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在雨夜一起點燈的人(二更)

白延輝沒想到聞又夏會動手,拳頭不偏不倚地砸向他時他甚至來不及躲避。骨頭快斷裂的聲音震得兩邊耳朵開始嗡鳴,白延輝只覺得鼻腔一熱,他偏過頭,那根剛點燃的煙擦過聞又夏的手腕,掉在了地上。

他很快掙脫聞又夏,不由分說,一拳伴随着怒吼揮向對方。

“你他媽瘋了?!不能說了是吧?”

聞又夏閃過,推了邱聲一把想讓他趕緊走。他知道白延輝不是好說話的人,肋骨猛地挨了他一腳,聞又夏弓腰擋住脆弱內髒,架住白延輝的手往後擰。

“操!”白延輝一聲悶喊。

聞又夏很清楚自己的憤怒來源,當白延輝用下流的、近乎色情的目光掃過邱聲時,他就像突然被老白踩住了臉。等到那些話語越發放肆,就差沒有挑明,而邱聲從一開始的懵懂表情變得複雜時,無異于是當衆揭開他的傷疤。

換做別人,聞又夏可能為了樂隊這份工作就算了。但邱聲不一樣,他從未對邱聲說過這些因為他沒有做好準備。

邱聲會怎麽想他,會覺得他是什麽人?

他好不容易有了一個能在雨夜點亮電燈的同伴。

他不能讓白延輝把邱聲趕走。

聞又夏的理智差點在這一刻斷裂,他膝蓋猛力一頂白延輝的小腹,以牙還牙地讓對方痛得大喊,擡起手就是一拳。

好像見了血,邱聲一個激靈。

“聞夏!別!”

邱聲的呼喊之後立即是開門的巨響,聞又夏把白延輝抵在牆上壓着,他轉過頭,側臉又挨了白延輝一下。

就在兩個人僵持時,門後,駱駝半醉地提着一瓶酒走過,他摟了兩個女人——其中卻沒有他的小女友——眼神迷糊地蒙了一層霧。他認出聞又夏和白延輝不太友好的糾纏,咬着瓶口,居然笑出聲來。

邱聲心驚膽戰,覺得駱駝精神不太正常了。

“老白,你們在玩兒什麽啊?”駱駝樂呵呵地說,“帶我一個呗。”

聞又夏一松手放開白延輝,他頭也不回,朝出口走了。

邱聲追上去時,身後對話模糊地傳過來一個大概:

“你欺負人家了啊老白?”

“一點小摩擦,沒事兒……你丫又有瘾了是吧?”

“可不是嗎,剛才有人在裏面給我搞了點……”

鐵門轟然關閉,隔絕開了朦胧的話語。邱聲跟着聞又夏走出幾步,他沒去拿琴,連機車也不騎,看不出是氣壞了還是想徹底與爛蘋果割裂所以抛棄了一切。

藍花巷口伫立着公交車站,聞又夏在這兒停下了。

剛才和白延輝互相沒留手,他把白延輝揍得鼻血橫流,自己也沒好到哪兒去。街燈一照,瘦得隐隐有些凹陷的臉頰這時腫得老高,白延輝手上有個鐵戒指,本來裝飾用的,邊角削破了聞又夏的下巴,四五厘米長的一道血痕。

聽演出時的躁動,想找尋他的急切,在這時都讓位給了擔心。邱聲因為自己身體不算太健康總随身帶紙巾,這時剛好派上用場了。

他抽了一張不作聲地遞過去,聞又夏不看他,卻接了。

半夜的公交車站沒有人,他們坐在等候長椅的兩側,沉默中一起聽了好幾分鐘風中蟲鳴。但是十月就開始大幅度降溫,漫長的雨季過去,東河開始進入晴朗幹燥的短暫秋天,蟲鳴也聽不了太久了。

偶爾一輛車孤孤單單地駛過馬路,邱聲向聞又夏那邊挪了點,沒話找話地說:“你是不是去聽我傳的歌了?看見有一個陌生人訪問記錄。”

聞又夏拿紙巾擦着血跡,沒有看他。

“是你吧?”邱聲不死心地又問,“頭像是一團白的。”

他做完一首歌要很久,電腦卡,設備質量也一般般,所以産量有限。上次樂隊那兩首原創是邱聲他們租了錄音棚去找專業人士錄的,結果卻只是差強人意。左右現在不忙了,寫了新歌,邱聲沒打算再花錢進棚,就自己買了設備錄,一個小節一個小節地對,然後用合成器做簡單的編曲。

就在爛蘋果巡演的那段時間,聞又夏不在,他好像突然有了一長片空白。于是那首“五月雨”被邱聲一邊錄,一邊做,最後在一個深夜放上了網站。

網站聽衆不多,且無法删除訪問記錄,他是有幾個固定的粉絲會輪流留言,還給他發私信交流想法。邱聲惦記了很久那個突然出現的頭像,他出于直覺,認為應該是聞又夏。

至于為什麽現在問,也許秋天的風清涼溫柔。

“是。”聞又夏終于應了。

邱聲如同等待成績的中學生:“那你覺得怎麽樣啊,唱的。”

聞又夏:“很好。”

從他嘴裏聽見肯定,邱聲能把半小時前自己郁卒的心情盡數自行治愈。他又朝聞又夏身邊挪了一點,只剩下一個手掌那麽近的距離。

“那編曲呢?我對這個不是很在行。”

“一般,也不是不行,但還可以更好。”聞又夏看向他,用一團紙巾按住下巴的傷口,“比如鼓的節奏可以不要那麽重,試試多用hi-hat。”

邱聲頻頻點頭,差點直接拿手機翻一頁備忘錄開始記。

但聞又夏沒有繼續說下去,他似乎在回憶那首歌的旋律,問:“你副歌的那個貝斯旋律,是有在……”

在模仿我?借鑒我?學我?

好像怎麽都不太對勁。

他卡了殼,倒是邱聲不在意般徑直說:“有點兒像對吧?我想嘗試一下你的風格。上次聽你彈的那段riff很喜歡,不過合成器做的總感覺差了點東西……”

“歌很好。”聞又夏說,“考慮錄嗎?”

“等我組到新樂隊就想辦法攢錢租個錄音棚。”邱聲兩條腿疊在一起,他撐住座椅想晃一晃但實在做不到,偏過頭指指自己的下巴問,“你這裏還痛嗎?”

邱聲知道話題轉得太突兀聞又夏可能會有點迷茫,也是這樣不設防的時候他能得到相對誠實的回答。果然,聞又夏移開那團沾着斑駁的鐵鏽紅的紙巾,臉頰被打得腫起的地方好像也沒有太影響他的眉清目秀,依舊帥得很突出。

下巴流血的地方已經基本結痂,說話也不會痛了。

他直視邱聲,把自己的傷口亮出來,反而讓邱聲驟然回憶起自己的妄想與欲念,霎時兩邊耳朵都開始升溫。

兩個人四目相對,誰也不移開視線可氣氛就這麽變得暧昧。

直到一輛空的出租車放慢速度,向他們按了按喇叭。

“嘟嘟——”

聞又夏如夢初醒地率先站起身:“我車還在藍花巷。”

“今天你約我見面我就沒帶錢啊聞夏。”邱聲抓住他的衣服,仰起頭,一雙眼亮得像秋天疏闊星空不小心漏下的光,“你送我。”

出租車不耐煩地又按了一次,他們都沒動作,司機便開走了。

邱聲那句話理直氣壯,說出來後卻開始覺得心虛。

但聞又夏沒給他反悔的機會:“走吧。”

關于livehouse裏白延輝的言論,駱駝奇怪的神色包括巡演過程中那些簡短話語勾勒出的矛盾,邱聲沒有問聞又夏,他們把這些事當做從未發生。

聞又夏選擇遺忘這個夜晚,邱聲的“我愛你”也暫時沒能說出口。

他得知聞又夏可能本來就喜歡男人時有一瞬間慌亂,原先設想的“告白然後被他當成變态揍一頓”似乎不太會發生。但失去了“喝多了酒開玩笑”“我不是說那種喜歡啦”當做借口和後盾,邱聲退縮了。

他怕聞又夏當真,更怕聞又夏不當真。

而邱聲沒有想好接下來如何做,一件事先讓藍花巷差點地覆天翻。

駱駝因為涉嫌藏 毒、聚衆吸 毒被抓了。

場所就在邱聲幾乎每周都去的藍莓之夜,後臺休息室。駱駝被警察帶走的一個小時前,邱聲和聞又夏取了車,駛過地面破碎的街燈影子。

知道一件事的危險,與危險切實發生時帶來的沖擊不可相提并論。

邱聲很多年後都覺得那天如同昨日,他從打工的唱片店出來,看見了站在一棵樹下失魂落魄的Julie。他以為Julie失戀了,剛打算玩笑幾句,她一把扣住邱聲的手臂,壓低聲音,舌頭不停地顫抖:“爛蘋果的人都被帶走了,你知道嗎?!”

玩笑被緊急掐滅,邱聲嚴肅起來:“什麽時候的事?”

“前幾天……”Julie抓他抓得很緊,“我操,我這幾天家裏有事不在東河,剛回來,今天本來藍莓有演出的,去了才發現被查了……”

“是駱駝嗎?”邱聲本能地想起那天駱駝昏沉沉的樣子。

Julie咬着下唇:“應該是,他們玩得太瘋了,後半夜趕上警察來查娛樂場所有沒有違反規定的東西,看見駱駝樣子不對勁,直接帶走。”

“……”

“六哥也被帶走配合調查了,然後藍莓就暫時歇業,爛蘋果的演出全都被取消了。我去問,他們說樂隊成員都被安排了好幾輪尿檢。”

邱聲額角狠狠一跳:“聞夏也……?”

“是吧。”

“可聞夏根本就不是那種人!”邱聲一下子失去了理智,“不行,他們現在還被拘着嗎?我要去找聞夏,檢查結果早該出了——”

Julie攔住他:“小邱你淡定點,你去找人,他們就知道你那天也在了。”

邱聲一愣,他幾乎害怕自己讀懂了Julie的暗示:“什麽意思?”

“我姐妹剛放出來,她說、說挺可怕的,現在好多人都忙着撇清關系……”大約是現在有人分擔沖擊太強的消息,Julie臉色雖然還是難看,語速卻逐漸恢複正常,“小邱,你這幾天別往藍花巷去了……我知道你肯定不是那樣的人但還是先保住自己。”

他們畢竟年歲不大,直到這時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邱聲掐着手,不可控地往最壞結果想象,盡管理智上知道聞又夏不可能碰毒品,警察不會為難根本不沾那東西的人。

但陽光明媚,邱聲雙手冰冷地站在當場,胃裏一陣翻湧。

Julie發現他不太對勁,擔憂地問:“小邱你還好吧?”

“挺好的,姐,謝謝你啊。”邱聲讓她寬心。

“有什麽謝的……就是我怕你最近忙着找工作錯過了這個新聞。”Julie故意緩和氣氛,“現在好點了,請你喝一杯?”

和Julie在附近喝了杯冷飲,她說男友要接自己,邱聲陪她等到人送走Julie後,忍着不知冷飲還是焦慮情緒帶來的不适,第一時間拿出手機撥打聞又夏的電話。

“您撥打的用戶忙。”

邱聲告訴自己:冷靜,也不過就這幾天的,可能還沒忙完。

“您撥打的用戶忙。”

別着急,他不是那樣的人。

邱聲正要按第三次重播,來電顯示先一步跳出來。

他吓了一跳,手忙腳亂地接通時差點破音:“聞夏?!我聽他們說——”

聞又夏聽起來很疲倦:“邱,我已經回家了。”

邱聲脫口而出:“我要見你!”

聞又夏靜默幾秒鐘:“嗯?……我沒事。”

“我要見你本人才确認到底有沒有事,你說了不算。”

他急得要命,但聞又夏似乎笑了笑。他的聲音回到某個夏日夜晚的柔情,就像告訴邱聲“你可以給我打電話”時一樣。

“你在哪兒?”聞又夏反問,“我去見你好不好?”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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