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決定
◎李慕載,我有話想跟你說。◎
再賭一次麽?!
徐令姜咬了咬嘴唇, 眼裏帶了幾分躊躇:“可若賭輸了呢?”
蘭姨被徐令姜逗笑了。
她道:“哎喲,我的好姑娘,這還沒開始賭呢, 您就開始怕輸啦?!您怎麽對自己這般沒信心啊!”
“不是我沒信心,而是人心善變。”
“人心善變是沒錯, 可是姑娘,以最壞的打算來說,就算姑爺以後也跟葉知秋是一路的貨色, 那又能怎麽樣?!如今您要銀子有銀子, 要聲望有聲望, 在官家和皇後娘娘面前也得臉, 姑爺要像學葉知秋那副做派, 他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仕途不是?!”
徐令姜:“……”
好像有點道理。
“而且姑娘,如今你們已經成婚了,這最壞的結果, 您都能承受, 那您還有什麽可猶豫的!若賭贏了,您可會得個好夫婿呢!”
徐令姜擡手扶額, 嘆了口氣:“容我再想想。”
蘭姨知道這種事也不能逼太緊, 便也沒再說了。
徐令姜獨自想了許久,覺得蘭姨說的有道理。如今他們既已成婚了,而且李慕載對她也很好,與其憂思不可終日, 倒不如賭一次。
原本徐令姜已經打定主意,夜裏等李慕載回來, 便同他說的。可偏生李慕載那晚回來的很遲, 彼時徐令姜已經睡着了。
而雪上加霜的是, 徐令姜做了一晚的噩夢,夢裏她去賭坊賭錢,沒一把是贏的。
第二天早上,徐令姜起來時,眼底又是一圈烏青,看見蘭姨時,說的第一句話就是:“蘭姨,我賭輸了。”
蘭姨:“……”
“什麽賭輸了?”
李慕載的聲音突然響起,低低的,沉沉的,吓了屋內兩人一跳。
徐令姜扭頭,就看李慕載從外面進來。今日李慕載穿了件玄青色繡暗紋的寬袖軟袍,頭戴黑玉冠,眼睑微擡,看過來時,身上自有一股矜貴清冷之氣。
他們已有五日未見了。
李慕載甫一進來,徐令姜便發現他清瘦了些許,眼底也有淡淡的青黛,聽前院的小厮說,這幾日他一直都是子時後才回來,寅時剛過便又走了,想來公務很忙了。
“夫人幾日沒見公子,如今見到突然見到公子,喜的話都不知道說了呢!”蘭姨打趣着,替徐令姜答了李慕載的話,“夫人說,她昨夜做了一宿賭錢,還把把輸的噩夢!”
徐令姜頓時羞赧起來,伸手拉了拉蘭姨的袖子,示意她別說了。
李慕載看向徐令姜,語氣裏帶了幾分詫然:“你會賭錢?”
徐令姜搖搖頭。
蘭姨見李慕載來了,沖徐令姜使了個眼色,示意徐令姜好好把握機會之後,便出去讓人去擺飯了。
屋內頓時只剩下李慕載和徐令姜兩個人,徐令姜正在想,要說些什麽,打破沉寂時,李慕載先一步開口道:“今日我休沐,用過早飯後,我們一同去魯王府吊唁吧。”
趙暝的喪儀雖是按照太子規制辦的,但官家體恤魯王夫婦,白發人送黑發人,便還是将趙暝的喪事放在魯王府辦。
徐令姜與趙暝有過幾面之緣,依稀記得那是個溫潤的公子,如今英年早逝,于情于理都該去吊唁一番的。
徐令姜應了李慕載。
用過早飯之後,兩人換過素服,便坐着馬車去了魯王府。
他們到時,魯王府門前,馬車已圍的水洩不通了,徐令姜和李慕載只得下了馬車,步行過去。
天上下着雨,地上微濕。
人們步履來往時,帶的冥紙一路巷從口落到王府門口。
李慕載傘檐微擡,徐令姜看着王府門口的白幡時,心裏一時五味雜全。
不過月餘而已,魯王府先是一瞬間被捧到天上,眼看着就要一步登天時,卻在一夕之間,被人來了一招釜底抽薪,而後變得家破人亡。
“走吧。”
徐令姜嗯了聲。
他們剛上臺階,便有小厮殷勤迎過來,接過李慕載的傘,替他收到一旁,再分派另外一名小厮,引他們進府。
今日來吊唁的人很多,但因下雨的緣故,此時都在屋內喝茶,只有魯王府的侍女小厮,在院中和走廊上走動辦差,而趙旸格格不入也站在這裏。
昔日那個愛笑的少年郎,在經歷兄長驟然離世,父親聞此噩耗中風後,阖府的重擔驟然全壓在了他的肩上,他似在一夜之間長大了。趙旸立在雨裏,長袍被風撕扯着,他擡手摁着眉心,正偏頭在管事的說話。
似是突然察覺到了徐令姜的視線,他猛地看過來。
那眼神帶着提防,帶着深深的殺意。
可在瞧見是李慕載和徐令姜時,眼底的諸多情緒,卻又在須臾間散了,趙旸步走到廊下,客氣笑笑:“李大人,李夫人。”
站的近了,徐令姜才瞧見趙旸巴上的青色胡茬,和眼裏如蛛網一般的紅血色,徐令姜想說幾句安慰的話,但事到如今,卻發現說什麽都沒用,只得随大流道了聲:“節哀。”
趙旸沖徐令姜和李慕載道了謝。
徐令姜瞧趙旸這樣,終是心有不忍,主動開口道:“你若有什麽,我們能幫上忙的,盡管開口。”
李慕載在旁輕輕颔首。
“既然李夫人這般說了,那我便卻之不恭了。”趙旸聲色嘶啞道,“自我父兄相繼出事後,我母妃日夜啼哭,已有數日未進水米了,可否勞煩李夫人,過去幫我相勸一二。”
徐令姜不擅長勸人,可如今趙旸既開了這口,她也不好回絕,便應了。
趙旸拱手,立時朝她作了個揖,徐令姜忙還了禮,便跟着下人走遠了。
李慕載目送着徐令姜的身影消失在月拱門後,剛收回目光,就聽趙旸問:“李大人,我兄長當真是死于前朝餘孽之手嗎?!”
李慕載轉頭,與趙旸的目光撞在一處。
趙旸眼裏猩紅遍布,他看着李慕載,眉心皺出一個淩厲的弧度出來。
雨勢愈發大了起來,噼裏啪啦砸在瓦上。
府門口,有小厮在引人進來吊唁,而靈堂裏又傳來了新一撥的哭靈聲,風雨同時襲來,廊下兩人卻皆是不為所動。
過了良久,李慕載颔首:“那兩人确實是前朝餘孽。”
趙旸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他拱手沖李慕載行了一禮,吩咐管事帶李慕載過去,自己則轉身,去同來吊唁的人打招呼了。
徐令姜被領着去了魯王妃的院子。
她本以為,過去會見到許多夫人在,卻不想,院子裏靜悄悄的,只有王府幾個下人走動,見到徐令姜進來,一個嬷嬷立刻過來阻攔,帶徐令姜過來的那個管事說,是趙旸讓徐令姜過來的之後,那嬷嬷這才帶徐令姜入內。
徐令姜一進去,撲面而來,便是一股濃郁的藥味。
那嬷嬷帶着徐令姜走到床邊,撩開簾子,沖躺在床上的魯王妃道:“王妃娘娘,李夫人來看您了。”
乍一看到魯王妃的模樣,徐令姜被吓了一跳。
之前的魯王妃為人爽朗愛笑,可今日再見時,她卻是頭發花白,臉頰凹陷,眼睛腫的只剩下一條縫了,整個人躺在床上,仿若沒了魂兒一般,不言不語,只默默淌着淚。
那嬷嬷湊近又說了一遍,魯王妃還是沒反應,只嘴唇不斷聽着,在叫‘暝兒。’
嬷嬷抹了一把眼淚,轉頭看向徐令姜:“我家王妃這幾日都是這樣,李夫人,要不您還是去偏廳坐坐?”
“沒事,我今日剛好無事,便在這裏陪着王妃娘娘待會兒吧。”
那嬷嬷聽她這麽說,便讓人搬了凳子來,又給徐令姜上了茶水。徐令姜謝過後,在椅子上落座,盯着床上的魯王妃看了片刻,便輕聲道:“王妃娘娘,我常聽人說,暝世子是個極好的人,但對他的事卻知之甚少,不知王妃娘娘可否願意同我說說?!”
“哎,徐夫人……”
那嬷嬷本要制止徐令姜,可卻不想,徐令姜這話一出,原本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的魯王妃,突然轉過頭來,捂着帕子痛哭:“我的暝兒啊……”
魯王妃這一哭就收不住了,絮絮叨叨同徐令姜說着,趙暝生前的種種,說一句哭一句,哭到最後整個人都有些打顫了。
魯王妃的嬷嬷看徐令姜的臉色都變了,大有一種想把徐令姜轟出去的架勢,可偏生魯王妃說這話時,卻死死攥着徐令姜的手。
徐令姜自然瞧見了那嬷嬷的臉色,但她不在意,只是在魯王妃說完趙暝之後,接過侍女手中的參湯,又輕聲問了句:“那二公子呢?”
魯王妃打着哭嗝,淚眼婆娑看着徐令姜,眼神似是有幾分不解。
徐令姜道:“我剛才過來時,在外面碰見了二公子,如今的二公子已是形銷骨立了。王妃娘娘,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您就算不為您自己想想,也該為二公子想想,如今王府的重擔全壓在他一人肩上,若您再有個好歹,您要二公子如何是好?”
說完,徐令姜舀了一勺參湯,喂到魯王妃唇邊。
過了小半個時辰之後,一直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的魯王妃終于睡了。
魯王妃身邊的嬷嬷送徐令姜出來時,就差沒給徐令姜磕頭了,徐令姜搖搖頭,正要說話時,卻發現有位熟人,從院外進來。
徐令姜快步過去,叫了聲:“姑姑。”
來人不是旁人,正是皇後娘娘身邊的毓芳。
“徐……”毓芳姑姑笑了,“瞧我這記性,如今該叫李夫人了。”
徐令姜笑笑:“一個稱呼而已,姑姑想叫什麽都成,姑姑是來探望王妃娘娘的麽?”
“我不是來探望王妃娘娘的,我這幾日就住在王府。”
徐令姜這才知道,魯王府出事後,趙旸便進宮求到了官家和皇後娘娘面前,說魯王妃受此打擊,已是一病不起,求官家和皇後娘娘憐他,派個女官來王府幫忙料理一二。
魯王府如今這般光景,官家焉有不應之理,便将此事交給了皇後娘娘,皇後娘娘便指派了毓芳前來。
徐令姜和毓芳說了一會兒話,毓芳道:“前來吊唁的夫人們都在偏廳坐着,夫人也去那邊吧。”
徐令姜應了,辭了毓芳,又往花廳而去。
走到半路上,徐令姜突然又想起一事來,她問給她領路的人:“嬷嬷,今日怎麽不見郡主?”
“郡主也病了。”
徐令姜腳下一頓:“那我去瞧瞧她。”
卻不想那嬷嬷一臉為難道:“李夫人想去探望我們郡主,老奴原本不該攔的,可大夫說了,郡主現在需要靜養,二公子也吩咐了,不讓人去打擾的。”
徐令姜聽見這話,便也沒多想,就此歇了去看趙靖桐的心思,直往花廳去了。
花廳裏的女眷三三兩兩坐在一起說話,說是來吊唁的,但除了沒人光明正大說笑之外,皆與平常無異。
徐令姜尋了個靠窗的位置剛坐下,便有人在她身側落座了。
一聞到那熟悉的胭脂味,徐令姜便知是羅柔。
徐令姜扭頭,看着羅柔,一臉‘你是不是坐錯地方了’的表情,可誰曾想,羅柔卻道:“沒坐錯地方,我說幾句話就走。哎,徐令姜,我聽說,你最近在你原來住的那個地方,招攬了一幫窮苦人家出身的女子,在教她們做飯?!”
徐令姜看着羅柔,沒說話。
羅柔聳聳肩:“我可不是誠心想打聽你的,是有人知道,我們倆不對盤,主動透漏給我的,聽說你打的是讓她們有一技之長的名義做的這事,不是我說你的,做飯算什麽一技之長,要學也該學繡花,或者是……”
徐令姜打斷羅柔的話:“你來就是來同我說這些的?”
羅柔愣了下,道:“不是啊!我來是告訴你一個好消息的。”
說着,羅柔朝徐令姜湊近了幾分,壓低聲音道:“前段時間,葉家不是在為葉知秋說親麽?但是被好多人家都拒了,估計葉家猜到,一半是因為葉知秋名聲不好,一半是因為葉知秋的外室已有身孕,這不聽說昨日,葉家那外室的孩子沒了。則啧啧啧,估計葉知秋怎麽都想沒想到……”
徐令姜沒等羅柔說完,便起身出去了。
從她與葉知秋和離時,他們便再無關系了,她對葉家的事也不感興趣。
徐令姜原本是打算讓人去前院找李慕載,問他要不要走時,門外突然有人傳話,說是官家和皇後娘娘來了。
官家和皇後娘娘一來,所有人暫時都走不了了,只能都在後院等着。
待去看過魯王爺夫婦之後,官家去了前廳,皇後娘娘則來了後院,同吊唁的賓客說了會兒話之後,官家和皇後娘娘這才起駕回宮了。
他們一走,來吊唁的衆人,這才也跟着告辭。
徐令姜跟着人流出來時,李慕載已在外面等着了,見他們的馬車被堵在中間,一時半會兒出不來,徐令姜便道:“先前剛下過雨,現在正涼快,不如我們走回去吧?”
李慕載應了。
兩人便并肩往前走,此時天已經擦黑了,街上依次燃起燈籠,如今正值趙暝這個太子的喪期,坊間已停止嫁娶作樂了,但街上的熱鬧卻不減,甚至一路行來,徐令姜發現街上的人比平日還多。
李慕載突然道:“今日是乞巧節。”
徐令姜愣了下,這才注意到,街上的人中,大都是成雙成對,或手攥香囊,左右張望盼心上人的。徐令姜仰頭,看着黑沉沉的夜空,喃喃道:“以往的乞巧節很熱鬧的。”
有火樹銀花不夜天之景的,可今夜卻是一片蕭索之态。
徐令姜收回目光,正打算沖李慕載說話時,肩膀驀的被人一撞,她一時不防,身子一個前傾,直直撲進了李慕載懷中。
“啊呀,真是對不住!對不住!”
撞到徐令姜的人,朝前跑的同時,還不住扭頭連連道歉着。
可徐令姜卻什麽都聽不見了。
這一瞬間,所有的聲音似皆被隔開了,徐令姜耳邊唯一的聲音,只剩下李慕載的心跳聲。
“咚——”
一聲接一聲,砸在徐令姜的耳膜上,一時讓徐令姜分不清,那是她的心跳聲,還是李慕載的。
而李慕載此時,也沒比徐令姜好多少。
這幾日,他沒回內院,是想着給徐令姜一個獨處的時間,讓她想一想,他們之間的事。可在聽到蘭姨同他說,徐令姜怕的事之後,李慕載又有些後悔,不該将徐令姜逼的這麽緊。畢竟葉知秋一事過去沒多久,他該再給她一段時間,讓她緩一緩的。
“令姜,我……”
李慕載剛起了個話頭,就驀的止住了。
因為原本窩在她懷中的徐令姜,慢慢退了出來。徐令姜耳尖紅紅的,不自在抿了抿唇角,擡眸看他,輕聲道:“李慕載,我有話想跟你說。”
李慕載嗯了聲。
他表情平平,看着情緒毫無起伏,可放在身後的那只手,卻倏忽間握成拳,李慕載知道,徐令姜要說她的答案了。
可徐令姜說出口的話卻是:“你能為我買串糖葫蘆麽?!”
李慕載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又吸了一口氣。
他點點頭,轉身朝賣糖葫蘆的小販走去,但走了幾步之後,李慕載驀的又停了下來,他轉過頭,身後人來人往,唯獨一身素衣的徐令姜立在一盞燈下,安靜看着他。
那一瞬間,李慕載心下微動。
他突然又折返回去了。
“怎麽……”
徐令姜話沒說完,李慕載已一把握住她的手,道:“一起。”
徐令姜愣了下,便任由李慕載拉着走了。
街上形單影只的人,只恨得跑得再快一些,就能早些見到心上人了。而成雙成對的,則是步履緩慢,希望這條路能再長一些,這樣就能跟心上人多待一會兒了。
李慕載帶着徐令姜走到買糖葫蘆的小販面前。
小販殷切笑道:“夫人要哪一支?!小老兒給夫人取?”
“我要……”
徐令姜後半句話還沒來得及說,便已經沒有說出口的必要了——
因為李慕載已将将糖葫蘆連着草垛子全買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