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始末
◎跟我有關?◎
這個問題, 徐令姜也曾想過。
在未立太子之前,官家最中意的是趙暝,這是人盡皆知的事, 可葉筠為何,卻反其道而行, 将葉逢春嫁給康王嫡次子。
退一萬步來說,就算官家突然改了主意,将康王世子過繼立為太子, 那葉家最多是面子上好看——能得個王爺女婿。
可裏子卻得遭罪, 畢竟沒有哪個天子, 會重用弟弟的岳父。
徐令姜倒是隐約有聽說, 康王對趙昱這個嫡次子的疼愛, 遠超過嫡子,可那又如何?
長幼有序的祖宗禮法擺在那裏,就算康王再疼趙昱, 趙昱也絕不可能躍過嫡長子, 可葉筠卻為何,偏偏要将葉逢春嫁給趙昱呢?
徐令姜看向李慕載。
李慕載眉眼沉沉:“我覺得此事有蹊跷, 已經着人去查了, 暫時尚無眉目。”
徐令姜想了想,又問:“那此事可會牽扯到康王?”
葉筠于康王是親家,此番葉家與趙暝之死有關,康王安能獨善其身?
“葉筠父子一口咬定, 芸娘是因愛生恨,冤枉他們的, 暫時并未牽扯出康王。”說到這裏時, 李慕載眸色微變了下, 但卻沒說什麽。
徐令姜捕捉到了,她問:“跟我有關?”
李慕載猶豫兩個彈指間,輕輕颔首:“今日在官家面前,芸娘曾說,當初葉知秋之所以與你和離,乃是因為,葉知秋誤以為她是魯王府被拐的郡主。”
這話一出,徐令姜瞬間被驚到了。
當初葉知秋因芸娘來找她和離時,徐令姜還曾欽佩過葉知秋,卻不想,葉知秋一開始對芸娘竟是另有所圖!
說到這裏,徐令姜突然又想起另外一件事來——
當初葉知秋突然想回頭的時間,似乎就是趙靖桐被找到的時間!所以他是覺得,芸娘沒有利用價值了,這才将她抛開,又轉頭回來求自己的原諒了?!
一貫好脾氣的徐令姜,也氣的将茶盅掼在桌上,憤然罵道:“寡廉鮮恥!狗彘不如!!!”
李慕載愣了下。
認識這麽久,這還是他第一次聽見徐令姜罵人,一時頗覺得有些新奇,便沒說話。
徐令姜又罵了幾句之後,見李慕載看着她,頓覺有些不好意思,不自在抿了抿唇角,小聲道:“我,我就是有些氣不過。”
氣不過葉知秋這般對她和芸娘。
李慕載輕輕嗯了聲。
旁人生氣大多都是面目可憎的,可徐令姜生起氣來,卻自有一股靈動的美。李慕載并不介意,反倒拉着徐令姜坐下,聲音裏帶着笑:“氣不過罵幾句也無妨。”
徐令姜擡眸,看見李慕載臉上的溫柔縱容時,心裏驀的一暖,原本的氣憤悉數散了,她搖搖頭,輕聲道:“我有些擔心逢春。”
葉逢春雖然是外嫁女。
但此事若與康王府有關,那葉逢春——
李慕載察覺到了徐令姜的不安,他握住徐令姜的手,淡淡道:“康王并非等閑之輩,先等等,看三司能查出什麽吧。”
徐令姜輕輕點頭,為今之計,确實也只有等。
只是徐令姜他們這邊想着等,康王那邊卻是已經坐不住了。
康王正在修剪花枝,但聽說,趙旸帶着芸娘入宮,在官家面前,指認葉筠父子與前朝餘孽勾結,殺害趙暝的消息時,他手一抖一剪子下去,一直精心養護的花苞剪掉了。
“那女人在官家面前怎麽說的?”
康王一時也顧不上那花了,急急問傳消息的人。
小厮将打探到的消息,同康王說了一遍。
康王面色陰沉坐回椅子上,一面讓人去叫趙昱來,一面飛快思考應對之策。
趙暝之死,一直是官家心裏的一根刺,如今趙旸帶人指正葉筠父子,官家絕對會派人去查,甚至可能會親鞠,那麽葉家暴露是遲早的事。現在當務之急,他得先知道,趙昱在其中充當了什麽角色,這樣才能想辦法将他摘出去。
趙昱來的很快,可康王一見他的模樣,頓時火氣就上來了。
原因無他,如今已是午時了,趙昱過來時,整個人卻是睡眼惺忪的模樣。一身寬袖軟袍挂在身上,衣襟大敞,依稀能看見內裏暧昧的紅痕。
一進來,趙昱便打了個長長的哈欠,問:“父王,您找我!”
康王恨不得将茶盞摔到趙昱臉上,可茶盞抓到手上時,又狠不下心來,只得怒聲道:“你把上次你跟我說的話,再說一遍。”
趙昱啊了聲,一臉茫然:“什麽話?”
康王聽到這話,直接将手中的茶盞摔過去,上好的雨過天青色茶盞,頓時在趙昱腳下摔的四分五裂。
管家在旁忙說了,芸娘指認葉筠父子謀殺趙暝一事。
趙昱哦了聲,滿臉不解:“合着父王是因這事動怒呢!這有什麽好動怒呢?!”
康王氣的都手都開始抖了。
管家正要說話時,趙昱身子一歪,坐進太師椅上,抓過果盤裏的葡萄,摘下一顆一面慢條斯理剝皮,一面語氣閑适道:“提出要殺趙暝的人是葉知秋,安排人殺趙暝的也是葉知秋,父王有什麽好擔心的!”
“提出殺趙暝的是葉知秋,安排人殺趙暝的也是葉知秋,那殺趙暝的人,不是你的人?”
趙昱聞言,歪頭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是我的人沒錯,可他們現在已經死了,誰能證明,他們是我的人呢?”
康王愣住了,似乎是他這個表情取悅到趙昱了,趙昱将身子坐直了幾分,一臉興奮說出始末:“是葉知秋跟我說,若是趙暝當上太子,必然會重用李慕載的,那麽他的仇這輩子就報不了了!他讓我幫他一把,這樣趙暝死了,我說不定就能當上太子啦!什麽太子不太子的,我都無所謂了,只要我那幾日閑的發慌,索性就陪他玩兒了。我告訴他,我在宮裏安插有眼線,只是我的眼線到不了趙暝跟前,葉知秋就自告奮勇,說他姑姑如今雖然沒有以前受寵了,但這點小事還是能辦到的,後面的事,父王您都知道了。”
說完之後,趙昱又撐着下巴看着康王,像個等待父親誇獎的孩子。
聽完趙昱說的之後,康王心裏其實是十分欣慰的。
雖然趙昱的性格上有很多缺憾,但趙昱很聰明,且天生就是個不吃虧的性子。葉知秋想利用趙昱之手,除掉趙暝的同時,又想用此事,死死跟趙昱綁在一起,卻不想,趙昱輕而易舉便将他玩弄于股掌之間。
若不是時機不對,康王确實想跟趙昱撫掌稱贊,但——
“不對!葉知秋人年輕腦子沒長全,可能看不出其中端倪來,葉筠卻是個老狐貍,他不可能看不出來。”
康王怕葉筠留有後手。
卻不想,趙昱嘿嘿一笑:“對上葉筠那個老狐貍,我自然是沒有勝算的,可關鍵是,我們做的這一切,都是瞞着您跟葉筠那個老狐貍做的!估計葉筠現在都還以為,那個女人是受人指使冤枉他們的呢!”
聽到這兒,康王看向趙昱的眼神終于變了。
他以為,趙昱這次又像之前一樣,脾氣上來了,便不管不顧的去做了,卻不想,這次他竟然将一切都算計好了。
盡管如此,康王還是有些不放心:“可葉知秋一向都聽葉筠的話,這種大事,他怎麽可能會不告訴葉筠?”
“父王,這您就不懂了吧!葉知秋确實一貫是對葉筠惟命是從,可也正因為如此,葉筠時常罵葉知秋蠢,罵的多了,葉知秋自然想要做一件大事在葉筠面前揚眉吐氣呀!”
還有什麽大事,能比既報了自己的仇,又讓自己全身而退,還能與王府死死捆綁在一起,這種一箭三雕的事更大了。
康王聽完所有之後,頓時喜上眉梢,毫不吝啬誇獎道:“我兒做的真好!葉家那小子膽敢算計你,就該讓他付出代價!”
趙昱聽到康王的誇獎,神色頓時變得滿足起來,不過他又道:“但是父王,葉知秋之前來找我殺趙暝時,曾有意試探過我,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世,這……”
趙昱話沒說完,就聽‘啪’的一聲脆響。
康王常年盤弄的核桃頓時碎了,康王眼底滑過一抹殺氣,面上卻依舊是笑盈盈道:“此事你不必擔心,交給父王便是,先下去歇息吧。”
“謝父王。”
趙昱應過之後,抓起葡萄,一步三晃走了。
待趙昱走遠之後,康王的眼神頓時變得陰鸷起來,聲音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一般:“葉筠,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偏闖,既然如此,那我便留你不得了!”
***
從威風凜凜的吏部尚書,到階下囚,葉筠只用了一炷香的時間。
坐在發黴的草垛子上之後,葉筠心裏的怒氣仍不能平息。
葉筠現在深刻覺得,妻賢夫禍少這句話十分有理,若非自己娶了葉母這樣一個既蠢又毒的女人,葉家何以淪落到這種地步!
“出去我便休了那毒婦!”
葉筠一拳重重捶在床板上,震起一層灰,嗆的葉筠直咳嗽,咳嗽過後,葉筠才開始整理思緒。
今日這事,簡直是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
剛才在官家面前,他一口咬定芸娘是因愛生恨誣陷他們的,可如今到了天牢之後,葉筠才咂摸出不對勁兒來。
趙暝死之前,芸娘便已被接進府中了。
外面的事,芸娘應當是不知道的,她怎麽可能會用這件事來污蔑他們?還有葉知秋,這件事被爆出來時,葉知秋的表情明顯帶着驚惶,那便說明,這件事葉知秋是真的參與其中了。
“蠢貨!沒腦子的蠢貨!!!”
葉筠滿臉憤恨咒罵了好幾句,這下也開始慌了。
葉筠像只沒頭蒼蠅,在牢房中來回走動着。
若葉知秋當真參與其中了,他得知道,葉知秋參與到了何種程度,才能知道該怎麽自救!可偏生從宮中出來之後,他和葉知秋便被分別帶走了,他現在連葉知秋在哪兒都不知道,更別說詢問發生什麽事了。
葉筠現在急的都恨不得哐哐撞大牆了。
他實在沒辦法了,便叫來獄卒,想向獄卒打聽一二。
獄卒道:“小葉大人也在我們這裏關着呢!只是他在另外一個牢房裏,葉大人您請稍安勿躁!”
葉筠有心想讓他幫忙傳個消息,詢問到底發生了何事。
獄卒則連連擺手道:“葉大人,您就別為難小的了,您若想見小葉大人也不急于這一時,待三堂會審時,自然就見到了嘛。”
說完,也不等葉筠再說話,便徑自走了。
葉筠沒辦法,只得坐回草垛子上。
事到如今,葉筠再傻,也知道,葉知秋這是被人利用了,而利用葉知秋的人,除了康王還能有誰!
葉筠蹭的一下站起來,當即想喊獄卒過來,但轉念一想,又慢慢坐了回去,緩緩吐了一口氣:不能慌!
不管葉知秋在這件事裏充當了什麽角色,這件事都與康王府脫不了關系,而且自己手上有康王府的把柄,康王不敢對他們見死不救的,他現在什麽都不用做,只用等着便是。
葉筠閉眼坐在草垛子上,用吐納之法壓下所有的情緒。
這間牢房左上方有一個小窗子,窗外從晴空萬裏,慢慢變成晚霞滿天,最後又悉數歸于暗色裏。
不知過了多久,葉筠終于聽到有沙沙的腳步聲,由遠而近傳來。
葉筠坐在草垛子上沒動,直到那腳步聲在幾步之遙停下之後,葉筠這才睜開眼睛,看向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