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俗話說傷筋動骨一百天,但是小小扭傷不用在意啦,寶兒堅持奉職,他可是禦書房唯一常侍,怎能輕易懈怠?
“不用托詞了,你只是不想卧床休養。”
“皇上聖明!”寶兒拍完天翼的馬屁,單腿跳到沈文玉身邊,“你好久沒來宮裏了,是公事忙的,還是柳岩惹着你了?”
現在是你惹着我了!沈文玉默默咬牙,溫潤笑道:“誰敢惹我?我能一夜成才,還敢禦前持才,惹我者,非人哉!”
寶兒翻白眼,“你真的太驕傲了,不過皇上都縱容你,我就不規勸了,只是你也不能亂圈我寫的折子啊!”
“好的,接下來,我會好好圈。”沈文玉溫言笑語,果真每個圈都比剛才的圓泛得多。
寶兒傻眼,委屈道:“沈哥哥欺負我!明明我寫得這麽好……”
“字,的确很好,但我不是書法鑒賞師,你若不想被我圈點,回去重寫來便是!”
“那我不寫了,口述可以嗎?”
“那我還是鑒賞書法好了。”
“為什麽?”
“你的折子雖不規範,好歹可以當成戲本來看,若是聽你口述,便不能擇我喜惡,好賴都要聽一段聒噪的說書……”
“你欺負我!”寶兒叉腰怒吼,因為腳上有傷,所以單腿立地,沈文玉微瞟一眼,輕笑道:“好個金雞獨立!”
寶兒郁卒,坐到椅上雙手托了腮,悶悶道:“沈哥哥是不是一直都讨厭我?”
“呀,居然被你發現了!”沈文玉故作羞窘。
寶兒目瞪口呆,随即癟了嘴,扭頭見天翼在榻上小睡得香,于是壓低聲音,道:“其實我知道的,沈哥哥也喜歡天翼,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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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文玉但笑不語,作畫一般勾完最後一個圈,炫耀一般把折子攤在寶兒面前,“你瞧瞧,可還滿意?”
寶兒先時羞憤,看着看着便啧啧點頭,“沈哥哥不愧是丞相,如果只讀你圈的這些地方,果然清晰明朗得多,只是你還沒答我呢,是不是也喜歡天翼?”
“我已經答了。”沈文玉把初審過的折子收在一邊,起身撣理衣擺,走到一邊喝茶去了。
寶兒愣了愣,踮腳跟過去,也倒了一杯來喝,邊喝邊打量沈文玉,然後輕嘆,“真好看啊你!”
沈文玉渾身一頓,然後繼續喝茶不語,寶兒悵然道:“你果然喜歡天翼,否則不會違心留下來,還在太子府時我就知道你向往閑雲野鶴的生活,那次聽你彈琴,我仿佛看見一個雲中仙子逍遙灑脫,但曲中也有情長意短不為人知,當時不理解,現在才知道你違心入世是為了天翼,可見你比我還喜歡他,因為你付出和犧牲的比我多。”
寶兒說着又搖頭,“不對,我沒有付出和犧牲,我一直都在享有,所以我真的不配得到天翼的喜歡,而你,真的有讨厭我的理由。”
寶兒說完就怔怔看着沈文玉,可惜沈文玉沒有特別反應,依舊笑得風清雲淡,悠悠地放下茶杯,回到案邊繼續審折子,閑閑道:“墨幹了,有勞寶常侍研墨。”
“哦。”寶兒郁卒到底,自己那些發自肺腑的傷感之語,在沈哥哥聽來一樣是聒噪啊……
墨好了,寶兒繼續托腮坐着,繼續看沈哥哥圈點勾畫,繼續聒噪,道:“柳岩喜歡你,你喜歡天翼,可是天翼有好多媳婦兒,到頭來,我們是不是都會完蛋?”
沈文玉閉眼深呼吸,然後微微一笑,道“我對皇上的喜歡不是你想的那種,我也沒有讨厭你,所以你乖乖的,不要吵着我,聽話好嗎?”
“哦,可是……”
“我還病着,不太舒服,安靜點好嗎?”
“哦,哈?”寶兒伸手撫上沈哥哥的額,果然燙得厲害。
“皇上!柳岩!福公公!你們快點來,沈哥哥病得好嚴重!”
寶兒高聲呼叫,沈文玉撫額沉嘆,這小孩是惟恐天下不亂啊,也罷,領他這份情吧,反正也有些撐不住了……
沈文玉昏在案上,寶兒疾聲哭喊,鳳天翼高呼太醫,福公公親自去宣人,柳岩早就奔進來将沈文玉抱上軟榻,太醫很快來了,診脈說熱燒并無大礙,只是勞累過甚。
鳳天翼鄭重囑咐道:“柳統領,自今日起,你按太醫所囑,照顧丞相至體健神清,這是禦令金牌,你可憑它使令太醫院及皇宮庫府,一應所需皆以丞相安康為要,去吧!”
“臣領旨,謝皇上。”柳岩匆匆跪禮,抱了沈文玉離去。
“為什麽不讓沈哥哥在這兒養病?”寶兒不滿。
鳳天翼淡淡一笑,“我是天下第一大好人,我在成人之美。”
寶兒恍然大悟,跑去把自己的折子拿給鳳天翼,“你先批我的好不好?沈哥哥已經圈過重點了,我奏報的可是大事!”
鳳天翼接了細細看完,點頭笑道:“果然是大事,我今日才知你寫得一手好字,如此,你且将宮訓抄錄三百本,我許你定價自銷,你拿到後宮去賣吧!”
寶兒莫名其妙,懷疑天翼是不是也病了?
“我給不了你海闊天空,只能許你在皇宮裏閑雲野鶴,偶爾準你出宮散散,又怕你不帶一文就亂進酒樓,白吃別人的不要緊,但是讓人吃了就不行,我知你的俸祿是存着以防萬一,所以準你另外營生,賣宮訓所得算作零星花銷,以後不可白吃別人,那些個香袋小吃之類,還有馬匹借用以及人力陪同費等等,但凡不是我給予的,你都拿賣宮訓所得付賬,記住了嗎?”
鳳天翼一本正經,寶兒又羞又喜,咬唇點頭表示記下了,又問所奏之事如何處置。
鳳天翼啜茶沉吟,笑道:“你說太後仿制遺诏,但是遺诏在曹老那兒,不是麽?”
寶兒愣睜,随即恍悟,“我忘了告訴你哎,遺诏被曹爺爺焚還了,上次我要跟你說遺诏的事,你不聽嘛,現在聽我說好不好?”
“不用了,既已焚毀……”
“不是焚毀,是焚還!”
“怎樣都不重要,甚至宣讀也無所謂,我原先只奇怪你如何哄得曹老把遺诏給你看了,現在我還奇怪是誰告訴太後,遺诏被毀了,使得她情急之下要仿制?”
鳳天翼似笑非笑,寶兒傻愣半天才有所領悟,他好像被天翼懷疑了,不單懷疑遺诏的事,還有準他賣宮訓也是懷疑,甚至剛才是裝睡的,那個許他在皇宮閑雲野鶴根本是聽到他跟沈哥哥的話了嘛,總之一切都表明天翼懷疑他是壞人。
“天翼,你沒相信過我,對吧?”
“我若不信你,你早就死了。”
“但你懷疑我是壞人!”
“相信,也是可以懷疑的,如同你疑心我在懷疑你,但你依然相信我,不是麽?”
寶兒點頭,鄭重道:“我發誓我不是壞人,經得起任何考證,我沒做過任何對不起你的事,我喜歡你,一心一意,天地為證!”
鳳天翼含笑審視,半晌才輕彈寶兒的額頭一下,“你應該随性玩耍,随心所欲,不該揣測人意,思慮時務,太後的事,我已經交給靖王處理,皇後意圖你性命的事,我已經警言告誡,所以,我要你在皇宮閑雲野鶴是真心話,你卻不信,但天地為證,我也是喜歡你的,後宮那些不是我媳婦,她們只是皇帝的嫔妃,而你,是鳳天翼喜歡的人,所以無論到頭還是到尾,你都不會完蛋,你若不信,可以用一生來驗證。”
寶兒悲喜交錯,早就眼淚嘩啦,找不到一句可以回應的話,只能撲上去回報以吻,可惜力道沒把握好,把天翼的唇撞傷了,氣得天翼賞他一句“你去死!”
這句賞賜真是久違了,再次聞聽,無比懷念與激動啊,加上天翼剛才那些要人命的情話,寶兒真想現在就去死,那樣就是一世的幸福了!
然而沒有幸福上幾日,曹老病逝的消息傳來,只如晴空霹靂,震得寶兒肝膽俱痛!
曹老遺言簡葬,皇帝親領百官送喪,一代賢相也不過哀榮極致,忠骨埋黃土,美名留于世……
回宮後,鳳天翼把曹老的遺書看了一遍又一遍,并非疑心文中所敘,而是憤恨曹老不親口告知,既如此,又何必留下遺文?
“寶寶……”鳳天翼茫然輕喚,寶兒原本還在傷心曹爺爺,此時趕緊抹淨淚,從鳳天翼膝上擡起頭,“要茶還是磨墨?”
“都不是,我大概欠你一個道歉,那日你疑心我不相信你,事實亦然,今日我才知是先皇準你看的遺诏,而你恐怕是唯一能理解那道遺诏的人,我只問你,在你看來,先皇對我可有真心喜愛之意?”
寶兒使勁點頭,抹淚道:“先皇很喜愛你,但他說不出口,因為他是皇上,你則是将來的皇上,所以他不敢表露喜愛吧,擔心你溺于父愛而不自強自立,因為他知道你有一顆善良溫柔的心,雖然你不承認,甚至你自己都覺得是假裝的,但他看得清楚,因為他不但是皇上,他還是你的父親,但他只能用一種方式表達對你的愛,那就是滅掉他的私情,許你江山無限。”
鳳天翼良久默然,最終冷笑,道:“他若真如你所說,又怎會逼我立後魏氏?逼我孝善太後?”
“這就是愛啊!”寶兒嘟嚨,“你這麽聰明的人,卻一點也沒用心體會先皇的真意,除私情以外,他能許你江山,但也給了你無限可能,你若不能接受江山所附帶的東西,可以拒絕或剔除……”
“我必須接受,否則何來江山?”
“就是這樣啊,先皇都說了,四海不寧,官場不清,你要接手的只是一個看似和美的江山,而你年輕氣盛,先皇怕你行事急切反而壞事,所以拿些無關緊要的麻煩鍛煉你啊,皇後和太後你都無法協治的話,這麽大片江山,還不把你累壞掉?先皇心疼你呢!”
鳳天翼一時啞口,随即嗔目,“你倒挺會想,說得也動聽,但我曾明言問過先皇可是真心喜愛我,先皇只言大業,不言其他。”
“那我剛才說了嘛,先皇不是直言情感的人,哪怕心裏愛得要命,但你別想從他臉上看出半分,而且你最好不要問他,否則他寧肯說些傷人心的話,如果你還是不能理解,那就想想你自己,因為我覺得你也是這種人,不愧是父子,你們都是說反話的高手,也是憋話高手!”
“你去死!”鳳天翼怒嗔,眼中卻是萬般釋然,傻兒一席傻話,倒也誠摯中肯,即便父皇不似傻兒所述那般,但是能夠遺命曹老焚還遺诏,這便是給了他真心喜愛,如此,足矣。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