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鴻門宴

他們兩個在醫院門診部一打聽,果然是問出了林鐵衣的下落。護士神色古怪地打量了他們一眼,随手一指:“五樓。”

兩人快步跑上電梯,電梯間有各個樓層的指示,一樓是大廳和接待室,二樓是輸液廳,三樓是門診部,四樓是手術室。五樓則是空白,什麽也沒有标注。

無心好奇地問:“五樓是做什麽的呀?”

無憂低頭想了想,說:“應該是停屍房吧。”

他們到了五樓,走下電梯,立刻聞到一股很怪異的味道,周身也覺得很寒冷。無憂猜想這藥物應該是保存屍體用的。走廊上有五六個房間的門,關得嚴嚴實實,門口也沒有任何标示。無心開口道:“他在哪裏啊?”

無憂随口說:“你叫他,看他會不會答應?”

無心低頭,牽着無憂的手指,沒有說話。

兩人依次敲擊房門,空曠的走廊上回蕩着敲門的聲音,無憂覺得有些悚然,幹脆不敲了,直接放輕了聲音喊:“林鐵衣,小叔叔……”

無心也學着他的模樣,膽戰心驚地喊:“你在哪裏啊?”

這兩個少年叫魂似的在走廊上游蕩,終于惹得某個停屍房有了動靜,黑色的木門嘎吱一聲被打開,一個身材高瘦,胡子拉碴的男人黑着臉站在門口,吼道:“叫個屁啊,老子在這兒。”

他倆被這一聲吼吓得臉色發白,看清了男人的相貌之後,像小鳥似的撲了過去,又喜又笑。

無憂扳着他的肩膀,親熱地摸了摸他的臉頰,說道:“我以為你不管我們,獨自逃跑了,小叔叔,你可真仗義。”

無心也是仰着臉笑,卻不敢像無憂那樣表達親熱,只是無限歡喜地牽着林鐵衣的袖子,他也想說兩句高興的話,搜腸刮肚地想了一會兒,還是找不出适合的話語,只好尴尬地沉默了。

林鐵衣依舊是鐵青着臉,很不耐煩地把無憂推開,又摸了摸無心的頭發,不悅地哼哼:“你以為我不想走啊。”他邁步走回房間裏,坐在門口一張空着的床位上。

他走路的時候嘩啦嘩啦響,竟是腳腕上連着一根手腕粗細的鏈子,另一端拴在床腿上。旁邊放着一碗剩飯,不遠處還有一個蓋着的馬桶。

無憂當即就火了:“我操,這他媽誰幹的!”他直接摔門而出:“我找他們院長去!”

Advertisement

“诶诶诶!你回來!”林鐵衣拖着鎖鏈去叫他,又趕忙跟無心說:“去把你哥哥叫回來,他去也沒用的。”

無心倒是很聽他的話,飛快地跑出去,硬把無憂拖了回來。

無憂冷靜下來,想到林鐵衣自身難保,自己和無心還在蝴蝶園裏受苦,不由得有些心灰意冷。

三個人默默地坐在停屍房的地板上,一時找不到話講。

“你找誰說理去啊?”林鐵衣平平淡淡地說:“你當現在還是以前的太平年代?現在醫院是給軍隊的人管理的,他們個個配的有槍,一言不合直接把人給斃了,你都沒處說理去。”

“那他們幹嘛這樣對你啊?”無憂還是覺得很不解。

“這個嘛,說來話長。”林鐵衣想了想,慢條斯理地說:“我的傷好了以後,軍管會的人來找我,讓我進部隊,還說軍隊就需要我這樣的人才之類的,我這個人嘛,一向最讨厭管束的啦,所以就沒同意。他們那些人倒也是講理的,就不再勉強我了。但是醫院的人又安排我在這裏工作,每天擡運傷員,修理機器之。吃的很不好,還要每天工作,我不幹,偷偷逃出去,然後又被抓回來毒打,這樣反複了幾次,他們覺得我實在是不好管,就把我鎖在這裏看管屍體了。”

“這不是囚禁嗎。”無憂皺眉,想起他們在蝴蝶園的日子也是如此,只是蝴蝶園是不限制人身自由的,昨天在工地上有幾個人公然離開,負責人也沒有管。

“要不,你也來蝴蝶園,到時候咱們仨一起逃出去。”無憂提議道。

林鐵衣失笑:“我怎麽會進那種地方,我身體好好的又沒有變異。”林鐵衣想了想,對無憂說:“其實咱們三個要想脫離苦海,也是很容易的,就看你願不願意去做。”

無憂見他說話神态很不正經,狐疑道:“你說。”

“那個姓陸的,當初他不是愛你愛的要死要活嗎?你跟他服個軟,撒個嬌,他肯定就把咱們三個救出去了。現在軍隊的人多麽牛逼啊,你是沒見……”

無憂冷淡地說:“你給我閉嘴吧。”

林鐵衣攤手:“算了,當我沒說。”他又冷笑了一聲:“你這會兒矯情個什麽勁!”

林鐵衣轉身從床上翻開一個小包裹,拿出一塊磚頭大小的布包,一層一層揭開,拿出兩片芝麻糕給他們倆,說道:“這是前幾天護士給我的,我自己不喜歡吃甜的,就收了起來。我想醫院的夥食再差,也比蝴蝶園要好一些的。”

兩人默默地接了。芝麻糕有一點潮,也不知道是放了多久,地上的飯碗有些生鏽,裏面沾着一點髒兮兮的玉米渣,那是連狗都不願意吃的東西。

無憂輕聲說:“我又何嘗不想求他,只是怕他已經忘記當初的情分了。”

“那倒不會。”林鐵衣說:“你當初那樣對他,他越是傷得深,越是撒不開手。”想了想又說:“只是委屈你了,他如今得了勢,不知道又要怎麽待你。”

無憂搖頭,他知道陸萬劫心底仁厚,品格高潔,無論失勢得勢,總不會擺出一副小人嘴臉。低頭想了想,又對林鐵衣笑道:“你這番話分析得透徹,倒像一個情聖似的。”

林鐵衣哈哈大笑,拍手道:“賢侄,不是跟你吹,叔叔我年輕的時候啊,那也是萬花叢中過……”他得意地搖頭晃腦,無意間看了無心一眼,見對方癡癡地看着自己,眸子漆黑,宛如碧潭。

林鐵衣有些不自在地收回了目光,別轉過臉。

說了一會兒話,就到了中午,有人來喊無憂和無心,說是程長官在樓下等。

無憂起身,要帶無心走,無心卻坐在那裏不動,身體擰來擰過地不願意走,無憂以為他是怯生,只好耐着性子勸他:“程靈和陸萬劫都是你認識的,怕什麽?你不跟我走,外面還下着雨,待會兒怎麽回去呢?”

無心扭扭捏捏地不肯動,嘴裏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林鐵衣為他解圍道:“讓他先留在我這裏吧,你去和陸萬劫見面,帶着他反而不方便。”

無憂想起之前兩人說過的話,臉上有一點熱,點點頭,沒有再說什麽,起身離開。

無心在心裏暗暗松了一口氣,他自己有一大堆話要跟林鐵衣說,只是剛才無憂在場,自己毫無存在感,也搶不到說話的時機。那些話只好在心裏寂寞地排練。

林鐵衣起身開始收拾房間,随口對無心說:“四樓有機房和資料室,你乖乖去玩,不要亂跑,丢了我是不找你的。”

無心哦了一聲,坐在床邊低頭擺弄自己的手指。

林鐵衣清掃了地面,又把床上的一些屍體依次挪進冰櫃裏。忙完了這一切,他滿頭大汗,轉身想休息一會兒,卻見無心斜躺在床上,雙眼緊閉,秀眉微蹙,紅彤彤的嘴巴微微嘟起,睡得很甜蜜,只有肚皮随着呼吸聲一起一伏。

林鐵衣想了想,把他抱起來擺了一個舒服的位置,解開自己襯衫扣子,脫了外衣給他披上。

程靈的家位于軍隊駐地的職工樓。說是家,其實就是給這些軍人分配的宿舍,外表和蝴蝶園的樓房差不多,但是裏面的設施顯然更加齊全和幹淨。

程靈打開房間之前,對無憂微微一笑,有些羞赧地說:“房間裏有點亂,我們兩個很忙,沒有時間清理。”說罷打開了房門。

确實是很小的房間,一室一廳一廚一衛,但是裝修的非常精致,家用電器一應俱全,房間打掃得很幹淨,玻璃茶幾上擺放着帶着餘溫的咖啡壺。窗臺上擺放着一個小玩偶。

想必程靈在此之前已經把房間打掃過了,這會兒還跟無憂說“房間有點亂”,無憂只好誇獎說房子很幹淨很漂亮之類的話。

不過客廳的空間實在很小,無憂上前走了幾步,踩到了茶幾旁邊的坐墊,程靈抱歉地彎腰撿起來,說他們倆經常坐在地上下飛行棋。又忙招呼無憂坐下,給他泡茶端水果。

無憂無意間瞄了一眼卧室,隐隐看到了一張雙人床。他低頭想了一會兒,覺得自己此行未免太低賤了。

那邊程靈已經舒舒服服地倚在床邊,随手撥通了一個電話,笑語盈盈地問:在哪裏?家裏米沒有了,記得買一袋回來,另外去食堂裏帶幾個熟菜,家裏來客人了。”

程靈放下電話,含笑走出來,打開了旁邊的留聲機,給他放音樂,又問無憂喜歡吃什麽。

無憂勉強說了随便。

程靈獨自在廚房裏忙碌,旁邊的留聲機緩緩轉動,播放着優美的古典鋼琴曲,琴聲哀婉,無憂明知在別人家裏做客,凡事要收斂,但此時心中難過,眼淚簌簌地落了下來。他匆匆跑去衛生間洗臉。

那邊程靈正在炸辣椒,抱歉地問:“是不是嗆着你了?”

無憂忙說是啊。他用毛巾擦臉,又想到自己和陸萬劫分別不過兩個月,對方卻已經和別人另築愛巢,想來之前那些甜言蜜語山盟海誓都是随口說說而已,可笑自己竟然當真了,還以為鬧個脾氣回來,還能和他和好如初呢。

他聽見外面傳來開門的聲音,以及程靈的說話聲:“怎麽才回來,外面還下雨嗎?”

陸萬劫随口回應了幾句,又問:“他人呢?”

程靈輕笑了一聲,沒有回答,繼續回廚房做菜了。

無憂聽見他回來,自知不能躲在衛生間裏,但是現在雙目紅腫,又委實見不得人,想了想,只好幹咳了幾聲,高聲道:“程長官,你的辣椒炸好了嗎?我快要被熏死了。”

程靈今天的笑似乎特別多,高聲回應道:“沒辦法,陸哥愛吃辣的,我就多放了些辣椒,你多包涵。”

借着辣椒油的遮掩,無憂硬着頭皮走出來,見陸萬劫坐在沙發上擺弄旁邊的留聲機,含糊地說了聲:“回來了,萬劫。”

陸萬劫擡頭,從下往上地打量他,目光在他臉上定格了幾秒,點點頭,說:“坐。”

無憂還沒坐下,陸萬劫卻已經站了起來,拎着買來的菜直接去廚房,像是要給程靈打下手。無憂克制不住地轉過臉去看廚房,正好看腳陸萬劫用胳膊肘關上了廚房的門,還順手落了鎖。

無憂剛才已經哭過了,所以見了這種情景,并不覺得太刺心,只是覺得周身涼飕飕的。

接下來他的腦子嗡嗡的,陸、程二人熱情地将飯菜端上來,給他端茶切水果,勸他多吃菜,又聊了一些不鹹不淡的天氣之類的話題。無憂神情木木的,機器人似的回應着,吃到嘴裏飯菜宛如泥土似的嘗不出滋味。

外面的雨下得沒完沒了。吃過飯,程靈指揮陸萬劫去廚房收拾碗筷,自己則拎着自己的平板電腦和無憂坐在一起,要他一起欣賞以前的照片。

程靈笑靥如花,手指翻飛着給他指點相冊:“這個是以前在部隊的時候拍的照片,那個時候我和陸哥還不熟,他這人特別特別酷。有一次部隊裏開了一個家屬聯誼會,大家都喝高了,散會後,一個新兵鼓足勇氣跟陸哥搭讪,說我女朋友特別崇拜你。陸哥就說,你說這種話是想讓我怎麽回答你?艾瑪太酷了。”

無憂幹巴巴地笑,停了一會兒說:“你能送我回去嗎?”

程靈愣了下,說:“急什麽?”

無憂讪笑了一下,心想:煩死了,誰要聽你講這些啊。

陸萬劫在廚房忙碌完畢,走出來坐在旁邊,無憂汗毛乍起,正擔心自己會控制不住情緒,床邊的電話又響了。程靈走過去接了,然後對陸萬劫說,上面派了一個緊急任務,要咱們趕緊過去。

兩人半點都不遲疑,抓起自己的外衣披上就要走,無憂跟在身後,怯怯地問:“那我怎麽回去啊?”

外面還下着大雨,無憂既沒有雨披也沒有車,自然是不能出去的。

陸萬劫沉吟不語,程靈拿起自己的車鑰匙,帶上帽子,有些歉意地說:“你在屋裏等着,我們傍晚肯定會趕回來的。”

無憂沒有辦法,只好點頭。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