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舊事

◎因為我不記得,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麽。◎

“見過李大人, 李夫人。”

來人一身團福紋窄袖袍,拱手沖徐令姜和李慕載行禮:“小人是康王府的管事,下月初六, 我們家二公子成親,小人奉我家王爺之命, 來給李大人和李夫人送帖子。”

說完,管事的從袖中掏出一封紅底燙金喜帖,雙手呈過來。

徐令姜微怔了下。

像康王府這種門第, 但凡有紅白喜事, 只要日子定下, 自然會有人上趕着去送禮的, 他們鮮少會主動給人遞帖子的。

但如今, 人家既主動來送,李慕載也不能不收。

康王管事的見差事了了,便婉拒管家請他進府喝茶之舉, 告辭過後便又走了。

上了馬車之後, 見徐令姜情緒低落,李慕載道:“若你不想去, 可以不去。”

徐令姜搖搖頭:“我去。”

李慕載知她是想去見葉逢春, 便沒再說什麽了。

馬車辚辚駛過長街,往徐家而去。

徐家府門口,老早就有人伸長脖子在張望了。

徐令昭左等不來,右等不來, 在原地煩躁走動着,低聲罵道:“該死的, 徐令姜該不會給頭兒灌了迷魂湯, 不讓他來了吧!”

小厮十分想說, 少爺,您清醒一點!

這出嫁女三朝回門是定律,若是不來,一頂不敬長輩的帽子扣下來,于姑爺官聲不利,二小姐就算同府裏不親厚,也斷然不會拿姑爺的前程開玩笑。

不過還沒等小厮說話,徐令昭突然變得激動起來:“來了!來了!”

說着,急忙從臺階上奔下去。

“籲——”

車夫剛勒住缰繩,徐令昭已經上趕着過來,殷勤幫着将腳蹬放好,滿臉喜色探頭往裏瞧。

一見李慕載彎腰下來,徐令昭立刻笑道:“頭兒,你可來了,我一大早就在等着你呢!”

李慕載冷淡點點頭,又轉身,去扶徐令姜。

徐令姜纖長白皙的手,搭在李慕載掌心,借着他的力道,從馬車上緩步而下,裙擺輕輕墜在鞋面上,堪堪遮住腳尖,動作極為優雅端方。

徐令昭不屑翻了個白眼,對徐令姜視而不見,只熱情去招呼李慕載:“頭兒,快進去吧,爹爹已經在等着了。”

徐弘禮本是要親自到府門口迎接的,但轉念一想,又覺得,豈有長輩去門口候着晚輩的道理,索性便早早坐在廳中等着。

見徐令昭帶着徐令姜他們進來,他立刻斂了斂衣襟,忙吩咐:“快上茶。”

徐令姜和李慕載進來沖他行禮。

徐弘禮安然受了,嘴上卻說:“都是自家人,不必這般客氣,快坐快坐。”

徐令姜落了座,見只有徐弘禮一人,不禁問:“方夫人呢!”

“嗐,她前幾日病了,大夫讓她卧床休養呢!”

徐弘禮話剛說完,就聽到一陣虛弱尖銳的女聲道:“二小姐回門這樣的大日子,即便我是死了,我也得從地下爬出來不是。”

徐弘禮猛地擡頭。

就見方氏扶着婆子的手,一臉刻薄從外面進來。

徐弘禮眼底滑過一抹陰鸷,可當着徐令姜和李慕載的面,還是忍了沒發作。

方氏走進來,在徐弘禮身側的太師椅上落了座,很快便有侍女捧了茶盞進來上茶。

方氏的目光,落在了徐令姜身上。

徐令姜今日穿着一件合歡花繡桃枝的褙子,雲髻霧鬓,削肩秀頸,臉色清透紅潤,一見便知是過得極好的。

方氏心裏頓時來了氣,冷哼道:“二小姐如今可真是攀高枝了,見到長輩,都不知道行禮了!”

徐令姜端起茶盞,本是要喝茶的,聽到方氏這話,複又将茶盞擱回桌上。

“夫人來得剛剛好,我正好也有事找夫人呢!”

徐令姜說完,扭頭沖外面喊了聲:“秋荻。”

秋荻在門外應了聲,很快便将許多人帶進來了。

正廳內門窗俱開,輕而易舉便看到了院外的場景,見到秋荻将徐家送給徐令姜陪嫁的侍女小厮,齊刷刷全帶過來時,方氏臉唰的一下變了:“徐令姜,你這是什麽意思?”

徐令姜不答反問:“我還想問,夫人是什麽意思?”

徐令姜話音剛落,秋荻便從院中站着的侍女中,将一個侍女拽出來。

那侍女眉眼清秀,頗有幾分姿色。

可此時,卻是臉色煞白,頭發淩亂,甫一被拉出來,她便跪下連連磕頭求饒:“大人,奴婢錯了!奴婢再也不敢了!求大人饒了奴婢這一回吧!”

徐弘禮一頭霧水,看向李慕載:“賢婿,這是?”

不用李慕載答,那侍女已哭着道:“是奴婢錯了,奴婢不該起那混賬心思!求大人饒了奴婢這一回吧!”

徐弘禮一聽這話,臉色頓時就變了。

可還沒等他說話,李慕載已冷漠開口:“把你昨日,同我說的話,再同岳父大人說一遍。”

“是,是……”你侍女瞧見廳中的方氏時,眼神瞬間變得閃躲起來,可一想到昨日那柄近在眼前的劍時,她只得咬牙如實道,“是,是方夫人說,讓我陪嫁過去之後,就找機會勾引姑爺,若能成功,她便做主,讓二小姐擡我做姨娘,還放我老子娘出去。大人,我錯了,我以後再也不敢了,您就饒了我吧!”

說完,那丫頭又砰砰磕起頭來,額間已隐隐有了血跡。

方氏猛地揪緊手中的帕子。

她怎麽都沒想到,徐令姜竟然會把這事在三朝回門時捅出來。明明之前徐令姜嫁進葉家時,她也這麽幹過,當時不什麽事都沒有嗎?!這次怎麽會……

徐弘禮猛地扭頭,頰邊的肌肉抖動着,大有一副跳起來掐死方氏的架勢。

方氏毫不客氣瞪了回去:“老爺瞪我做什麽?!這侍女上下嘴皮子一碰說是我指使她的,就是我指使她的啦?幸虧老爺不是在有司衙門任職,否則還指不定要冤死多少人呢!”

“你——!”

徐弘禮又氣又恨,只得又厲喝道:“你說是夫人指使你的,你可有證據?”

“這……當時,夫人是把奴婢單獨叫過去說的。”

“賤婢!我是叫你過去不假,但我當時是囑咐你,陪嫁過去之後,要你好好照顧二小姐,不是讓你去照顧姑爺的!你自己起了攀附之心,竟然還要反過來誣賴我!來人!給我撕了她的嘴!”

方氏身邊的嬷嬷,聞聲便要去。

“噔——”

茶盞磕在桌上,發出一聲脆響,李慕載冷聲道:“若是方夫人存疑,那便報于京兆尹去審,我不嫌丢人。”

徐令昭忙插嘴道:“就是就是,爹,娘,不行就報官吧。”

“你給我閉嘴!”徐弘禮厲喝一聲。

徐弘禮自然不願意的此事鬧大的,他忙賠笑道:“賢婿消消氣,一個刁奴而已,何至于鬧到京兆尹去呢!”

李慕載不說話,只一臉冷色坐着。

徐弘禮見狀,便立刻去看向徐令姜:“令姜啊,你覺得呢!”

“此事說到底,到底是家醜,卻是不可宣揚,但也得解決。”

徐弘禮見徐令姜語氣中有所松動,忙道:“是是是,所以你們怎麽想的?”

“事到如今,無論她是受人指使也罷,或者自己起了攀附的心思也罷,都已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既起了這個心思,那我們府裏便斷然容不得她了。可她畢竟是方夫人給我的陪嫁丫頭,我若自行發賣了也不妥,索性便将她送回來,交由方夫人自行處置。”徐令姜說完之後,又看向徐弘禮,“爹爹以為如何?!”

“好是好,但只這一個丫頭犯錯,你何以将他們都帶回來了?”

徐令姜眼睫輕垂了一下,李慕載接話道:“是我的意思。”

李慕載沒解釋,但他面如霜色,擺明了是還在介懷此事。

雖說将陪嫁侍女小厮全遣送回來,傳出去有些不大好聽,但這事到底是方氏做的不厚道,徐弘禮當即便應了。

方氏見狀,正要說話時,徐弘禮先一步開口,問:“賢婿啊,如今令昭在你麾下,做事可還盡心?”

只這一句話,瞬間便捏住了方氏的七寸,她頓時不敢再作妖了。

幾句場面話過後,李慕載便道:“素聞祖父丹青了得,我至今無緣親見,不知岳父大人府上可還留有墨寶,供我瞻仰一二?”

徐弘禮嘆息道:“哎,你祖父身亡時,府中走水,他的畫作也皆毀之一炬了。”

徐令姜在旁道:“祖父的真跡沒了,但我那裏有幾幅我臨摹的,你可要一觀?”

李慕載欣然應了,同徐令姜便一同相攜出去了。

只是人剛出院子,徐令昭就從身後追了出來:“姐夫,我有話跟你說。”

徐令姜聽到這個稱呼,不禁莞爾。

她與葉知秋夫妻四載,徐令昭叫葉知秋姐夫的次數,不超過兩只手,而且每次都是被徐弘禮逼着叫的,如今他叫李慕載姐夫,倒是叫的十分順口。

徐令昭說是有話要說,但走過來之後,卻是惡狠狠瞪着徐令姜,臉上明明白白寫着‘我有話單獨和他說,你快滾’的架勢。

徐令姜見狀,正要走時,卻聽李慕載問:“十萬火急的公事?”

徐令昭一愣,搖搖頭。

李慕載道:“不是十萬火急的公事,便等我休沐完了再說。若是私事,我不聽。”

說完,李慕載直接去追徐令姜了。

徐令姜不禁問:“你為何不聽聽,他要說的是什麽?!”

李慕載:“他之前曾來找過我。”

“說我這人虛僞,是個災星,還慣會裝?”說着,徐令姜見李慕載眉尖微蹙,徐令姜輕輕笑開,“這些話,我從小到大聽過很多遍了,早就習慣了。”

說着,徐令姜轉身朝前走,又輕輕補了一句:“他們都說,是我害死姐姐的。”

李慕載走過去,與徐令姜并肩而行:“與你有何關系?當年貴府之事,不是走水所致麽?”

雖然事隔十三年了,但當年,徐老太爺并兒媳和大孫女,都喪命在那場走水中。再加上徐家辦喪事時,端賢太子還曾親自來徐家吊唁過,是以此事華京人盡皆知。

徐令姜聲色缥缈:“是走水所致。但他們都說,本來該死的人是我,是姐姐用她的命,救了我的命。”

李慕載停下:“為何是他們說?”

“因為我不記得,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麽。”

徐令姜被救下來之後,整整昏睡了三天,再醒來時,所有的事都記得,唯獨忘了走水那晚的事。

李慕載倏忽擡頭,看着徐令姜的背影,眼底滑過一抹若有所思的神色,旋即便又恢複如常。

徐令姜帶着李慕載回了自己的小院,兩人待了沒一會兒,便有侍女來請他們過去用飯。他們過去時,只剩下徐弘禮和徐令昭兩個人了,徐弘禮道:“令昭他娘身體又不舒服了,已經回去歇下了,咱們吃,不必管她。”

沒了方氏在,這頓飯倒也吃的十分和睦。

徐令姜吃菜,三個男人喝酒,只是喝着喝着,徐弘禮不自覺便聊起朝政來了:“哎,賢婿,你這幾日休沐是不知道,最近早朝上,天天又為立太子的事,吵的不可開交。”

徐令姜夾了一根苋菜,慢慢咀嚼着。

自去年入秋時,官家染了一場風寒之後,朝中便刮起了奏請立儲之風。後來,萬壽節前夕,便下诏讓藩地的王爺攜妻帶着子女來華京。

衆人便知,官家是要開始物色過繼人選了。

可誰曾想,從去年到今年,這都已經五月中旬了,官家還是沒動靜,朝臣們頓時又坐不住了。

徐令昭對朝政知道的一知半解,聽到這話,立刻湊趣問:“爹,聽說朝中現在,最有可能被官家過繼的人選,是魯王府的暝世子,這事是不是真的?”

徐弘禮呷了口酒,點點頭。

徐令昭又道:“我聽說,暝世子之所以得官家青睐,乃是因為他無論是行事作風,還是為人處事,都與那位端賢太子頗有些相像,是不是……”

徐弘禮當即厲聲呵斥,“胡說什麽!什麽端賢太子!那是廢太子!不準再胡說!”

徐令姜對這位端賢太子略有耳聞。

端賢太子乃是今上的兄長,亦是先皇的嫡長子,十六歲時被立為太子。端賢太子性格仁慈寬厚,對弟弟十分友愛,十三年前,若非他謀逆被誅,當今坐在龍椅上的人,本應該是他才是。

徐令姜心不在焉舉筷,正要去夾李慕載面前的菜時,無意瞥見,李慕載倏忽攥緊了手中的酒盅。

“什麽廢太子?當年端賢太子謀逆被誅之後,先皇确實廢了他,但在第二年,先皇不是又下了罪己诏,還恢複了端賢太子的封號,并将其葬入皇陵了嗎?哎,爹,聽說端賢太子不是還有個兒子麽?你官家為何不……”

聽徐令昭越說越離譜,徐弘禮當即擡手就朝他扇去:“混賬東西!我讓你再說!”

徐令昭見徐弘禮真動怒了,忙閃身躲開,乖乖閉嘴了。

徐弘禮又扭頭,沖李慕載道:“賢婿啊,令昭就是酒吃多了說胡話呢!你別往心裏去啊!”

李慕載垂眸,盯着手中的酒盅,似是這才回過神來,‘嗯?’了聲:“什麽?”

徐弘禮見李慕載先前似是走神了,忙擦了一把額頭上的話,轉移話題:“沒什麽沒什麽,來,喝酒喝酒。”

吃過飯之後,徐令姜和李慕載臨走時,徐弘禮突然又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來:“賢婿啊,今日葉知秋也去上朝了。”

李慕載轉頭看過來。

徐令昭急急問:“他右手不是被姐夫廢了麽?上朝去當擺設啊!”

“當什麽擺設!人家如今是兵部右侍郎。”

徐弘禮這話一出,李慕載和徐令姜立刻對視一眼。

當初在宮裏時,官家曾金口玉言說,葉知秋如今已不适合兵部侍郎這個職位了,如今怎麽又改主意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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