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談心
◎我也睡不着,不如一同出去賞月?◎
華京表面上一切平靜, 但內裏卻已是破濤洶湧。
徐令姜對此毫無察覺,只是如今随着李慕載愈發受重用,以及趙暝被官家過繼之後, 她也變得炙手可熱起來,誰家辦宴都會給她發帖子。
之前, 那些人也給蘇蕙發過帖子。
但蘇蕙一概拒了,只讓人放出消息,說她身體不好, 大夫囑咐讓在府中靜養, 府中諸事皆都交由徐令姜做主了。
是以, 這些帖子便如雪花一般, 全都到了徐令姜這裏。
作為官眷, 出門應酬交際是常态,但參宴參的多了,徐令姜不免覺得疲憊無趣起來。這日筵席散了, 徐令姜往府裏回時, 走半路上馬車突然被逼停了。
旋即,外面就傳來馬車誠惶誠恐的告饒聲:“小人該死!夫人, 您沒事吧?!”
馬車驟然停下, 幸得秋狄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徐令姜,才沒讓她腦袋撞到桌角上,徐令姜心有餘悸松了一口氣, 道:“我沒事,出什麽事了?”
“有個姑娘突然沖到我們馬車前面來了。”
秋荻聞言, 立刻傾身, 将簾子挑開一條縫, 朝外面看了一眼,沖徐令姜道:“是一男兩女,看着像是一家三口。”
來人确實是一家三口。
父親矮小精瘦,母親生的膀大腰圓,此時兩人正死死拉着自己的女兒,父親不住沖車夫道歉:“對不住!對不住!驚擾到你們了!真是對不住!”
說完,兩人點頭哈腰賠笑完,便扯着那姑娘要走。
那姑娘不住掙紮着,尖叫道:“我不回去!我不回去!”
那婦人狠狠拍了那姑娘一巴掌,罵道:“死丫頭!你反天啦?!不回家你還想去哪兒?!走!回家!”
“我不回去!回去之後,你們要把我嫁給那個傻子,我不嫁!我死也不嫁!”
那姑娘奮力掙紮着,可奈何她娘手勁兒極大,她壓根掙不開。可即便如此,她也不放棄,一面掙紮,一面又央告道:“娘,你們不要把我賣給那個傻子當媳婦兒!我可以去賺錢的!我聽說,大戶人家婢女的月錢很高,我可以賣身進府去給人家當奴婢的。”
“大戶人家選婢女都是有要求的!就你這樣的,除了扒豬草,幹農活之外,你還會幹什麽?!別做那白日夢了!趕緊跟我們回去才是正經事!”
說着,夫妻倆一同使勁兒,硬生生便要将那姑娘拖走。
那姑娘見父母油鹽不進,可又不甘就這麽回去嫁給一個傻子,便陡然發狠朝她娘手上咬了一口。她娘吃痛剛松了幾分力道,那姑娘便用盡渾身力氣,掙脫他們的禁锢,沖過來跪在徐令姜的馬車前,央求道:“貴人,我不想嫁給那個傻子,求您把我買下來吧,以後我當牛做馬報答您。”
說着,就砰砰磕起頭來。
她爹娘登時吓了個半死,忙上來一左一右扯住她,連連賠罪着,便要将她扯走。
徐令姜看過去,便望見了一雙絕望至極的眼睛,那一瞬間,她仿佛看到了曾經的自己,所以徐令姜幾乎沒有任何猶豫,便開了口:“等等。”
那一家三口,聽到馬車裏的人突然開口了,頓時吓了一跳,以為徐令姜是嫌他們擋路要問罪了,惶恐的幾乎都要跪下時,就聽馬車裏傳來一道清亮的女聲:“她是你們的女兒?”
“啊,是是是。”
“你們要帶她回去嫁人?”
“是是是,都怪這死丫頭不懂事沖撞了夫人,她……”
那父親的話說到一半,便被徐令姜截去了:“對方給了你們多少聘禮,我多出一倍,将她給我如何?”
那對夫妻倆立刻頓住了。
那姑娘頓時喜出望外,掙脫她父母,三步并做兩步上前,便答了:“他們答應給我們家一頭小牛崽,再額外給二兩銀子做聘禮。”
說完之後,那姑娘似乎生怕徐令姜反悔似的,又忙道:“貴人,二兩銀子是貴了些,但是您放心,我吃的少幹的多,一個人可以當三個人使,買了我,您絕對不會吃虧的。”
說到最後,話裏已帶了央求之意。
“是嗎?”徐令姜沒露面,帶話裏已帶了笑意,她又問了一遍,“我按照對方聘禮折合的銀兩,再多出一倍,你們可願将她給我?”
那對夫婦倆這才回過神來。
他們沒想到,眼前連面都沒露的貴人,竟然真要買他們的女兒?而且給的銀兩,還多出了一倍,再加上見那車夫穿的齊整,夫婦倆便知這定然是富貴人家,當即便應了。
徐令姜便讓他們跟着馬車回了府裏,又叫管家同他們簽身契。
待徐令姜回房換過衣裳,再出來時,管家已将事情辦妥了,蘭姨帶着那姑娘來見徐令姜了。
那姑娘一進來,便結實沖徐令姜磕了個頭:“銀花多謝姑娘救命之恩。”
徐令姜捧着茶盞,一面讓蘭姨攙她起來,一面笑道:“銀花這個名字倒讓我想到了金銀花,而金銀花又名忍冬,不如你叫忍冬如何?”
“忍冬多謝夫人賜名。”
徐令姜見她衣裳上還有髒污,又問了幾句話之後,讓蘭姨先帶她下去安置了。
秋荻立在旁邊,詢問道:“她來歷不明,夫人當真要将她留在身邊?”
雖然秋荻一直只把徐令姜當暫時的主子,但她如今既在徐令姜身邊了,便會護徐令姜周全,她有義務也有責任提醒徐令姜。
若是從前,徐令姜定然會說秋荻多慮了。
但現在,她卻是很認同秋荻的話:“嗯,你說的有理,回頭讓人去查查她的底細,若沒問題,便留在府裏當差。若有問題的話,便尋個由頭,攆出去吧。”
秋荻指着自己:“我去查?!”
徐令姜:“你若想去便你去,你若不想去,讓旁人去也可以。”
“我去我去,”秋荻說完,直接就朝門口蹿去,但走到一半,又猛地回頭,“你今天還出門嗎?!”
她的任務是貼身保護徐令姜的,除了府裏之外,基本是徐令姜去哪兒,她也得跟着去哪兒的。
徐令姜知道,秋荻在府裏待不住,也不喜歡參加花宴酒席,便笑道:“不出去,你去吧。”
秋荻得了這話,頓時像脫缰的野馬一般蹿了出去。
徐令姜搖頭笑笑,可笑過之後,神色又變得落寞起來了,只覺一陣疲倦感襲來,索性便歪在窗邊的榻上,仰頭看着窗外的天色出神。
可看着看着,卻慢慢睡過去了。
李慕載今日剛過酉時便回來了,他一踏進院中,便覺四處靜悄悄的,掀開竹簾,便見睡在榻上的徐令姜。
有侍女見李慕載回來,欲要過來奉茶,被李慕載揮手示意退下了。
李慕載放下簾子,走到榻邊。
徐令姜仰面而卧,清麗的臉上染上了緋色,鼻尖上也沁着汗珠,一頭烏發在枕邊散開,愈發襯的面容白皙嬌嫩。
似是因天熱的緣故,徐令姜睡的很不安穩,眉心微蹙着。
李慕載靜默站了片刻,坐在旁側的小杌子上,拾起掉在地上的團扇,一面為徐令姜打扇,一面拿起一卷書。
徐令姜這一覺,睡得很久。
她再睜開眼時,天邊已泛起了暮色,她剛有動靜,就聽到身後傳來李慕載的聲音:“醒了?”
徐令姜吓了一跳,扭頭就見李慕載坐在她身後。
徐令姜忙從榻上起來,不自在理了理衣裳,問道:“你什麽時候回來的?今日不忙麽?”
李慕載嗯了聲,說了聲,“我去沐浴”,便放下團扇,朝淨房去了。
徐令姜匆匆從榻上下來,将頭發重新绾好,又讓人端了茶來,待李慕載沐浴過後,兩人又往蘇蕙那裏去用飯。
因李慕載這段時日,常常早出晚歸的,蘇蕙不讓徐令姜日日去請安,是以徐令姜便時常過去陪她吃飯。
今日李慕載回來的早,兩人便一同過去了。
蘇蕙見到李慕載,很是開心,吃飯時,不住叮囑李慕載多吃些。
也是到真正成婚後,徐令姜才發現,李慕載和蘇蕙之間的相處很生疏,完全沒有母子之間的親昵感,可每家都有每家的相處習慣,徐令姜也無權去置喙什麽。
一頓飯吃完,月亮已在天上冒了尖兒。
回去之後,便是沐浴安寝了,可徐令姜也不知道是不是白日睡太多的緣故,即便熄了燈,她還是睡不着,在床上翻來翻去為自己打扇。
“篤篤——”
門口突然傳來兩聲敲門聲,緊接着,李慕載的聲音在門口響起來:“睡不着?”
徐令姜啊了聲,忙從床上坐起來,撩開紗帳,探出腦袋,朝門口望過去:“是我吵到你了麽?”
李慕載守禮的站在門口。
外間的燈火,将他的影子投射進來,徐令姜看到影子的腦袋動了一下,就聽李慕載道:“不是,我也睡不着,不如出來一同賞月?”
反正睡不着,徐令姜便應了,趿拉着鞋,握着團扇,與李慕載一同去了院中。
可出去之後,卻發現,今夜是個朦胧月,壓根就不适合賞月,徐令姜看向李慕載,李慕載一本正經道:“今夜的螢火蟲也值得一觀。”
徐令姜瞬間被逗笑了。
今夜是個朦胧月,四下不甚亮堂,有螢火蟲從花木裏飄出來,似一盞盞幽暗的燈籠,在暗夜裏浮游。此時夜已深了,下人們皆已睡去,院中靜悄悄的,只剩下未眠的昙花,和并排坐在廊下臺階上的徐令姜及李慕載。
兩人靜默坐了好一會兒,李慕載才開口道:“有心事?”
徐令姜本想說沒有,但轉念一想,有些話,好像除了李慕載之外,她也別的人能說了,便老實道:“有。”
“可願意說給我聽?”
“我在想,要怎麽花我賺的銀子。”
李慕載:“……”
“這幾天,我日日出去赴宴,坐在那堆衣香鬓影的夫人裏,我突然覺得疲累且無趣。我不想把時間,都浪費在聽人說家宅陰私,以及聊衣裳首飾上。”
李慕載知道,徐令姜不喜歡那種生活,所以他道:“你若不想去,可以不用去。”
“不是想不想去的問題,而是……”說到這裏,徐令姜突然停了下來,轉過頭,看向李慕載,“而是我想把這些時間,用在做更有意義的事情上。”
李慕載嗯了聲,問:“你想做什麽?!”
徐令姜沉默幾許,卻又轉過頭,看着黑沉沉的夜空,答非所問:“我今天回來的路上碰到了一家三口,父母為了聘禮,要把自己的女兒嫁給一個心智不全的人。那個女兒不願意,她便求到了我的馬車前。後來,我救了她,你知道我為什麽要救她麽?”
李慕載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可他知道,此時的徐令姜只想傾訴,他的答案對她來說不重要。
“因為我從她身上,看到了曾經的自己。但我比她幸運,在我人生最絕望的兩次裏,你和另外一個人,都拉了我一把。所以,”徐令姜轉過頭,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李慕載,“這一次,我想賭一次。”
徐令姜搭在膝頭上的手微微收緊,問:“賭什麽?”
“賭人心。”
“賭人心?!”
“對,賭人心。我已經讓秋狄去查她了,若她的遭遇是真的,那我就幫她。不,是幫她跟她有類似遭遇的人。”
“你想怎麽幫?”
“今天忍冬,忍冬就是我救下的那個姑娘,今天忍冬她娘說了一句話,讓我印象很深刻,她說忍冬‘你除了扒豬草和幹農活之外,還會幹什麽?’雖然這話難聽,但說的好像也是事實。”說到這裏,徐令姜側過身子,正對着李慕載,認真道,“所以我想過了,授人予魚不如授人以漁,我想教她們一些本領。”
聽着很不錯,但——
這條路,應該會很艱難。畢竟在世人眼中,除了像趙三娘那樣年紀輕輕就守寡的,可以肆無忌憚的抛頭露面做生意之外,其他女子沒人能做到這一點。不過,看着徐令姜興致勃勃,眼神發亮的模樣,李慕載不忍心打破她的憧憬,可偏偏現實很殘酷,李慕載道:“聽着很不錯,但這條路上注定遍布荊棘,你确定要走?”
“要不是你,和我幼年時遇到的那個哥哥,在我最絕望的時候,拉了我一把,就不會有現在的我了。”徐令姜笑了笑,語氣裏盡是愉悅堅定,“所以,我也想盡我所能,幫別人一次。我知道,這條路或許會很艱難,但我也想去嘗試一次照亮別人的黑暗。若成,那自是極好的,若不成,待我垂垂老矣時,再想到此事時,也不會悔之晚矣了。”
李慕載看着徐令姜。
幼年初見時,她哭的涕泗橫流,像一只被人抛棄的小花貓。先前重逢時,她清冷如枝頭寒霜。後來葉知秋百般糾纏,她皆不為所動,只偶爾在私下裏會露出迷茫的神色。再到如今,她坐在黑沉沉的庭院裏,長發綢緞似的披在身後,眼睛亮晶晶的,面上無懼無怖,說出這一番話時,李慕載心裏一時五味雜全。
有那麽一瞬間,他擡手想摸摸徐令姜的發頂,像幼年那次安撫她時的那般。一念至此,心随而動,等李慕載反應過來時,他的手已經伸過去了。
而與此同時,徐令姜眸色疑惑看過來。
天地間萬籁俱寂,有風吹過樹枝,唰的響了一聲。
李慕載對上徐令姜的眼神,抿了抿唇角,指尖在她頭發上滑過,掌心再攤開時,有一只螢火蟲,從他掌心飛走了,李慕載道:“你頭發上有一只螢火蟲。”
徐令姜哦了聲,她沒再關注螢火蟲,而是問:“我剛才說的那件事,你覺得可行麽?”
縱然徐令姜已決定要做了,但她還是想再聽聽李慕載的意見。
李慕載反問:“有何不可行呢?!”
短短六個字,卻似給了徐令姜莫大的鼓舞,徐令姜瞬間笑開,道:“李慕載,謝謝你。”
謝謝李慕載,在她絕望時,拉了她一把。
也謝謝李慕載,在她每次做決定後,都堅定的支持她的決定。
李慕載眸光微斂,他知道,徐令姜這句謝裏的深意,輕輕颔首,算是受了。
此事就這麽敲定下來了。
直到重新躺回床上時,徐令姜才突然想起來,他們剛才假設的是,忍冬沒騙她的情況下,若是她騙自己,今天的一切,都只是一場戲呢?!
不過這個念頭,只在徐令姜腦海裏過了一瞬間,就被她打消了。
倒不是她堅定,忍冬不會騙她,而是無論忍冬騙她與否,她都打算做這件事了,像這種遭遇的人,除了忍冬,想必還有別人。
忍冬是假的,難不成別人也是假的不成?!
打定主意後,徐令姜第二日,便讓蘭姨親自去饕餮樓,同趙三娘說一聲,請她得空過府一敘。
不過趙三娘沒來之前,出去打聽消息的秋荻先回來了。
秋荻灌了一壺茶之後,才說了她打聽到的消息。
秋荻道:“昨兒咱們在路上遇見的确實是忍冬的父母,我也去他們村裏打聽過了,情況同他們昨日說的差不多,忍冬還有一個弟弟。她爹娘也确實是收了隔壁村的聘禮,想将忍冬嫁過去,用忍冬的聘禮錢,給她弟弟說媳婦兒。”
徐令姜也算安心下來了。
她見秋荻面帶憔悴,便知她是着急趕過來的,遂道:“辛苦你跑這一趟了,快回去歇着吧。”
秋荻用袖子抹了一把嘴,便要往外走。人原本都已經下臺階了,又猛地折返回來,趴在門口:“你……”
徐令姜知道她要說什麽,便好笑道:“我今明兩天不出門,安心睡吧。”
秋荻得了這話,這才放心回去補覺了。
趙三娘是個財迷,一直到午飯的時辰過了之後,她才姍姍過來。
一見到徐令姜,便拉着徐令姜上下打量了一番,長長嘆了一口氣:“唉,要是慕載喜歡的人是我就好,現在老娘也是被人伺候的夫人了,哪裏還用再受那幫死鬼的氣!”
徐令姜無奈笑了笑。
趙三娘這人其實是個很矛盾的人,她恨嫁是真的,可偏生她又是個把賺錢看的超過一切的人。當初她倒追李慕載時,确實也是用心了,但這個用心卻是遠遠排在她賺銀子的後面。
徐令姜毫不懷疑,如果給趙三娘一個選擇:銀子跟李慕載,讓她選一個,趙三娘絕對會毫不猶豫選銀子。
趙三娘插科打诨說了幾句玩笑話之後,才抱着冰盆,第十八次感嘆完‘嫁給權貴之家真好’之後,這才說起正事來:“你找我有什麽事?”
徐令姜将自己的打算說了。
原本恨不得把腦袋紮進冰盆裏的趙三娘,立刻轉身,上下打量了徐令姜一番,脫口而出:“所以,你這是想做救苦救難的女菩薩啊!”
徐令姜:“……”
“還是說,你最近是又聽什麽凡人做善事成仙的戲了,要不就是沒睡醒,不然怎麽大白天說胡話呢!”
徐令姜愣住了。
趙三娘年紀輕輕便守了寡,她一路走到今天,定然十分不容易。所以徐令姜想着,旁人或許不理解不支持她,但趙三娘卻定然是支持她的。
可卻不想,趙三娘竟然這般說。
徐令姜怔愣了一下,但她還是想将趙三娘拉攏過來,便道:“三娘,我沒有說胡話,我是認真的,我是真的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幫那些處在困境的姑娘婦人。”
“你想做力所能及的事?這個好辦啊,平日路上若遇到乞丐,多給他們施舍倆錢就完了!何必……”
徐令姜打斷趙三娘的話:“三娘,我是認真的。”
“我也是認真的。”趙三娘斂了之前的不正經,看向徐令姜,“令姜,人各有命,比如你,天生就是官眷,生于官宦之家,如今成了官眷,再比如我,卑賤如蝼蟻,任憑我這輩子再怎麽努力,我連你當官的衣角邊都夠不上。所以令姜,人要知命的。你如今是朝廷命官的夫人,吃穿不愁,仆婦成群,你想做善事可以,但你不能心血來潮,給人希望。然後待你興致過了,再将人丢開,你……”
“我何曾說過,要将人丢開了?!”徐令姜聽出了趙三娘話裏的重點,“所以三娘,你是不信任我,怕我做此事,只是心血來潮,過幾日興致淡了,便不再管她們的死活?所以極力反對?!”
“一半是這個原因。”見徐令姜将話說開,趙三娘索性也不藏着掖着了,“另外一半原因是,你想幫那些處在困境的姑娘婦人,行,沒問題,但你怎麽幫?教她們安身立命的本事,你要教她們什麽?!讀書畫畫?還是彈琴撫曲?!”
“女子能學的東西有限,我目前想的是,教廚藝,糕點面食,繡活,讓她們學個一技之長,日後最起碼能養活自己,其他的,我還再考慮中。”
趙三娘翻了個大大的白眼:“李夫人,真是不好意思,您說的廚藝糕點面食繡活,只要不是有錢人家的小姐,是個姑娘都會做。”
“那照三娘所說,家家都有人會做飯,那為何還會有人要去你的饕餮樓用飯呢?”
趙三娘:“……”
“行,這個問題先跳過。那我問你,你讓她們學一技之長,總得有人來教她們吧?誰來教?在哪兒教?!現在教學徒都是收錢的,而且錢都從哪兒來?還有,她們的爹娘丈夫公婆會同意,自家的女兒兒媳來學這些嗎?!李夫人,我猜你應該不知道,窮苦人家的女兒,在家是需要做飯洗衣帶弟弟妹妹的,等到成親之後,就變成做飯洗衣帶孩子外加伺候公婆幹農活了,你确定她們做完這些還能來?!最後,她們學成之後,你能保證,她們都是靠這個出去安身立命去了,而不是用這些手藝回家去伺候公婆或者擡高聘禮了?!”
趙三娘一氣說完,重新又歪回椅子上了,然後捧着茶盞,喝了兩口,扔給徐令姜一個‘我說完了,該你了’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