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淺間彌祢是在街頭聽到的紅旗落地的消息。
十字路口亮着紅燈,沒精打采等過馬路的行人抱怨着年景不好,連隔壁大國都破産了。
旁邊的人表情平靜到近乎漠然,疲憊的面孔昭示他們已經沒有精力關心生活之外的遠方。
見埃斯維因表情不好,愛爾蘭以為她嫌行人太吵,擡手升起車窗。
紅燈轉綠,轎車重新啓動。
淺間彌祢忽然發問:“愛爾蘭,你對世界兩極之一解體怎麽看?”
愛爾蘭思考了一下,謹慎的回答:“做夢一樣,從來沒想過會是這種發展。但是應該和島國無關?”說着,他表情忽然變得驚恐,“埃斯維因,這個世界該不會又要打仗了吧?”
第二次世界大戰已經過去了五十年。按照兩次世界大戰的時間間隔,這個猜測似乎不是不可能?
愛爾蘭頓時屁股下像點着了火,左右扭動不安,車速也漸漸變快。
淺間彌祢望着窗外,“是嗎?連你也這麽想。”
窗外,普通人依舊像沒有思考能力的工蜂,忙碌個不停,但不知何時,米店門前悄然排起了長隊。
秋風未動蟬先覺。普通人未必沒有感知到危機。
之後的每天,日賣新聞一派歌舞升平,娛樂圈的熱鬧依舊層出不窮,但光鮮亮麗之外的現實裏,所有人的心髒都被晃晃悠悠推到了懸崖邊上。
如果說世界兩極之一的超級大國分崩離析還遠在天邊,那原本似乎永遠漲不到盡頭的地價從頂點一躍而下,就是已經落下的鍘刀。
幾乎所有人都被砍得鮮血淋漓。
大批企業倒閉,中小型銀行接連破産,過去紙醉金迷的都市,如今成了吞噬血肉的磨盤。似乎島國人還沒來得及邁入人人期盼的新世紀,就不幸打開了通往地獄的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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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背負債務更可怕的事情是失去工作,比失去工作更可怕的事情是淪落街頭,比淪落街頭更可怕的事情是衣食無着……
地獄的大門一層層打開,魔鬼的嘲諷追趕着所有拼命逃跑的人,在他們耳邊竊竊私語:
別忘了地獄可是足足有十八層……
更可怕的盒子裏裝的是什麽?
沒人想知道。
不想被不幸追上的人開始拼命工作。
原本拼命工作只是一種形容,但現在,拼命工作的人真的是在工作中燃燒自己。
幾乎所有拼命的人心中都有着無法說出的惶恐:
最強大的敵人都已倒下,最富有的祖國都會落魄,這個時代已經開始暴走,這世上再沒有什麽不可能發生之事。
如果不在這一刻拼盡全力活下去,也許下一刻就會被不幸追上,在絕望中死亡。
在這種恐怖的緊迫感中,新的一年開始了。
巨人倒塌的影響終于開始擴散。
随着宗主國威勢急速倍增,島國政府似乎已甘願躺平,任人宰割。
被寄予極大期望的政府救市計劃姍姍來遲,卻與即将崩潰的市民無關。也許有大財團借機脫胎換骨一躍登天,但死掉的中小企業更多,失去工作的人更多。
房子、車子、存款……當擁有的一切都因還不起貸款被銀行沒收,普通背債人再也沒有翻身的餘地。
一月的東京都幾乎聽不到笑聲。
即使曾經從記錄中知道這段歷史,淺間彌祢仍對親眼所見的現實心驚。
原本整潔繁華秩序井然的東京,夜裏化身妖魔巢穴,随處可見流浪漢、酒鬼、流莺、瘾君子。
末日論不知何時甚嚣塵上,真假難辨的各種教派傳單遍地都是,淺間彌祢甚至在實驗室裏都見過不止一份。
對未來的悲觀情緒到處都是,實驗室雖然好一些,但也有限。
畢竟,足足有七個研究員選擇獨自背負起家庭債務,在默默和妻子離婚後,搬進了實驗室的員工休息區。
這可是年入600萬-800萬元的中産階級!
然而依舊逃不過時代的崩塌,淪為銀行的奴隸。
淺間彌祢對這種社會悲觀氛圍毫無辦法,因為一切才開始,經濟崩潰還遠遠沒有結束。
但不能繼續這樣下去了。
研究員們再這麽恍惚下去,實驗室早晚會發生特大事故。說不定某天琴酒出沒,她就會迎來實驗事故死亡的結局。
為了将手下研究員從絕望中拯救出來,淺間彌祢掏出今年一整年的工作安排。
想麻痹痛苦?
來加班吧!
只要工作夠勤奮,沒人能胡思亂想;
只要工作夠勤奮,保證誰也不會被辭退!
另一方面,因為經濟下行,東大醫學部極其渴求資金,得益于此,卡拉集團的基礎臨床試驗項目進展飛快。
淺間彌祢才和大山将教授見了一面,簡要介紹了稚産靈探測儀的功能,胖胖的老教授就笑容滿面答應了成為該項目的主要研究者(pi),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在實驗方案上簽下自己的名字,然後催促手下學生快點進行倫理審查。
方案審定和合同簽訂的過程簡直一帆風順,大山将教授甚至熱情地向項目組推薦了好幾個合作醫院。
淺間彌祢笑着一一答應。
作為合作的回報,淺間彌祢牽頭的夏國留學生聯合培養計劃也在東大順利落地。
東大答應每年招收三十名夏國留學生,其中十五名由夏國官方派遣,十五名由卡拉集團委托培養。集團支付留學費用,留學生則需簽訂十五年服務合同。
夏國官方的善意回報來得更快:超算研究基地已經建造完畢,u
do項目(治療阿片類藥物成瘾性的方法)一期實驗需要的100名患者已完成入組,目前試驗數據顯示藥物效果不錯。
淺間彌祢笑納了這個好消息,并将它分享給實驗室所有人。
得知實驗室研究成果喜人,極有可能大獲成功,研究員們臉上終于有了笑影。
淺間彌祢若有所思,拿起克隆小組送來的火熱出爐的報告。
夢寐以求的克隆小羊“多莉”終于誕生了。
人造生靈,世界級成果。
人類再次證明自己掌握了神靈的權能。
這無疑又是一劑強心針。
在集團新聞部公關大師們的采訪(吹捧)中,實驗室的研究員們終于找回了身為精英的信心。
島國政府似乎也試圖讓民衆找回世界第一流的信心,從日賣電視臺到朝日新聞報紙,到處都能看到多莉誕生的新聞,淺間彌祢作為項目主持者再次風頭無兩。
淺間彌祢放撇撇嘴:奸猾的政府,半點救市措施都沒有,只想通過精神鼓勵來麻痹人民對痛苦的感知。
難怪“奶-頭樂”的說法始終甚嚣塵上。
因為他們一直就在這麽做!
但虛假的奶嘴只能吸引無聊的孩子,卻無法安撫因為饑餓而哭泣的人民。
生存焦慮無處宣洩的人,只能走投無路付諸暴力。
盜竊、搶劫、闖空門……
路怒、情殺、騙保、積怨沖動殺人、口角紛争上升為殺人、誤會難消演變為殺人……
東京的治安越來越差了。
此消彼長,官方勢力隐去的地方,黑暗開始肆無忌憚滋長。
大批精英失業下崗後,以組織為首的黑暗勢力竟然煥發了又一春,抄底撈取了大批人才。
為了生計,這些走投無路的精英們只能投身昔日看不起的幫派事業。
不然他們只去“死”。
——徹底抛棄身份爛在街頭,或者幹脆自殺。
堪稱黑色幽默。
在這種動蕩的亂世氣氛中,安室透他們返回島國。
下了飛機,聽着熟悉而久違的日語,安室透情不自禁露出一個放松的笑容。
終于離開了那片腐爛的血色地獄。
推着行李箱的緑川光同樣腳步輕快。
熟悉的空氣,闊別已久的家鄉,他還以為這輩子再也無法回來了。
諸星大走在最後。
他是唯一沒有放松下來的人。
島國當然比巴爾幹半島安全。
這裏不會有突如其來的冷槍,也不會有從天而降的火箭炮,但那并不意味着這裏沒有危險。
森綠色的眼睛警惕地掃視周圍。
長途旅行後的乘客們面色疲憊,依次通過海關人員檢查,帶着行李離開。沒有異常。
三人混在人流中,離開機場進入地鐵站。沒有異常。
風塵仆仆的三個青年進入地鐵車廂,毫無違和地融入了來往乘客之中。
不對勁。
諸星大皺眉,車廂內氣氛不對。
過去空間範圍良好的車廂變得十分擁擠,本該生機勃勃的乘客要麽冷漠如荒原,要麽沉默如火山。
不該如此。
安室透和綠川光也發現了問題。
這不是他們熟悉東京人。
東京是一座生機勃勃,充滿野心,活力四射的城市,車上的乘客們不該像被關進籠子裏的困獸,焦躁,絕望,心死如灰。
安室透和綠川光交換了一個眼神。
三人默契靠攏,呈品字形背靠背站定。
車廂裏只有鐵軌摩擦的聲音,什麽都沒有發生。
“滴,滴,滴。”
地鐵到站,大批乘客從門口湧出。
變故就發生在這一刻。
“啊——”
沙丁魚罐頭似的人群中,忽然有人爆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慘叫。
人群轟的一下散開,發出慘叫的人撲倒在地,暗紅色的血濺在地上。
西裝筆挺的男人掙紮着伸出手,身下漫出大片鮮血,他喉頭“嗬嗬”兩聲,随即沒了動靜。
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