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他可以是蝴蝶撲火
秋雨少有如此猛烈,風聲讓樹的晃動變得癫狂,本該天亮了,但烏雲密布,瓢潑大雨讓整個城市上空都籠罩着一層灰。
聞又夏并沒有帶太多東西回來,邱聲後知後覺,發現貝斯不在,問:“你琴呢?”
“輝哥拿着,他們明天到。”聞又夏找出一把折疊傘。
“啊?”
“家裏突發情況,我先走了。”他迅速收拾了自己讓整個人看上去整潔一些,在運動鞋外面套了雙雨靴就要準備出門。
邱聲問:“有什麽我幫得上忙的地方嗎?”
聞又夏聽見這話後詫異地看了他一眼,垂下眼:“……不用。太早了,你再睡會兒吧。”
“你騎機車去?”他急急地勸,“這麽大的雨還是打車或者公交吧?”
聞又夏關門的動作稍微一頓:“好。”
鐵門關閉時耳畔“嗡”地一聲。
邱聲沖過去看時外面風雨大作,聞又夏的背影消失在了雨幕中,那點黑色被霧一樣的水痕暈開成淺淡痕跡,很快就不見蹤影了——那一刻邱聲沒來由地感到恐懼,他知道這種感受對自己而言已經家常便飯,但仍占了好一會兒才從突然加速的心跳裏恢複正常。
風吹着雨,邱聲被打濕了。
他站在玄關處盯着那個燈泡看,他的吉他放在行軍床上,聞又夏剛換下來的衣服随意卷曲着蓋着儲物箱。
邱聲鬼使神差地走過去,手碰了碰那件T恤,緊接着縮了回來。
裹着他的那顆露珠霎時破裂,他從裏到外地發冷。
後來邱聲回憶他們很多次的見面與告別,伴随不同心情的都是同樣潮濕的涼意,或許聞又夏對他而言就是一場雨。
聞又夏離開後邱聲當然睡不着,翻來覆去,中途迷迷糊糊的,好像半夢半醒間聽着雨聲越來越小。等天光大亮時已經接近中午,邱聲趴在行軍床上給聞又夏發短信,問他事情處理好了嗎,思來想去又發了一條:“下午回學校了嗷。”
聞又夏過半個小時回複了他:“鎖門。”
“下次什麽時候見啊QAQ”
這次是秒回。
“星期二晚上,藍莓,早點來。”
這句話讓邱聲開始回暖,他幾乎魂不守舍地上完課,在宿舍失眠,補了兩個作業。等星期二上午抓緊時間睡了一會兒養精神,他期待黃昏像期待一場約會。
昨日風雨完全成了過去式,初秋開始日複一日地陽光普照,藍花巷複古風格的青瓦白牆與依舊綠得郁郁蔥蔥的香樟讓一切都仿佛停留在了春天。
邱聲站在藍莓之夜的門口,給聞又夏發短信說到了。
聞又夏可能懶得打字,直接給他回了電話:“到側門來。”
邱聲舉着手機,故意用“哪兒呢”拖延時間不讓聞又夏挂電話。他去過兩次側門,繞着路走了兩步,看見漆成深藍色的鐵門從內向外推開,一身黑的聞又夏走了出來。
大約他正要去大門口接邱聲,對上視線時目光微微錯愕,接着笑了笑。
對邱聲來說聞又夏的笑不算太稀罕,可這會兒秋日陽光給他鍍上了一層暖黃的朦胧濾鏡,恰如其分地在他身上分割開四分之三的陰影,完美得猶如倫勃朗式光線。如果現在手裏拿了膠片相機,邱聲想,他會毫不猶豫地保留下此時此刻。
沖印好,連同暌違的晴朗一起貼在他的床頭,用以照亮黑暗。
“耍我呢?”
聞又夏的聲音同時從耳畔和前方傳來,邱聲詭計得逞,朝他揮手,這才把通話切斷,三兩步地跑向他:“有演出?我今天可沒買票啊。”
“不用。”聞又夏讓他進側門,“想不想去二樓VIP位置?”
“你請我?”邱聲問,看他點點頭,趕緊拒絕,“不了,我喜歡站在第一排。”
聞又夏若有所思。
剛進側門是一條走廊,拐過通道後比較靠近樂手們休息吹水的地方。邱聲之前只是路過,這回跟在聞又夏身後算切實地第一次來,他站在門口,猶豫了一下要不要進去,聞又夏按了按他的肩膀,微微一擡下巴。
門被推開,邱聲好像是被他摟着肩膀抓進休息室的。他還沒來得及體味難得的肢體接觸讓自己出冷汗還是耳朵發燙,先聽見了角落裏一個熟悉的聲音。
“聞夏,來了啊?”
白延輝坐在那兒朝聞又夏一擡手臂,他的目光随即落在邱聲身上,嘴角笑意似乎凝固了一秒鐘,不等聞又夏回答問他:“這你的……?”
這是哪種暗號嗎?
邱聲看向聞又夏,對方沒有對他解釋的意思,但也不放開,仍攀住他的肩——手腕抵着肩骨的姿勢——低低“嗯”了聲。
白延輝頓時眉毛一挑,意味不明地提高了音量:“喲!”
他不說話了,開始玩自己的手機,臉色卻比先前而言灰暗了些。
邱聲第一次這麽近地見這位被顧杞崇拜的吉他手,沒有自己想象中的激動,連緊張都不明顯。他把聞又夏跟得很緊,不超過兩步,像個聞又夏的背部挂件。聞又夏并不介意,在樂器箱附近找到了貝斯,然後自外兜掏出一副耳塞。
“等下用。”聞又夏對他說,“第一排離音響近,還是注意保護耳朵。”
邱聲才剛說了一個“謝”字,身後,白延輝突然用一種說不清的腔調半開玩笑道:“聞夏,你對上次那姑娘可沒這麽體貼啊。”
什麽姑娘?邱聲拽了把他聞又夏的衣角。
聞又夏把被他拽出的痕跡捋平,并沒有要回答,幹脆地直接給邱聲戴好了那副耳塞,然後從箱子裏抽了一瓶汽水遞給他。
“這個給你喝。”他又叮囑道。
後面還說了半句話,有什麽“年紀小”“喝酒”之類的詞。
大概有降噪功能,邱聲感覺像被誰捂住了耳朵,聞又夏的聲音雖然聽得見,但霧蒙蒙的隔着什麽東西。他擡起手想摘掉,被聞又夏察覺後阻止,朝他搖搖頭。
聞又夏拉了把凳子讓他坐,自己則站在旁邊開始玩手機游戲。
聞又夏喜歡玩一個類似“推推樂”的平移游戲,邱聲之前看他時試過幾次,覺得大概算益智類的,反正他這種容易急躁的性格不能接受。
“沒耐心。”他當時這麽跟聞又夏抱怨,“太難了。”
他坐了會兒,離遠了的聲音聽不見,感覺白延輝好像在和聞又夏說話,但聞又夏不怎麽搭理,專心致志地平移小格子。過了會兒駱駝也來了,身後跟着個漂亮的女孩兒,抱住他的胳膊往他後背貼。
不知過了多久,有酒吧工作人員提醒他們時間到了要上臺。駱駝松開和自己難舍難分的小女友,而聞又夏拿起琴,把手機交給邱聲。
界面是還沒結束的一把推推樂,邱聲不解地望向他。
“第二排往左邊推一格就過關了。”
聞又夏說完,邱聲低頭照做,屏幕上緊随其後地彈出“勝利”的浮誇字符。他情不自禁地笑出聲,掀開一半耳機:“這麽簡單?”
“對啊。”聞又夏說,“好玩吧?”
邱聲用他的手機拍聞又夏的後肩:“你哄小學生呢!”
聞又夏沒否認“哄”:“哪有20歲的小學生。”
邱聲:“……”
邱聲是偷偷從前面卡在第一排角落的,某個樂手給他開了後門。
他喜歡站在離貝斯手最近的地方。
前排可以和樂手互動但就聽歌效果而言絕不是最佳選擇。但邱聲不愛戴耳塞,平時這麽聽一場,第二天肯定會耳鳴。
這天有聞又夏給他的耳機,邱聲覺得震耳欲聾的鼓點好像确實緩解很多。
爛蘋果去南方巡演了超過十座大小城市,重組的噱頭加上老歌情懷,這天來藍莓之夜的人比前幾次多了起碼一倍。等吉他solo一起,駱駝開了嗓,熱烈氣氛直上雲霄,整間livehouse恨不能随之搖擺。
駱駝當年就以亮而不尖銳的高音聞名,可能年紀上去了,也可能過度抽煙喝酒等等不良嗜好,重組後他們的有些歌不得不為了将就主唱降key。這麽一來,貝斯和鼓的配合就更重要,而聞又夏掌握着低音的節奏,那個新加入的鼓手似乎只用配合他就行了。
但即便如此,駱駝和老白演出經驗豐富,仍然能調動起氣氛,讓人情不自禁沉淪,放縱出隐藏的真實。
臺下有人沖駱駝喊“rock star”,引來好多人跟着起哄。一首歌到了間奏,邱聲知道這裏有一段很精彩的貝斯solo,偷偷摘掉了半邊耳機。
花哨的、充滿技巧的、富有情感的……獨一無二的。
他有許多詞用來形容聞又夏的貝斯線,但臨到嘴邊時氣氛太上頭,來不及長篇大論,邱聲雙手湊到嘴邊,大聲地吼:“聞夏——!”
貝斯手應聲擡起頭,朝他的方向快速地一眨右眼。
演出臺的光紅與藍交錯,一道閃電般從邱聲咫尺之遙掠過,他一愣,然後大笑。
“聞夏!”旁邊一個單薄女聲突然開始尖叫,不停地呼喊聞又夏的名字,邱聲詫異地側過頭,那個穿寬大衛衣裙的女孩甚至在跳了。
“聞夏!聞夏!你帶我走嗎——”
她像失了控,妝容都花得不像樣,一雙大眼睛裏的狂熱讓邱聲一個激靈。
聞夏,你帶我走嗎?
邱聲驚覺她好像喊出了自己內心的渴望,但充滿情欲的暗示又讓他感到害怕。他自來認為情欲不堪而污穢,他靠近聞又夏因為他喜歡聞又夏的赤誠的靈魂,聞又夏的熱愛,聞又夏和他聊天時柔和的目光。
可這時他竟也想跟着女孩兒喊:聞夏,你帶我走。
不僅如此,他還想攔下所有類似的來自別人的目光,他要把聞又夏鎖起來,用水泥砌成的倉庫,或者狹窄的巷子通道,雨幕,無形陽光……
把聞又夏關起來,不讓別人再看他一眼,也不讓他看自己以外的任何人。
這念頭讓邱聲恐懼的同時,他不可抑制地感到心口發熱。他初次發現避之不及的情欲原來是如此溫暖,像火一樣地燒着,恨不得兩人一起被吞噬在紅光中。
引誘他跳進火焰的,除了聞又夏,邱聲不做第二人選。
他可以是蝴蝶,分不清現實與虛假的夢境,唯一看得見的只有對方。
就今晚,邱聲望向演出臺的貝斯手——仰望的角度,但他卻不再是崇拜或羨慕的姿态了,他的內心發着狂,克制自己擁抱聞又夏的欲望。
他撲向那場雨,無論燃燒殆盡或是被澆滅成一地醜陋的焦黑。
作者有話說:
tomorrow,三更,一萬字(暗示.jpg
提前謝謝支持嗚嗚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