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蘇青鸾(1)

春情只到梨花薄,片片催零落。夕陽何事近黃昏,不道人間猶有未招魂。

銀箋別夢當時句,密绾同心苣。為伊判作夢中人,長向畫圖清夜喚真真。

——納蘭性德《虞美人》

蘇遲念想着符清愁終究還是個孩子,整天在第八號當鋪待着像什麽事,也就生出了想在這鎮上買一棟房子的想法。他還小,理應先過一下正常孩子應該過的生活,去書院聽先生授課,亦或是和三兩好友整日裏去調皮搗蛋,也好過整天在八號當鋪和自己大眼對小眼。

反正他才不會說是因為他太過于機靈聰明口舌伶俐讓自己有些吃不開了,這小鬼精力好得令人發指,整天腦袋裏的鬼主意多得很,簡直就是讓蘇遲念煩不勝煩。蘇遲念都很奇怪,他好生的回想了一下自己像他這麽大的時候,好像也沒這麽好的精力?或者是因為性格使然吧,蘇遲念像他這麽大的時候,早就懂事得很了,幫着院長照顧比自己小的弟弟妹妹,或者就是一個人靜靜的待在房裏看書。哪像這小鬼,活像是花果山派來的猴精似的。

唉,有了孩子以後才知道為人父母的心酸與幸福啊。蘇遲念整個身子都靠在藤椅上,有些淡淡的惆悵萦繞心間,自己連對象都還沒呢,就拖着這麽大一孩子了。雖說平日裏忍無可忍的時候會和他厲言相向,可到底,他是個孩子,是自己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一個親近的人了。就算是貓狗,養這麽大,也該有感情了,又何況是人?雖然他一直都在強調他不是他的爹爹,也不準他叫他爹爹,可是對他的心情,是和當爹的一樣的。會擔心他有沒有吃飽穿暖,在外會不會遇到危險。會擔心他在書院有沒有好好聽夫子講課,有沒有和一群混小子捉弄夫子。會擔心他會不會學壞,會不會生病……

蘇遲念覺得,再這麽下去,他一定會未老先衰。心都為這死孩子操碎了,還能不滄桑麽。

這小鎮名叫清舟,據說是為了紀念一位著名的詩人,那位詩人曾在這裏逗留過,最喜歡這裏四季分明風景如畫的景致,為這山清水秀白牆黛瓦的小鎮寫過一首脍炙人口的詩,其中一句便是:清溪淺水行舟,微雨竹窗夜話。而這,也正是小鎮名字的由來。

這小鎮是典型的江南小鎮,粉牆黛瓦、青石拱橋、雕梁畫棟數不勝數。蘇遲念看上了靜姝河邊的一座小院子,那院子看起來小巧玲珑的,住他和符清愁兩個人剛好,若是尋常時候有一兩個客人來,也是完全不會顯得擁擠的。蘇遲念不喜歡太過空曠的屋子,本來家裏面人就少,房子一空曠就更覺冷清,這八號當鋪他倒是住習慣了,可就是太大了,感覺冷冷清清的不似人住的地方。還是找個熱鬧點的地方罷,蘇遲念正正琢磨着改天有時間去看看,就聽見門外一個清脆的聲音響起來。

“念念!我回來啦!”

伴随着這清脆的叫喊聲破門而入的自然是符清愁,就像是一個脫缰的野狗似的,直接沖進來撲到了蘇遲念身上。

蘇遲念:“……”

蘇遲念被他撲倒在地,抱了個滿懷,符清愁身上有着這個年齡的小男孩兒的特有活潑好動,整天精神得不得了。蘇遲念扶了扶腰,怒道:“你給我起來!你這是要壓死我麽!”

符清愁慣會裝可憐,聞言撇嘴道:“人家這是親近你麽,竟然不領情,哼!”

蘇遲念哭笑不得,天天都來這麽一出,得虧他還身強體壯,不然還不被他弄得把腰都給折了?

蘇遲念沒好氣的道:“你親熱我就是這樣親熱的?我總有一天會被你給壓死。我可比不上你有精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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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清愁卻是個打蛇随棍上的主,見蘇遲念臉色有些許松動,剛剛的那聲吼便又給忘在了腦後。他一臉賤兮兮的表情湊上前來,粘在蘇遲念身上,拿腔拿調的道:“美人兒,來,給爺香一個!”

蘇遲念再不客氣,直接給他一記佛山無影腳:“滾!”

符清愁笑嘻嘻的滾了,不一會兒就又好了傷疤忘了疼,賊兮兮的湊上前來,整個人趴在蘇遲念身上:“念念,你在想什麽?”

蘇遲念道:“把你爪子給我拿下去!還不是為了你這個小鬼,我在想靜姝河邊那棟房子呢!我們去把那棟房子買下來可好?”

符清愁嘿嘿一笑:“哪棟房子?就是那間看起來很精致好看,房子前面還帶個花園的那一家麽?”

蘇遲念奇道:“你怎麽知道?”

符清愁得意一笑:“我聰明嘛!”

蘇遲念白他一眼,涼涼的道:“也是,也不看看我每天把你喂得比豬都還要好……”

符清愁撇撇嘴,道:“咳,不是啦,我剛剛就是胡亂猜測的。你做什麽都要好的,靜姝河邊那幾棟房子一看就數那裏最好嘛,所以我就說是那裏啊。哎,我想起來了,那房子不是溫先生的麽?怎麽,他要賣房子?”

蘇遲念看他一眼:“溫先生?就是你們學堂的那個溫先生嗎?”

符清愁道:“可不就是麽,我放學的時候看見過他回那裏的,只是最近他心情好像有點不大好,給我們上課的時候也是恍恍惚惚的,不知道怎麽回事。”

蘇遲念道:“你既然現在沒事,那就随我一起去看看罷。”

靜姝河就像一條玉帶般纏纏繞繞的包圍着這個小鎮,河水清澈見底,偶有幾尾鯉魚游過河面,漁家小兒夏日裏貪涼,總愛三五成群的往靜姝河裏跑。一到傍晚,靜姝河簡直就是納涼的天堂。蘇遲念自從到了這裏,沒電視沒電腦沒手機什麽的倒還覺得沒什麽,可恰恰是沒空調,實在是讓他有些受不了。他從小就畏熱,夏天的時候簡直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時都待在家裏,他皮膚很敏感,太陽一曬就愛起紅斑。在這裏他倒是能堅持一天二十四小時都待在八號當鋪裏,可是沒空調的日子實在是太難熬了!

溫之卿的房子就坐落在靜姝河邊,夏日裏納涼的好去處,不知是因着面對着靜姝河還是背靠朗月山的緣故,一走進那棟房子便覺得沁人心脾的涼意從空氣中慢慢的滲透出來,真是惬意得很。蘇遲念走進溫之卿的院子,便覺得一身的燥熱無影無蹤,就跟天然空調似的。

房前兩三竿翠竹,屋後四五籠芭蕉,院中更有海棠、苦竹、滴水觀音、桫椤等樹,玲珑石山點綴其間,另種些文殊蘭、蘭草等物,十分清幽雅致。院子中央更有一個圓形的池塘,看得出來是花了心思的,小巧玲珑的拱橋輕巧的搭在上面,渾然天成得猶如一體。池中一群紅色錦鯉游來游去,不時的用嘴去觸碰那剛剛才露出小小的尖尖的角的睡蓮,看起來煞是生動有趣得很。

溫之卿見蘇遲念登門,忙不疊的迎了上來。蘇遲念笑得一臉溫文儒雅,倒是比溫之卿還多了幾分書生意氣:“一看着院子,便知溫先生是難得一見的妙人。”

溫之卿一身白衣勝雪,滿頭烏發只簡單的束起。言笑吟吟,整個一翩翩濁世白衣佳公子,風姿特秀,爽朗清舉,笑起來額頭上還有好看的美人尖,蘇遲念暗贊,谪仙下凡也不過如此罷。只是這溫先生雖笑着,可眉眼卻沒有完全的舒展開,似是有什麽心事。

符清愁跟在蘇遲念身後,見了溫之卿,忙颔首道:“學生見過先生。”

溫之卿愣了一下,看看符清愁,又看看蘇遲念,臉上驚疑不定。“原來,蘇公子是清愁的……蘇公子當真好福氣……”

蘇遲念見他誤會了,忙打斷他:“先生誤會了,清愁……他雖然不是我兒子,但我們,不是父子卻勝似父子。”

溫之卿了然點頭,笑道:“蘇公子裏面請。”

蘇遲念含笑着點點頭,跟着溫之卿便進了院子的大門。

溫之卿領着他在院子中央的石凳石桌上坐了,便去廚房拿了一套茶具并小火爐出來,在石桌上一一擺放好了,笑道:“我這院子許久不曾來客,蘇公子今日既來了,便嘗一嘗我這裏的陽羨紫筍茶罷!”

蘇遲念看他做這些的時候動作自然流暢,絲毫不顯澀滞,便知他是經常如此的。他所用茶具無一不是精品,衣袖中露出的一只手更是形狀若蘭而色澤如玉,一時水沸茶香,蘇遲念不由得贊道:“溫先生當真雅士。”

溫之卿笑着給蘇遲念倒茶:“我一眼看見蘇公子便覺甚是投緣,這房子我原本不欲賣出去的,現在我倒是改變主意了。”

蘇遲念慢慢的飲完一盞紫筍茶,口齒噙香:“先生住在這裏好好的,為什麽又想要搬走?”

溫之卿看着青瓷盞中青翠明澈的茶水,卻似在透過這青翠明澈的茶水在看另一個人。眸中含情,卻又是苦澀難言。半晌後,他才道:“個人俗事罷了,溫某不過一介俗人,終究是逃不過這俗事纏身。”

蘇遲念隐約猜到了些許,但第一次見面總不好說什麽,只得沉默着等着溫之卿接下來的話。

溫之卿道:“我倒還要央蘇公子一件事。”

蘇遲念淡淡一笑:“先生嚴重了,先生既是我們家清愁的老師,蘇某若是能幫忙的,一定不會推辭,只願先生也不要太過客氣才好。”

溫之卿道:“那我就不客氣了……學堂還有月餘便結課了,這房子既然決定賣給蘇公子,便已是蘇公子之物,不過這一個月,我還需在這裏住着。”

蘇遲念笑道:“原來是這件事,溫先生千萬不要客氣,想住多久便住多久。我和清愁兩個人有時真覺得冷清呢,多一個人是再好不過的。”

溫之卿強笑道:“也就一個月了,這傷心之地,我待着也是心灰意冷,倒不如四處去散散心。”

蘇遲念一愣,果真是有什麽願望麽。這樣一想着,話已經脫口而出了:“溫先生可知道第八號當鋪?”

作者有話要說: 注:蘇東坡說的人生賞心十六件樂事:“清溪淺水行舟;微雨竹窗夜話;暑至臨溪濯足;雨後登樓看山;柳蔭堤畔閑行;花塢樽前微笑;隔江山寺聞鐘;月下東鄰吹簫;晨興半柱茗香;午倦一方藤枕;開甕勿逢陶謝;接客不着衣冠;乞得名花盛開;飛來家禽自語;客至汲泉烹茶;撫琴聽者知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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