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寶兒現在明白了一件事,不管住在什麽地方,只要有太子,哦不,只要有天翼,他就不會不喜歡,比如以前的太子府,現在的皇宮,他都喜歡,只是……
“我可不可以出去玩一會兒?”寶兒問得很小聲,因為禦書房不止天翼一人,還有沈哥哥和兩個不認識的,聽說是禮部和戶部的大官。
寶兒的問題令這兩個大官愕然,沈文玉早就習慣成自然,但是經驗所致,不想輕易跟寶兒說話,雖然寶兒目光看向他,但正因這樣,他更不能答話,于是充耳不聞。
鳳天翼暗自惱火,奈何朝臣在前,只好按捺,道:“你是朕的常侍,為何跟文玉告假?”
寶兒愣了一下,仿佛皇上問了一個傻問題,又覺得有外人在,不能取笑了讓天翼難堪,所以恭敬答話,“我不是跟沈哥哥告假,我只是征求一下,因為是沈哥哥請求見你,呃,見皇上,不是皇上有事找沈哥哥,所以我征求沈哥哥同意。”
鳳天翼但笑不語,沈文玉的太陽穴一陣陣疼,見皇上跟寶兒一樣看着他,周逸和戶部尚書劉嘉則是惶惑看着他,這簡直是另一種風口浪尖!
“寶常侍說笑了,倒是議事太久,皇上也該歇息片刻才好,所議之事已然大略,餘事細節,還要辛苦兩位大人了!”
沈文玉朝周劉二人拱手,雙方禮推一番,同聲請退,鳳天翼擺手準了,回頭見傻兒還呆呆站着,不由輕拍一下,“你不是想出去玩嗎?青玉苑的秋荷正盛,我要去那兒走走,你來不來?”
寶兒低聲應了,跟在鳳天翼身後,這恐怕是唯一讓他不喜歡的事,以前在太子府沒這麽拘謹,大家都是随意相處,現在來了皇宮,雖然沒人特意禁锢他,可是這兒的人都規矩得不象話,害他也不敢太随便了,比如現在這樣低頭彎腰地跟在天翼身後……感覺自己象一只狗……
“秋陰不散霜飛晚,留得枯荷聽雨聲。”
嗯?寶兒擡頭看了一眼,這才發現已經到了一池荷塘邊,又覺得天翼吟的詩有些傷感,于是脫口道:“暫謝鉛華養生機,來年春雨碧滿塘。”
鳳天翼匪夷所思,這是傻兒嘴裏說出來的?難道往日的憨傻是裝的麽?為何僞裝?目的何在?
“你倒對得奇妙,只是我竟不知你還有這份能耐,想來你也是君子院出身,只是從未問過你,師從何人?所習何藝?”
鳳天翼看似閑聊,實則一手負于身後,袖中握拳越緊。
寶兒則是一臉羞窘,首先是被天翼誇了,覺得不好意思,其次是被問及師從,這個實在讓他羞愧。
“我也說不上是跟哪位師尊學習,因為我不是考核入門的,所以沒法針對我的特長指定師尊,不過大家都喜歡我,準我自由聽課,所以我學得挺雜吧?其實什麽也沒學到,天翼不要嫌棄我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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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兒害羞地拉了鳳天翼的衣袖,又偷偷去看遠處跟着的人,天翼雖然不準他們跟來,但是不敢保證他們不會偷看,如果可以,真想單獨跟天翼在一起。
“不用偷偷摸摸,他們看見也不敢說什麽,只是……”鳳天翼反握住寶兒的手,異常溫和地看着紅了臉的小人兒,“你剛才所說真假摻半,即便所學甚雜,也必定有你特別喜歡而因此擅長的,但你沒告訴我,還有你并非考核入門,那必定因為你有過人之處,否則如何能入君子院?所以你有太多隐瞞,而我,最忌被自己的人欺哄!”
“我沒有欺哄!”寶兒氣得甩開鳳天翼的手,一屁股坐到地上,揪着身邊的草皮,忿忿道:“我從來沒有欺哄過誰,更別說是你,我永遠都不會!說什麽隐瞞?明明你怎麽問,我就怎麽答,你問我的師尊,他們的課我都聽過,難道要一個個數給你聽?你問我主要學了什麽?難道要我說自己不學無術?還懷疑我是有過人之處才進的君子院,難道跟你說,我的過人之處就是父母雙亡,家産被親戚們瓜分,我被攆到透風漏雨的破屋子,一個人就快餓死了!如果這也算過人之處,那麽能不考核就進君子院的人比比皆是!”
寶兒邊說邊吸鼻子,努力不讓自己掉淚,雖然自己的身世勉強算凄慘,但是得到了很多好人的幫助,日子過得快樂又舒服,根本沒有哭的資格嘛!
鳳天翼久不作聲,拳頭在袖中松開,閉眼輕嘆一聲,随即坐到寶兒身邊,攬了寶兒的肩,目光看着滿塘凄豔,喃喃道:“秋至皆零落,淩波獨吐紅。托恨方得所,未肯即随風。寶兒,你姓什麽?”
嗯?寶兒一時沒醒神,眨了眨眼才答道:“杜。”
鳳天翼忍俊不禁,“果然啊,杜寶,別無所求,肚飽即可。”
寶兒嘟嘴,不過心裏那些憤懑倒是平了,因為天翼能跟他開玩笑,說明相信他沒有隐瞞欺哄了,總之天翼高興,他就高興!
“寶寶想不想看那些無良的親戚得到應有的下場?”鳳天翼溫柔笑問。
寶兒一臉迷糊,“他們沒有無良啊!如果不是他們攆我去那兒,我怎麽可能遇到君子院的門主?”
“即便如此,他們奪了你的家産,你不恨麽?”
“為什麽要恨?如果沒人奪家産,我在富貴窩裏會長成壞人吧?他們也是為我好,那些家産害他們争得頭破血流,而我幸免此難,所以幹嗎要恨啊?”
鳳天翼一時無語,最終認輸,“好吧,或許你是對的,但是壞人總要受懲罰,欺孤奪産,天理不容!”
“對啊!”寶兒笑眯眯,道:“正因為天理不容吧?那些財産讓他們相互傾軋,以至人心不合,最終家道淪落,我來這兒之前還見過我一個堂兄呢,在街上讨飯,不過也好,學會了打板唱念,蓮花落唱得特別好,我聽了好一陣才舍得走,可惜我只有三錢銀子,給了他兩錢,我留下一錢,因為第二天要跟你走了嘛,現在覺得我當時有點小氣呢,應該全給他的!”
寶兒窘色自責,鳳天翼徹底無語,又想起中秋将近,于是試探道:“過幾日,文玉會去舒州公幹,你可以跟他一道,算是返鄉省親。”
“我可以不去嗎?”寶兒怔怔,鳳天翼目光質疑,寶兒低了頭,嘟嚨道:“我哪裏有親可省嘛?雖然可以回君子院看看,但是我一個人回去有什麽意思?而且我知道你為什麽叫我去,因為你快立後了,擔心你的皇後看見我會不高興,但我可以躲起來啊!”
“不許躲!”鳳天翼長舒一口氣,胸中某股悶氣驟散,扭頭親了傻兒的額角一下,笑言,“你是我的寶寶,魏佳敏只是皇後,見到她,你禮遇即可,盡量不要跟她正面沖突,別岔話,聽我說完,我知道你不會與人沖突,但她會,所以你要禮而避之,否則我只能禁止你出入內宮,因為我怕萬一,明白了嗎?”
寶兒先是搖頭,随即點頭,“你是說皇後是壞人,要我防備為主,對不對?”
鳳天翼奈何一笑,“雖只對了一半,幸而是重要的一半,倒也足夠了,只是立後之後,你便不能長居卧龍殿,那是朕的寝宮,不是我的房間,而你是宮中常侍,按理該歸入值房管教,只是那兒居所過簡……”
“比柴房如何?”寶兒笑眯眯。
鳳天翼一下就沉了臉,“以後不許說你住過柴房!”
“哦。”寶兒覺得委屈,因為他說的是事實啊,而且柴房幹爽透氣,還冬暖夏涼呢!住那兒怎麽了嘛!
“也罷!”鳳天翼笑嗔,“你既不怕居所簡陋,卧龍殿後院有一處栖麟閣,你且住進去,只是那兒不便着人侍候,一應日常,你要自行打理,或者……”
“我就住那兒!我不要人侍候!我想跟你近近的,而且我一個人住的話,你來找我的時候,我們就能單獨在一起了!”
寶兒興奮得高了音量,随即捂了嘴往身後看,擔心被那些太監宮女聽了去,這可是他跟天翼的秘密,不告訴別人!
“他們不敢言傳,何況你雖一人住,難道我就真讓你事事親為?”鳳天翼拉起傻兒的手,細細撫摸那嫩白指頭,“如玉纖潔,怎堪勞作?”
寶兒自己看了看,笑起來,“我勞作的啊!還在君子院的時候,我會幫廚娘做吃的,雖然君子遠疱廚,但我不是君子,只是師尊們還是不準我入廚了,叫我去謄抄書文,其實那才是勞作,一屋子故典珍藏,我要查缺補漏,按序整理,遇到殘損破敗的,我要重新抄錄一遍,總之很辛苦,所以你不要說我怎堪勞作了哦!”
寶兒笑得驕傲,鳳天翼則是首次正色點頭,以示嘉許。
王福上前請膳,鳳天翼準了,順便交待了栖麟閣的事,着王福親自去辦,此是信任之意,王福欣然領旨,辦得快捷又妥當,寶兒跑去看了很喜歡,當晚就急不可待住了進去。
“我好喜歡這兒哦!福公公真是好人!”寶兒東跑西竄,累得跟在身後的王福氣喘籲籲。
“寶常侍慢些,小心摔着了,奴才可擔待不起,哎喲!”王福勸着別人,自己倒摔了一跤。
寶兒趕緊回身扶起,“福公公沒事吧?”
王福笑而擺手,“沒事沒事,奴才這把老骨頭哪敢勞寶常侍挂問?倒是寶常侍再看看可有不滿意的地方,奴才即刻辦了,才好跟皇上複命。”
“到處都好,就有一點不好。”寶兒說得正經,王福只肅敬待命,寶兒卻笑起來,“福公公不喜歡我嗎?跟你開玩笑的呢!只是真的不高興你小心翼翼的樣子嘛,好像我是壞人似的,不過我知道你是怕天……怕皇上覺得你怠慢我了,但是皇上溫良仁厚,從來沒有怪罪過誰,福公公也是好人,所以皇上才讓你在身邊侍候,說明我們都是皇上高興的人,所以你不要小心地待我了,好不好?”
王福連連點頭,“是是是,奴才……”
“不要自稱奴才了嘛!”寶兒嘟着嘴,突然恍悟般,道:“難怪進宮之前,峻大叔教我要謹言慎行,白天的時候,天……皇上也教了我一些事,所以你是對的,那這樣好啦,人前咱們該怎樣還怎樣,沒人的時候,比如現在,你可以叫我寶兒啊,好不好?”
王福一臉難色,勉強笑道:“寶常侍雖是禮遇,但于禮不合,何況私下随意慣了,只怕人前偶有錯漏,譬如方才寶常侍就似乎叫了皇上的……又或許是老奴聽錯了,但也可稍作警示,因此還是不論人前人後都一致行事的好,寶常侍覺得呢?”
寶兒眨眼又眨眼,突然拉了王福的手,“你懂得好多哦,以後也要多多的教我!天……皇上馬上要有皇後了,我怕我會說錯做錯,但是有你教我,應該不會有錯漏,好不好?”
“此是老奴的福氣。”王福笑諾,心裏則直呼萬歲聖明,寶常侍果然自請教誨了,之前得了聖上相關暗示,此時看來,豈止寶常侍尤得聖顧,自己也算是得了皇上的恩典,卻不是教予規矩,而是留心着寶常侍的周邊,須知這宮裏屈死枉死的,多不勝數!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