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眼下這聲音,确确實實，是舒錦時的聲音。

“你，回來了？”許風儀看着眼前那已經快與黑暗融為一體的人影,如夢初醒。

原本因為困意而拖沓含糊不利索的聲線,也一秒回歸了正常。

“我都回來好一會兒了。”舒錦時跟看傻子似的瞧着她：“後來路經你房間時,聽到你好像在說夢話,我就進來了。結果沒想到,剛到你床邊,就被你一把抓住了手。”

舒錦時說完，傾身朝許風儀床頭旁的那開關伸去了手。

之前她一直不開燈，是因為怕光線太刺激，影響到許風儀的睡眠質量,就跟那兒摸黑陪着她了。

眼下許風儀已經睡醒,就無所謂了。

“咔噠”一聲脆響，柔和的米黃色光線瞬時鋪散四周,填入了屋子的各個角落之中,舒錦時的模樣也随之變得清晰起來。

逆光坐在床邊的她，光暈在其身上勾勒出了一道淺淺的，毛絨絨的輪廓線，看着格外柔和。

有了光照，許風儀這才注意到，自己果然是牢牢捏着她手腕的。

“不好意思！”許風儀趕忙将手松開道歉，然後注意到，在舒錦時那截細細的手腕上，已赫然出現了幾道手指壓出的紅印子,應該是自己在做夢時不小心用力捏出來的。

許風儀心裏頓時五味雜陳，用自責無比的狗狗眼看着她：“痛嗎？”

舒錦時搖了下頭,被她那小眼神逗得唇角上揚：“不疼，只是我皮膚容易折騰出印子。一會兒就能消了。”

許風儀松了口氣，拍拍胸脯：“那就好，那就好……”

舒錦時想起來她感冒了的事，又問：“你吃完藥後好些了麽？”

許風儀：“好多了。我這人有個特點，就是感冒來得快，好得也快…”

舒錦時點頭：“不過，你夢到什麽了？感覺你很難受。”

許風儀停下拍胸脯的動作，輕咬着下唇用思索的模樣看着她，細眉淺擰。

随後她眉梢微微松動，放下手嘆出一口氣，假裝歡快地說道：“沒什麽啦……”

“就是……”

“嗯？”舒錦時左腿架到了右腿上，雙手交叉搭膝，等着聆聽。

好半天過去，許風儀胸腔處沉下一口氣，娓娓道來：“其實現在也沒覺得有什麽了，只是，可能因為是小時候落下的陰影吧，已經根深蒂固，就還是總會夢到。”

“那時候我還蠻小的，大概十歲左右吧。我爸總是不回家，偶爾回來呢，也只是會跟我我媽吵架而已，成天把家裏鬧得雞飛狗跳，就很無語。還不如不回來。”

“後來有一次，家裏停電了，我在屋裏寫作業，他們也還是吵，在客廳裏點着蠟燭吵，邊吵邊摔東西……也不知道是誰打翻了蠟燭，火勢就那麽蔓延開了……”

“但他們還是在吵，站在火裏吵。連119，都是我摸過去打的。打完電話後，我想要跑出去，結果有個東西燒壞了，擋在了門口，我出不去。”

“我當時腿都軟了，而他們卻還是在吵。以前他們那麽相愛，但那天，他們卻好像恨不得要跟對方同歸于盡一樣。其實我也時常懷疑我小時候的記憶是不是都是假的，是不是都是我自己杜撰的。”

明明在她小時候，她爸爸眼裏還只看得見她媽媽來着。

許風儀清楚地記得，大概是在她七八歲的時候吧，她媽媽生病躺在床上說胡話，說是想吃陳記的白切雞，她爸就二話不說跑了半個城市去買過來。

那時候那兩人明明還對彼此那麽上心，将對方視若珍寶，含嘴裏怕化了，捧手裏怕摔了，就連鄰居都很羨慕他們的感情，後來卻是說變就變了。

許風儀抿緊唇，眼睛裏氤氲着一層霧氣，故而顯得格外地亮：“好在火警叔叔來得快，我們一家人都相安無事。要不然……”

然後，她擡起小拇指，勾了下從眼角處沁出的一小片水漬：“你也不會遇到我了。”

直到現在，許風儀偶爾想起那天晚上的盛況，仍舊會感到十分害怕。

在那件事之後，起碼有整整五年，她都是十分畏懼火焰的。

就算是炒菜做飯，也都只用電磁爐，不敢用明火。

真正不那麽怕火，還是最近幾年的事兒。

但她仍舊害怕蠟燭。就算是家裏突然停電了，她也不會點蠟燭的。

因為總覺得那個東西不管放在哪裏，都是不安全的象征，會很害怕它在自己看不見的時候突然倒下，然後點燃一切。

再後來，她自己住了，更是壓根不會購買蠟燭這種東西存放在家中。

沒有法子，她就是将蠟燭和危險畫上了絕對的等號，想要不畫等號也很難。

這時，一張紙巾被遞到了她眼前。

捏紙巾的那只手，很漂亮。纖細素白，指甲修得短短的，幹淨粉嫩。

許風儀順着那手一路向上望去，看到了舒錦時的臉。

那張臉上，眉心微微蹙着，似在擔心什麽。

許風儀突然笑了起來，接過紙巾捂住口鼻：“沒關系啦，我沒事的！都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其實我現在根本就不在乎了。”

舒錦時只是直直盯着她的眼睛：“其實還是在乎的吧。”

“如果真的不在乎，也就不會畏懼戀愛了。更不會在談了一輪戀愛被背叛後，就馬不停蹄地找人形婚來防止自己再次戀愛的後路了。”

許風儀轉動眼珠看着她，喉嚨吞咽。

是的，她之所以畏懼戀愛，就是因為她爸媽給她造成的陰影實在是太深了。如果沒有那場火還好。可是那場火，真的太可怕了。

是那場火讓她知道，再美的愛情，都可能是假的，都是承受不住時間的考驗的。

曾經再怎麽寶貝對方的那個人，最後都有可能出現要弄死對方的想法，十分瘋狂。

此外，她以前雖然也想過形婚，想過要抓個志同道合不想戀愛的人來單純搭夥過日子，但都只是想想而已。真正下定決心，還是因為易知雅出軌這個事兒。

易知雅出軌後，她很怕自己以後再重蹈覆轍，就想着提前走上那條備選路試試看了。

萬一還不錯，自己應該就會徹底不會再跟別人戀愛了吧。

所以其實，準确說來，她不是不想談戀愛，她是畏懼談戀愛，所以她在想方設法阻止自己談戀愛。

低下頭，許風儀摳了下手，點頭。

半晌，她又望向舒錦時：“那你呢？你又是為什麽不想談戀愛呢？”

“會抵觸談戀愛的人，一般都有些屬于她的故事吧？”

舒錦時卻是笑了：“沒有哦。”

“哎？”許風儀懵。

“我就是單純的喜歡自由，不喜歡被束縛。”

好，好吧。許風儀點頭：“那萬一你愛上了一個你真的很愛很愛的人呢？”

舒錦時繼續笑：“我只知道，迄今為止，我還沒有對任何人有過你說的那種感情。”

舒錦時所言不假。

她确實還沒有喜歡過任何人。

一是因為她從小到大都被灌輸着“沒有任何東西比錢來得更實用更忠誠，所以即便是對枕邊人，也要提防提防再提防，最好婚前協議都要制定十頁，以免以後感情糊了被對方坑，因為枕邊人最會打着愛情的幌子騙錢了，甚至可能他接觸你的初衷就是為了騙你”的價值觀吧。

最開始舒錦時還不明白家裏二老為什麽要這樣說，甚至覺得有點兒誇張了。

直到後來，舒錦時被好幾個她自以為交情還不錯的朋友坑了，就懂了。

可能這就是人的劣根性吧。

時間久了，舒錦時就覺得，感情果然是經不起考驗的東西啊，直接降低了她對愛情的期待。

二則是因為，舒錦時确實熱愛自由，也讨厭失去自由。

雖然她沒有談過戀愛，但她被很多人追過。

這些人中，有男的，也有女的。

有個男的曾因為追不到她而以死相逼，揚言要從教學樓的四樓跳下去。

還有個女的也很神奇。

舒錦時曾經因為看不得她被人欺負，就幹什麽都帶上她，結果導致她好像誤會了什麽，覺得舒錦時對她那麽好一定是喜歡她，就把她們的關系幻想成了在戀愛，并且将舒錦時當做了自己的唯一。

之後一但舒錦時和別人交好，這個女生就會吃醋，發火，鬧得不可開交。

這些人還沒追到她就這樣了，假如真的談上戀愛了，不得更可怕？對方還不得拿出各種鐐铐把你拷得嚴嚴實實？

許風儀嘆氣：“不過，沒有喜歡的人是最棒的了，輕松。自由萬歲！”

其實她也只嘗試過一個戀愛，就是和易知雅談。

還是是在易知雅堅持追了她半年的情況下才慢慢有感覺的。

主要是她這個人除了有點障礙外，在愛情方面本質也挺慢熱的。

她平時是很喜歡看美女沒錯，每每看到十分漂亮的女孩子時，都會眼前一亮，很興奮很激動。

但那種興奮，也僅僅只是因為眼睛看到了美好事物，情不自禁為之雀躍罷了，甚至都夠不上心動。

而要真正地喜歡上，甚至愛上一個人，對她來講還是很難的。她要考量的東西有很多。

比如這個人性格怎樣，做事是否踏實，對人是否真誠等等。

別說談戀愛了，就算交朋友，也是如此。

她和顧顏語以及梁弦，都是認識了很久的那種。然後才敢真正交心。平時在對待一些新認識的人時，盡管只要一見面，她看上去就好像和誰都能聊幾句，非常自來熟一樣，但其實私底下她幾乎是不會主動聯系她們的。

這樣的她，要在短時間內就掏心掏肺發自真心地愛上一個人，會很難。

但就是這樣的她，都謹慎成那樣了，還能被易知雅坑，自然而然也就對愛這個字眼更加失望了。

“是，自由萬歲。”舒錦時彎唇。

許風儀笑了起來。

然而就在她想要說什麽時，肚子忽地咕嚕嚕響了起來。

舒錦時：“餓了？”

許風儀捂着腹部點頭。

從中午那餐到現在，也有好幾個小時了呢。

不可思議，她竟然睡了那麽久。可能這就是感冒藥的力量吧。

揉了揉肚子，許風儀麻利地從旁邊拿起了手機：“沒事，小意思，我點個外賣好了！”

結果她話音剛落，一只纖細的手便晃到她面前，抽走了她手機。

“非常時期吃外賣，恐怕不太好吧？”舒錦時轉動手腕，将那支手機屏幕向下按到了床邊。

許風儀雙手還停留在空中，盯着自己被取走的手機，不太明白：“那我，該吃什麽？”

“等一下。”舒錦時起身到門口，開門走了出去。

過了會兒，舒錦時端着一個餐盤重新回房，放到許風儀房內一張圓形小桌上，将上頭的食物一一取出，朝她招呼：“過來吃吧。”

許風儀立馬掀開被子将腳往鞋裏一塞，拿着手機就蹬蹬跑了過去，在她旁側站住。

上頭已經擺好了吃的，有一碗青菜粥，還有一些制作方式偏于清淡的肉類，視覺效果上就健康得不行。

許風儀搓了下手：“看起來不錯，賣相很好啊，不過，這些……都是你做的嗎？”

舒錦時是看她生病了，所以特地給她做了一餐？

如果是這樣的話，這人還真是挺好的。

如此想着，許風儀心中自然而然地就生出了一絲暖意。

誰知就在許風儀為此感動之際，舒錦時回了句：“嗯啊……我最近在外頭吃得有點膩，加上想到你還病着，也應該吃幹淨點兒的食物，就順便一起做了。”

許風儀表情十分微妙地凝固了一小會兒，笑将起來：“原來是這樣！”

好吧，她還以為舒錦時是特地給自己做的，搞半天是想多了。

還好她沒有直接問“這些都是你給我做的嗎”，而是在問前過了下腦，将問題改成了“這些都是你做的嗎”。

不然可就得出洋相了。

但她不知道的是，事實上，舒錦時這話，根本就是說一半兒藏一半兒的。

其實并不是“順便做的”，而是刻意去做的。

早在出門辦事那一刻，她就想好了要去超市買些食材回來給許風儀做點兒營養價值比較豐富的東西吃。

要知道，很多時候，只要營養均衡了，免疫力提高了，病就能好得快。

她之所以沒有告訴許風儀這些，是怕許風儀覺得自己一來就對她太好是因為對她有所圖謀，促使這段試婚關系搖搖欲墜，就刻意營造了點距離感出來。

“好了，趁熱吃吧。”舒錦時将一雙筷子遞到許風儀面前。

許風儀“嗯”了一聲，便接過筷子落座，吃起了舒錦時做的飯菜。

口味确實是偏清淡的，甚至是有點過于清淡了，不過許風儀還是品得出，這些食材都是非常新鮮的。

而新鮮的食材，其實并不需要多少調料，就能做到鮮美可口。

這一桌，還挺好吃，饒是許風儀生了病，也還是吃了不少。

舒錦時在旁看着她吃飯的樣子，忍俊不禁。

其實，許風儀這個人，真的蠻可愛的。吃飯的樣子很可愛，笑起來的樣子也很可愛，哪裏都很可愛。

就在許風儀喝完最後一口粥時，她手機震動了下。

擦擦嘴，許風儀拿起手機看了下，只見是鹿緣發了消息過來，大概就是問她下個月上旬有沒有空陪她去看某樂隊的演唱會，她那兒有兩張vip門票。

許風儀一聽樂隊名字，就眼睛都放光了，同她聊了起來。

不知聊了多久，才返回至微信界面。

好巧不巧，就這時，舒錦時無意間瞥了眼許風儀的微信列表。

結果，只一眼，舒錦時就眼皮一跳，抿直唇線，把整個房間的氣壓都瞬間拉低了不少。

因為她發現，許風儀給鹿緣備注的名字是：超級可愛小仙女。

而她給自己備注的名字則是冷冰冰的一個全名：舒錦時。

呵，這女人真是一點都不可愛。

怎麽着，是她舒錦時名字太好聽了，所以非要打個全名出來裱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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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舒總可以改名叫酸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