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諸星大最近感到不安。
太平靜了。
“烏鴉們”的日常波瀾不興到反常。
除了安室透的敵視,他沒有遇到任何底層成員應有的困境。
沒有試探,沒有壓榨,仿佛實驗室中輾轉生死的經歷發生在前世。
新出現的金發女人如同昙花一現,很快消失在埃斯維因的生活中,好像從來沒出現過。
日常出入訓練基地,諸星大察覺到周圍的氣氛越發壓抑。
參訓面孔不斷變動,頂頭幹部出現頻率變高,暴力器械儲備增加……種種跡象表明,組織即将掀起風暴。
外圍成員不免騷動,有人選擇明哲保身,有人想要搏命一拼。
諸星大想趁機探究,卻找不到不安的源頭。
他按捺急躁告誡自己:優秀的獵人要有足夠的耐心。
趁着風暴尚未掀起,諸星大趁安室透忙碌的時候,外出和上線接頭,拿到了埃斯維因的資料。
略過猜測,先翻看證據部分。
哈佛大學的入學申請上,黑發黑眼的女孩兒面容稚嫩,晶亮的貓眼渾圓,姓名欄寫着淺間彌祢,年齡欄清楚寫着十三歲。
再往後翻,正如他的猜測,fbi曾給埃斯維因發放過offer,那年她只有十六歲。
諸星大擰緊眉頭,從頭開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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淺間彌祢,十八歲,生于1972年日本長野縣,親生父母雙亡。
因年代久遠,紙質檔案損毀,父母二人身份已不可考。
她一歲被歸于社會福利機構,很快被淺間夫婦收養。
淺間夫婦,卡拉公司普通職員,因為女兒卓越的科研天分,在集團內地位火速上升,現旅居美國,在卡拉公司海外擔任中層職務。
紙面上,夫婦二人的經歷平平無奇,看不出什麽漏洞。
諸星大點燃香煙,閉目思索片刻,将視線停留在淺間彌祢留學美國期間的官方記錄。
十三歲,哈佛大學,全額獎學金。
何其才華橫溢。
可為什麽是哈佛大學?
哈佛在自然科學研究領域的有些學術地位,但那遠比不上它在政治經濟領域的成就。“烏鴉”究竟出于什麽考慮,才會将它的心腹人才送入那裏,而不是選擇更好的霍普金森、斯坦福或者麻省理工?
諸星大開始回憶哈佛大學在生物醫藥方面的成就。
1962年,d
a雙螺旋結構,諾貝爾獎。
1980年,d
a測序,諾貝爾獎。
視線下移。
淺間彌祢的老師一欄,赫然填的是1975年諾貝爾得主的名字,杜爾貝科。
他深吸一口氣,辛辣的煙草味充斥肺部,帶來清醒的力量。
煙霧缭繞中,視線繼續下移。
十三歲,未成年日裔,家境平常,成績卻過分優秀。
諸星大想:木秀于林,風必摧之。她的校園生活一定不是一帆風順。
果然,在淺間彌祢十四歲的檔案中,他看到了波士頓警方內部記錄。
警方資料詳細記錄了一個波蘭裔幫派家族的衰敗和滅亡。
悍然動手的是非裔幫派,起因則是非裔幫派首腦之女。
那個可憐的女孩兒被人在街頭擄走,幾天後她被人發現時,已經是一團面目模糊的爛肉。非裔幫派的首腦幾乎發狂,找到罪魁禍首後立刻血洗了那個幫派家族——連着整個波蘭裔社區一起。
猝不及防的波蘭裔幫派全滅。警察在最後才姍姍來遲,收拾火并後的爛攤子。
而淺間彌祢,正是廢墟現場被發現的可憐的幸存者。
諸星大咬着煙蒂,發現不止一處疑點:
那個波蘭裔幫派的生意是以人口走私與販賣為主,但他們一直以來很少對本地人,尤其是有身份的人出手,對淺間彌祢出手尚可以說是因為她是生面孔,但他們為什麽敢對死亡的少女那麽身份敏感的人動手,還被人抓到了把柄?
死亡少女被發現時已經是高度腐爛的屍體,沒有任何可供辨認的标志,連波士頓警察局最初的官方檔案,也只是草草記載着無名女屍的大致年齡、身高、族裔等信息,非裔幫派究竟通過什麽途徑确認了她的身份?
還是說,有人通知了他們?
無來由地,諸星大想到了組織。
成為埃斯維因的手下後,他狠補過不少生物試驗知識,正好知道現在實驗室和刑偵中都很流行的一種檢驗手段:
pcr技術,一種能夠通過對比d
a,确定人身份的技術。
是的,又是d
a。
十有八九與組織有關,煽動非裔幫派動手的人選有了。可原因呢,原因是什麽?
諸星大帶着疑問,繼續向下看。
警方筆錄上如實寫下了埃斯維因出現在那裏的原因——那是從幸存者口中拼湊的真相:
因為人口販賣行業競争激烈,波蘭裔幫派謀求轉型,希望從勞動密集産業(人口走私與販賣)變為科技型産業(販--毒),于是他們擄走了剛入大學的淺間彌祢,作為組織未來的制毒師。
諸星大忍不住低聲咒罵。
這太荒謬了。
一個孩子究竟要倒黴到何種程度,才會兩次落入幫派分子手中,成為他們攫取利益、傷害世界的武器?
如果連養父母的身份都有問題,那埃斯維因簡直是從小在謊言與背叛中長大的可憐人。
他看着fbi對案件的後續調查,忍不住面露苦笑:
幾乎可以确定,那對收養埃斯維因的夫婦身份一定有問題。
名為淺間彌祢的少女失蹤後,那對夫婦居然沒有在第一時間內報警。
這對一個培養出天才兒童的中産階級家庭,尤其是依靠孩子晉升的家庭來說,是非常不可思議的。
更令人生疑的是,一直銷聲匿跡的他們,在淺間彌祢與波士頓警方見面時,又在第一時間現身。
太及時了,令人不禁懷疑組織是否早有預備。
疑點多得肉眼可見,可警方記錄卻到此為止。
諸星大卻不覺得很奇怪。誰讓一直以來,少數族裔在傳統的波士頓是被忽略的人群?警方不上心簡直太正常了。
可現在找什麽都晚了,組織一定已經将所有線索清掃幹淨,即使是神通廣大的fbi也找不到痕跡。
諸星大冷靜地翻向下一頁。
淺間彌祢獲得的科研成就密密麻麻寫滿一頁,合作單位從知名實驗室到政府機構,每個名字都金光閃閃。
這些內容除了令調查員知情後行動縮手縮腳,沒有任何用處。
看到某處,墨綠色瞳孔一縮。
情報節略如實記錄着,不久前淺間彌祢在酒會上向日本科學界推廣人體基因組計劃的消息。
還是d
a。
他心想:對上了。
杜爾貝科在世界範圍內聲名大噪,是因為牽頭推動人體基因組工程,而這項工程的俗稱,正是d
a測序工程。
諸星大為偶然窺見組織浮上水面的冰山一角戰栗。
組織布局的時間之長、程度之深,超乎所有人預料,比他想象的還要可怕。
他再次告誡自己:你在追查的,很可能是一個跨世紀的古老組織。任何人,包括fbi的同事,都有可能是他們延伸出來的觸手。每個出現在視線範圍內的人,都是需要防範的對象。一旦大意,你失去的将不只是自己的命,還有至親至愛的命。
諸星大強迫自己拉回思緒,埃斯維因身份過于特殊,特殊到組織并不畏懼別人、尤其是官方卧底對她出手,但從埃斯維因身上獲取情報的行動仍十分有價值。
話說回來,酒會那天值班陪同的人,似乎是安室透?
啧,被搶先一步。
不能再這樣繼續下去了。
這樣知道即将發生大事,卻靜待風暴來臨的行為太被動了。
諸星大思索再三,決定主動出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