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同床
◎令姜,你睡着了麽?◎
乞巧節當夜, 街上全是成雙成對,或喁喁私語或眉目傳情的,唯獨徐令姜和李慕載兩人, 與周遭衆人格格不入。
李慕載一手拿着個插滿糖葫蘆的草垛子,一手牽着正在吃糖葫蘆的徐令姜, 兩人雖沒說話,但卻自有一股溫情流淌。
他們一路走過,有不少人紛紛側目而視。
徐令姜剛将糖葫蘆放下, 李慕載便偏頭問:“不好吃?”
“不是……”是她不習慣被人盯着看。
李慕載道:“不必在乎別人的目光。”
徐令姜愣了下, 她突然停下腳步, 李慕載也跟着停下來, 問:“怎麽了?”
“好像你每次總能猜到我在想什麽。”
徐令姜也是今夜才意識到這一點。雖然李慕載話不多, 但是每次他們在一起的時候,有些話她未曾說出口,但李慕載卻總能猜出來, 并且直白給出他的見解。
李慕載沒想到, 徐令姜會突然說這個。
他也怔了下,旋即牽着徐令姜往前走, 在徐令姜瞧不見的地方, 李慕載唇角微微彎了彎:“不難猜。”
徐令姜:“……”
“哎,兄臺!”
他們正走着時,一位年輕公子,走過來, 斯文沖李慕載行了個拱手禮:“你這糖葫蘆可否賣我一串?”
這是他買給徐令姜的。
李慕載正欲拒絕時,手骨被人捏了下, 徐令姜道:“買就不必了, 公子挑一串吧。”
“哎, 多謝夫人!”那公子頓時喜上眉梢,連連沖徐令姜道過謝後,從草垛子上取了一串,臨走前又道,“祝兩位琴瑟和鳴,白首相攜!”
說完,便握着那串糖葫蘆朝不遠處奔去,那裏立着個姑娘,想來是他的心上人了。
徐令姜唇角彎了彎,正欲沖李慕載說話時,瞥見不遠處那抹身影時,唇邊的笑頓時凝住了。
李慕載擡眸望去,一眼便認出來,那是今科進士顧予忱。
因為葉逢春的緣故,徐令姜之前,也遠遠見過顧予忱幾次。
那時的顧予忱青衫拓落,性子腼腆害羞,但看向葉逢春時,眼裏卻滿是柔情。而今夜,顧予忱卻是獨身一人,手上提着盞兔子燈,漫無目朝前走着,有大膽的姑娘将香囊往他身上投,顧予忱也視若無睹,只用心護着手中的兔子燈,一路上了旁側的拱橋。
李慕載問:“可要過去打招呼?”
徐令姜搖搖頭:“不了,走吧。”
李慕載拿着一草垛糖葫蘆,走在街上十分醒目,加之這個季節,糖葫蘆十分罕見,不少人瞧見,紛紛過來問他們賣不賣。
徐令姜秉持着獨食不如衆人食,再加上見這些公子,基本都是為心上人來求買的,便皆應了。最後沒收到銀子,但卻賺到了一波祝他們夫妻恩愛的福話。
直到最後一個糖葫蘆被拿走之後,李慕載突然轉頭,問了句:“好吃麽?”
徐令姜啊了聲。
她這才後知後覺意識到,雖然他們将糖葫蘆全買下來了,但李慕載還沒嘗到,可最後一串,剛已經被她送出去了。
徐令姜心裏一陣懊惱,怎麽就忘了給李慕載留一串了呢?!
猶豫了兩息,徐令姜将自己手裏那串遞過去,試探問:“我這上面還剩一顆,你要是不嫌棄的話,可以嘗嘗。”
李慕載垂眸。
目光落在徐令姜手上,細長的木簽上,只剩下一顆紅彤彤,裹着晶瑩剔透糖漿的糖葫蘆。
徐令姜以為李慕載不會要,正欲将手縮回來,說改日再給他買時,李慕載卻已從她手中接過木簽,咬上了最後一顆糖葫蘆。
糖漿的甜,裹着山楂的酸,頓時在味蕾上綻開。
徐令姜別開視線,卻還是沒忍住問道:“怎麽樣?”
李慕載咽下略有些酸的山楂,薄唇微勾:“味道很好。”
自成婚後,他們兩人時常在一起用飯,但李慕載卻是什麽都吃,既不挑,也不表現出對哪道菜,或哪種口味有偏愛。
今夜聽他這般說,徐令姜便記住,李慕載喜歡酸甜口味了。
見天都黑了,他們還沒回來,蘭姨不免有些擔心。但這擔心,在見到徐令姜和李慕載一同回來之後,便知他們小兩口又和好了,當即高興的跟什麽似的,笑問:“公子和夫人還沒用飯呢吧,我這就讓人擺飯去。”
說完,當即滿臉喜色去了。
徐令姜和李慕載一同用過飯後,見徐令姜有些緊張拘謹之後,李慕載便道:“我還有些事要處理,你消消食早些歇息吧。”
徐令姜應了一聲,目送着李慕載走遠之後,這才松了一口氣。
雖然徐令姜已經決定賭一次了。
但凡事總得有個循序漸進的過程,若兩人一下子就得像真夫妻那樣,徐令姜還是有些做不到,不過好在,李慕載是體諒她的。
蘭姨見李慕載又出去了,進來服侍徐令姜沐浴時,還在一旁絮叨:“夫人,公子怎麽還沒忙完啊!”
徐令姜笑笑:“公務這種事,哪有能忙完的。”
“男人忙公務是應該的,但是夫人,公子再忙,也得喝茶用飯不是,您這做妻子的,若能時不時給送些湯水,或糕點過去,公子便知道,您是惦記他的呢!我說句不該說的話,您可不能再像以前那樣,公子忙公子的,您幹您的了,夫妻之間,要多相處的……”
以前蘭姨每次說到這些事時,徐令姜總是一個耳朵進,一個耳朵出。
如今既決定和李慕載好生過日子,徐令姜便覺得,蘭姨說的有幾分道理,便拉住蘭姨的手,笑道:“好了,我知道了,蘭姨,你別擔心,我們會好好的。”
蘭姨聽到這話,才微微放心下來。
沐浴過後,絞幹頭發,徐令姜便有些犯困,正要往床上走時,就聽蘭姨突然咳了一聲。
徐令姜扭頭。
蘭姨道:“頭發沒幹睡覺對身體不好,夫人不如再坐會兒,順便等等公子吧。”
徐令姜:“……”
最後一句話才是重點吧。
不過蘭姨既這麽說了,徐令姜只得坐到榻上,随手拿了本書翻起來。
蘭姨悄悄退出去,轉頭又将春芽喚過來,讓她去前院書房一趟。春芽睜着懵懂的大眼睛,問:“可見了公子,我要說什麽呀?”
“你什麽都不必說。”蘭姨将春芽送到院門口,壓低聲音道,“若有人問了,你就說,是夫人讓你過去看看的,其餘什麽都不用說。”
春芽點點頭,忙小跑着去了。
前院書房,一燈搖曳。
李慕載說是有事要處理,其實是假的。他看出了徐令姜的不安,這才以此為借口出來了,他随手拿了本書,剛翻了沒幾頁,便聽到院中傳了腳步聲。
很快,管家便進來道:“公子,夫人身邊的春芽剛來了。”
李慕載撩起眼臉:“她來做什麽?”
難道是徐令姜有事要找他?!
管家道:“外院的護衛瞧見她,在外面探頭探腦的,問她可是有什麽事。她說沒事,是夫人讓她過來看看的。”
“哔啵——”
燈籠裏突然爆了一個燈花。
李慕載握着書卷的手,微微一頓。
管家又道:“時辰不早了,公子您早些回去歇息吧,別讓夫人久等了。”
李慕載坐在案幾後,怔愣了須臾,這才放下書,起身朝外走。
他回去時,便見主屋的燈還亮着,窗戶上有一抹單手撐頭的倩影。李慕載站在院外看了好一會兒,這才擡腳上了臺階。
徐令姜其實早就困了,她強撐着,打算看完最後一頁就去睡覺的。
可剛看完最後一個字,就聽身後響起了腳步聲,她滿臉困倦扭頭,看到是李慕載時,立刻便站了起來:“你忙完了?”
李慕載嗯了聲,看到桌上翻開的書,便道:“夜裏少看些書,對眼睛不好。”
徐令姜點了點頭,将書合上之後,兩人相對而立,一時又不知道該說什麽,屋內頓時沉默下來。
直到此時,李慕載這才反應過來,剛才春芽去前院,想來不是徐令姜的意思。
李慕載無意讓徐令姜為難,正欲開口說話時,卻不想,徐令姜先一步,語氣裏帶了幾分慌亂:“不,不早了,早些安置吧。”
說完,便快步走到床邊,撩開簾子,上床躺下了。
李慕載怔了下,輕輕應了聲好。
他見徐令姜已經躺下了,便走到桌邊,将桌上的燈籠吹熄了,正欲轉身朝外間去時,突然聽到沙的一聲輕響。
李慕載偏頭。
就見床邊的紗幔被一只素手撥開,徐令姜探頭出來,看了他一眼,複又将紗幔放下了。
李慕載腳下一頓。
他在原地又站了片刻,這才擡腳,走到床邊,撩開紗幔。
徐令姜睡在最裏側,背對着外面,雖然沒說話,但她身後卻留了很大一塊位置,睡一個人綽綽有餘。
李慕載的眸光,落在最裏側那道纖弱的背影時,定定看了片刻,這才坐在床邊,開始脫靴。
徐令姜雖然面朝裏,可身後的動靜,她卻聽的一清二楚。
她知道,既決定要做真夫妻了,便遲早都會經歷這一步,但——
徐令姜猛地捏緊被角,因為李慕載躺下了。
雖然兩人之間的距離,還能再睡一個人。
但徐令姜還是十分緊張,幾乎是下意識屏住呼吸,掩耳盜鈴一般,緊閉雙眼,死死攥住掌心的被角。
即便是夜裏,李慕載的視力依舊很好。
在他躺下時,他清楚的看見,徐令姜不着痕跡蜷縮了下身子,李慕載悄無聲息将頭又轉回來,頂着紗帳頂上的花紋,聲音低沉道:“睡吧。”
這話一出,徐令姜緊繃的情緒,驟然便松懈下來。
她輕輕嗯了聲,這才慢慢松了一口氣,緊繃的身子也微微舒展了些許。
李慕載是守禮且言而有信的君子,他既這麽說,徐令姜自是信他,可身邊驟然多了個人,再加上剛才的緊張,徐令姜突然就睡不着了。
若平常,睡不着,她尚且能在床上翻來覆去打扇,可此時,李慕載就睡在徐令姜身側,徐令姜不敢動,只能僵硬着保持着一個姿勢。
其實李慕載也睡不着。
并且他敏銳的察覺到,徐令姜也沒睡着,且在極力忍耐不動,李慕載在心裏嘆了口氣,主動道:“令姜,你睡着了麽?”
徐令姜磕磕絆絆道:“沒、沒有,怎麽了?”
“沒事,既然都睡不着,不妨來聊聊天吧。”李慕載說着,擡手拾起一把團扇,輕輕在兩人之間打扇,問,“弄梅巷的那撥人如何了?”
“她們是第一撥,我沒弄複雜的東西便只讓三娘教了她們廚藝,約莫月中的時候,她們就能出師了。”說到這些事時,徐令姜情緒放松了不少,她換了個平躺的姿勢,繼續道,“先看看她們出師以後會如何,然後我再調整第二批的計劃吧。若是她們做的還不錯,那第二批我再多招一些人,然後将學的種類也再豐富一些。”
李慕載輕輕颔首:“可以的。”
既然李慕載主動起了話頭,後面的聊天便順利很多了,徐令姜問:“趙暝當真是死在前朝餘孽手裏的麽?”
徐令姜總覺得,這事有些說不通。
“今日,趙旸也問了我這個問題。”
這是徐令姜意料之中的事,今日看見趙旸時,徐令姜便知道,趙暝的死,和魯王爺中風後,也将昔日那個愛笑爽朗的趙旸埋葬了。
“所以——”
“那幫人是前朝餘孽沒錯,但——”李慕載唇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他們為何要殺趙暝呢?!”
是啊!殺了趙暝,對他們百害而無一利,相反,反倒會讓他們暴露,前朝那些人,不會蠢到自送人頭的地步!那就只剩下一種可能——
“他們與某位王爺有勾結?!”
可說完之後,徐令姜又覺得這個說法立不住。
前朝餘孽同今朝的王爺,本就是勢同水火,前朝餘孽為何要幫今朝的王爺呢?!而且雖然這些王爺們,都巴不得趙暝死了,官家重新選過繼人選,但不至于蠢到讓前朝餘孽去殺趙暝,一旦被抓這可是大罪!
“你可有查到什麽?”
李慕載知道徐令姜話中的意思,他道:“宮中上下已全被清洗了一遍,揪出了不少前朝餘孽,但沒查到幕後之人,幕後之人應該只與殺死趙暝的那兩個內侍聯系過。”
那現在死無對證,只怕幕後之人就此銷聲匿跡了。
李慕載道:“該愁此事的是官家,你不必多想,早些睡吧。”
徐令姜覺得他所言有理,再加上有困意湧了上來,徐令姜便打了個哈欠,翻過身睡了。
過了沒一會兒,李慕載聽到身側傳來均勻的呼吸聲之後,他這才側過身子,看向徐令姜。
徐令姜就躺在離她一臂之長的地方,安然入睡,只要他一伸手,便能觸碰到她。
但李慕載沒那麽做,他知道,徐令姜能邁到這一步,已是十分不易,須得循序漸進才行。便在暗色裏,盯着徐令姜的背影看了好一會兒,這才阖上眼睛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