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鳳天翼祈福回來就接到聖旨,太子府被禁足,着太子閉門思過。
炎炎三伏天,太子府內卻如三九赤寒,所有人都是愁苦惶然,寶兒尤其焦灼,因為他是這場禍事的罪魁!
“太子!太子!”
門外哭聲如喊魂,鳳天翼煩不勝煩,終于擡手示意,侍衛一松手,寶兒撲進門來,抱住太子的腿嚎啕大哭。
“都是我!都是我的錯!我罪該萬死!”
寶兒哭得哽咽難擡,鳳天翼斥退旁人,拉起寶兒坐到躺椅上,拿絲帕擦去寶兒一臉狼狽,輕笑,“你犯了什麽錯?”
“我亂說話,害……害了太子……”寶兒哽咽難言,恨不能跑進皇宮去求情。
鳳天翼把絲帕塞在傻兒手裏,“拿着哭個夠,哭好了再說說你是怎麽害了我。”
寶兒點頭,見絲帕邊角繡了一朵紅梅,不由愣一下,“太子不喜歡竹葉,喜歡紅梅了嗎?”
“這與你害了我有何關系?”鳳天翼怒目,實則尴尬。
寶兒憨憨搖頭,“沒有關系,只是覺得一朵梅花太孤單了……”
“是你說的繡一朵花!”鳳天翼低吼,一把奪過絲帕,“拿你自己的擦!”
“我只有你的啊!”寶兒從懷裏掏出一塊,鳳天翼一眼看去,登時軟了心——那塊邊角繡竹的絲帕,傻兒竟然還留着……那塊被傻兒絞過的絲帕,那塊落水後也沒被傻兒放丢的絲帕……
“太子怎麽了?”寶兒一手在太子眼前晃,一手還在擦眼淚。
鳳天翼使勁閉眼,将傻兒摟進懷裏,“不許哭了,你不曾害我,你也害不了我。”
“不是!我真的害了太子!”寶兒擡起一雙淚眼,目光怔怔,“我見着皇上了,太子相信嗎?我真的見着皇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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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天翼不置可否,輕啄傻兒的唇一下,“然後呢?”
“然……”寶兒嘟嘴,“太子幹嗎又親我啊?”
“不幹嗎,我想而已。”鳳天翼又親一口。
寶兒紅了臉,不敢看太子,低頭絞手指,“太子為什麽想親我?”
“不為什麽,随心所欲而已。”鳳天翼笑侃,眼中瀉過柔情。
寶兒微微扭身,“好嘛,反正我害了太子,怎麽都可以。”
“現在不會怎麽,禁令解除之後才會。”
“會什麽?”
“随心所欲。”
“哦。”寶兒愣神,随即恍悟,“太子怎麽肯定禁令能解除?”
“你又為何以為不能解除?”
“因為太嚴重了!都是我害的!”寶兒又想哭了,噎着聲音講了老爺爺和大叔的事,然後捶了胸口一下,“都怪我,我幫太子打我,如果那日我能說得美好一些,太子就不用思過了,都怪我!”
寶兒繼續捶胸口,鳳天翼捉住傻兒的手,“你能有多大勁?即便要罰,也等禁令之後,我會狠勁罰你!”
“不要十分狠勁,可以嗎?”寶兒很羞慚,犯了大錯就該重罰,可是很疼啊,所以即使羞愧也要求饒!大丈夫能屈能伸,除了疼。
鳳天翼輕笑不語,把玩着傻兒的手,細白指頭如玉似雪,纖小手掌嫩滑如脂……
“別……別吃……”寶兒使勁縮手,怕極了從指尖傳來的異癢,更怕太子的重罰是要吃人!
鳳天翼松口,卻微皺了眉,“來這之前,你拿過什麽?”
“沒有啊!”寶兒眨了眨眼,然後想起來了,“我本來想帶鳥兒過來,可是鳥兒拉了好多屎……”
“你去死!”鳳天翼掀開傻兒,跑去拿水漱口,回來就按住傻兒打屁股,聽傻兒一聲聲喊疼,真想壓在身下聽另一種疼。
鳳天翼松了手,半怒半嗔,“以後想見我之前,必須沐浴淨身,給我從頭到腳,從裏到外洗個幹淨!”
“從裏到外?”寶兒傻眼,鳳天翼重重點頭,見傻兒還是傻樣,不由笑嘆,“也罷,到時我會叫人給你洗……或是叫人教你……或是……我給你洗。”
寶兒覺得太子不似往常,于是伸手撫在太子額上,“太子生病了嗎?都怪我亂說話,害得太子思過傷神,才會神思錯亂導致言亂……”
“我何曾言亂?”
“叫人洗我,叫人教我洗我,不然就太子洗我,這些本來就很亂嘛!”
“亂或不亂,你日後會知道,現在只需記住一點,除了我,不許與他人親近。”
鳳天翼異常沉肅,寶兒卻笑,“太子不知道吧?除了太子,根本沒人想跟我親近!”
鳳天翼哭笑不得,随即冷笑,“那個繡娘呢?”
“對了!”寶兒拍拍腦門,“太子不說,我差點忘了,以後太子不要親我的嘴了哦,我已經定了繡娘,不能朝三暮四……”
“你朝三暮四了嗎?”鳳天翼笑意非淺,寶兒卻連連點頭,“那日太子親了我的嘴,之後我便不能一心念着繡娘了,總會也念起太子來,而且比念繡娘還多,有點負心薄幸了,不可以的,不能做壞人。”
“是麽?”鳳天翼似笑非笑,“寶兒想見繡娘嗎?”
寶兒搖頭,随即點頭,鳳天翼輕笑,“到底想是不想?”
“我不知道。”寶兒無比苦惱,低頭想了一陣才再次點頭,“我想見的,如果繡娘不怪我,我就如前約定,如果嫌我被太子親了嘴,不要我了,那就……就……”
寶兒委屈難言,鳳天翼溫柔拍哄,“別哭,我叫人帶她過來,你問過她的意思再決定難過與否,好嗎?”
寶兒哽咽點頭,再次感贊,太子真的太好太好了,如果不是定了繡娘,真的好想定下太子哦!
繡娘來了,鳳天翼早就回避開去,寶兒感激太子的美意,也感嘆太子善解人意,他雖不怕太子,繡娘卻不一定,所以避開了讓他們随意一些。
“繡娘不要站着嘛,太子這兒的茶最好喝了,還有美美的糕點哦,我們一起吃!”
寶兒雖這樣說,卻不敢看繡娘,只是低頭倒茶,又把糕碟推過去,不見繡娘伸手,只好偷偷看一眼,誰知看到繡娘雙手捧着那只镯頭。
寶兒更羞了,“是要我給繡娘戴上嗎?這麽說,繡娘還是會要我的?真的好高興哦!繡娘真好!我還以為……”
“寶侍讀快別亂說了!”繡娘把镯頭放在桌上,寶兒呆了一下,“繡娘不要我了嗎?”
“饒了我吧!”繡娘哭笑不得,“我何曾答應過什麽?”
寶兒呆滞,淚水出了眼眶,“繡娘嫌棄我了,可是不能否認應過我啊!去年的今日,我問繡娘願嫁怎樣人,繡娘說有一百兩銀子就行,我已經存了二十一兩六錢,很快會有一百兩,繡娘怎麽不認了呢?”
“我是說笑的,哪知寶侍讀會當真?繡房還有事,我走了!”
“繡……”寶兒只喊出一字,胸口一陣疼,見繡娘頭也不回,終于走得沒了影,寶兒哇地哭出聲,見太子出來了,頓時更覺委屈,撲在太子懷裏哭訴。
“我沒有說笑,我是真心的,繡娘嫌棄我了才賴我說笑……”
“她不知你被我親過了,因此不是嫌棄。”
“嗯?”寶兒淚眼迷糊,随即笑開了臉,卻一下就苦了臉,“即使不是嫌棄,也一樣不要我了……”
“對,你是被抛棄了!”鳳天翼笑顏定論。
這根本是幸災樂禍!寶兒瞪了太子一眼,想起繡娘走時頭也不回,果真是抛棄的意思。
“我真有些傻呢!繡娘不再叫我寶兒,而是叫寶侍讀,這便是嫌棄了,走時不曾看我一眼,這便是抛棄,我又被人負心薄幸了!”
寶兒委屈忿忿,鳳天翼微嗔,“繡娘之前,你也定過他人?”
“沒有啊!”寶兒奇怪,回想先前的話,頓時了然,“我說又被人負心薄幸,不是我定別人,是別人定了我,後來又說我是男的,不要我了!”
“何時的事?”
“我六歲時的事啊,只是不記得他叫什麽了,現在想來,覺得他挺可憐的,只因為喜歡的人是男的便毀約,顯然腦子有毛病啊!真可憐”
“何來可憐?”
“嗯?”寶兒愣一下,“太子都不能領悟其中奧義嗎?”
鳳天翼故作不解,其實略有感悟,果然聽傻兒嘟嚨,“只要喜歡就可以了嘛,難道因為我是男的就能斷了喜歡?或者将來定下的人只要不是男的就行,喜歡與否都不管了嗎?腦子有病的人才會做這樣的傻事,他真的可憐。”
寶兒哀嘆,鳳天翼蹙眉不語,內中卻似被人揭了短一般,惱羞成怒而不成言,最刺心莫過于傻兒那句,只要喜歡就可以,縱使坐擁天下也未必能如此,甚或更不能如此。
“太子又在思過了嗎?”寶兒苦着臉,因為太子的眉頭越皺越緊,還因為他剛被人抛棄,太子卻沒好好安慰他,這不符合太子的性情,太子溫柔善意,而且心系大鳳子民,他是大鳳的一員,太子必須關愛他!
“我想吃八寶粥。”寶兒輕扯太子的衣袖。
鳳天翼半怒半怨,“你剛被人抛棄就有心思想吃的,可見剛才那些傷心都是假的,對所定之人的喜歡又能有幾分真?”
“我有十分真又有什麽用?難道我傷心欲絕就能讓繡娘回心轉意?何況我不是為自己要八寶粥,太子一心思過用神太傷,我不過打一下岔而已,再說甜食有益心神,此時我傷心,太子傷神,吃一點總是好的嘛!”
寶兒屈憤,鳳天翼則略微舒心,叫人做了上來,雖不喜甜食,但見傻兒吃得滿足樣,心內竟也甜了幾分,回味卻有些苦辣——兒時也愛八寶粥,喂食的人嘗試冷燙,只一口便七竅流血……
即便如此,父皇依然将他留在鳳栖宮,當真不知道是皇後下毒嗎?抑或以此試探天意,真龍百難不死,否則,不過爾爾……
如今又怎樣?父皇微服來此,卻只試問傻兒一人,終究還是試探,卻不是為大鳳來運,恐怕只為皇後一人,擔心他日駕崩,新皇馭權複仇……
呵,有此擔心,豈會不知當年種種?
如此擔心,卻不能廢舊立新,只因太子有溫善美名,但您終是不信的,對吧,父皇?
鳳天翼心內寒涼,手中甜粥冷凝如蠟。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