到這個消息時,氣的發抖。
當初徐令姜嫁進葉家時,陪嫁侍女也鬧過這一出,當時葉母因為這事,還狠狠奚落了徐令姜一頓,沒想到方氏這次竟然又故技重施了。
徐令姜問:“她人呢?”
蘭姨道:“公子讓人拖下去先關着了,夫人,您也該管管了,可不能任由這幫賤蹄子再這樣了!”
雖然成親只有兩日,但蘭姨也看出來了,徐令姜這次是嫁對了。
蘇蕙性子柔和,在徐令姜面前,從不擺婆母的款兒,待徐令姜也極好,府中諸事,她從不插手,全權都交給徐令姜做。
而李慕載雖然話不多,但言行舉止,也能看得出來,他對徐令姜多有維護。
蘭姨唯一的心願,便是盼着徐令姜能嫁個良婿。
如今瞧他們夫妻和睦,自是不願意讓任何人從中作梗。
徐令姜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既然方氏一而再再而三的從中作梗,徐令姜也不給她留情面了,到了三朝回門那天,除了香草之外,徐令姜将其他陪嫁侍女小厮,皆一概全帶上了。
只是她與李慕載剛出府門口,便與人碰了個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