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虛假綠茶沈宜荏
七月裏的京城,炎夏永晝。
鎮國公府外門庭若市,車馬如雲。
今日是鎮國公夫人沈氏的三十歲壽辰,前來祝壽的賓客便絡繹不絕。
作為沈氏的內侄女,沈宜荏理當跟在姑母身邊招呼賓客,與相熟的貴女們言笑晏晏,也好在賓客面前留個落落大方的好名聲。
可此刻的她卻頂着朝陽烈日,縮在內院偏僻竹林處俯身尋物。
今日,生辰宴一開席,姑母便喚了身邊的奴婢春杏,只托沈宜荏去內院那荒廢的竹林裏替她尋一對珍珠耳環來。
那春杏只倨傲萬分地擡起臉,淡淡一笑道:“那顆珠子可是夫人的義姐貴妃娘娘送的,表小姐可要尋的仔細一些。”
自己身邊的丫鬟紅棗與芍藥皆被她這副頤指氣使的樣子給氣得雙眼通紅,可沈宜荏卻是面不改色地嬌美一笑,只道:“多謝春杏姐姐提醒,宜荏知道了。”
待春杏離去後,紅棗才倔着臉嘆道:“夫人明明知道小姐身子弱,平素連走兩步都氣喘籲籲,為何會讓小姐去那竹林裏尋耳環呢?”
芍藥的性子卻更沉穩些,她便探出身子望了望外間的廊道,确定空無一人後,才說道:“你這急躁的性子什麽時候能改一改?那春杏可是夫人身邊的紅人,得罪了她,我們有什麽好處?”
紅棗眼眶一紅,一副泫然欲滴的模樣,“我自然明白不能得罪了她去,可小姐終究是小姐,夫人不拘使個仆婦去尋那耳環便是了,還說是姑母呢,瞧着沈家覆滅了,便也不把小姐當回事了。”
芍藥聞言,忙要上去捂住紅棗的嘴,只道:“你如今是越發膽大了,夫人是續弦,頂上還有老太太壓着,行事也有諸多擎肘,今日如此大的宴會,她丢了貴婦賜的耳環,必是不想鬧大的,定是信任小姐,才會讓小姐去尋呢。”
沈宜荏待身邊的丫鬟向來寬宥,可今日紅棗說的話實在太過放肆,她便出言訓斥道:“我知你氣性大,可這口無遮攔的性子也得改一改,如今姑母願意收留我這個孤女,已是天大的恩情了,不過是尋個耳環罷了,又有什麽好不平的?”
之後,沈宜荏便只得徒步前往那荒廢竹林,紅棗與芍藥便替她守在竹林外口,若是遇到什麽人往這兒來,也能給沈宜荏提個醒。
只是要在那雜草叢生的林子裏尋兩顆珍珠,便如大海裏撈針一般艱難,可她寄人籬下,由不得她說一句不。
沈宜荏的雪膚嬌嫩滑膩,只是被那些雜草劃了幾下,那潔白無暇的玉臂上便顯出了幾絲紅痕。
沈宜荏也不在意這點細微的傷痕,她只用手撥開雜草,只專心致志地尋找那貴妃賜下的珍珠耳環,不知不覺間,她便已走到了竹林深處。
不遠處的假山之後,卻傳來一陣女子嬌媚的喘息聲,間或夾雜着男子的粗喘之聲。
沈宜荏一愣,而後便悄悄退到一邊,只屏息斂氣,不敢發出聲響來。
“你這死鬼,有多久沒來尋我了?”
“宮裏守備森嚴,我怎麽敢?”
“這世上除了弑君你不敢,還有什麽事,是你不敢的?”
“要我離了你這身子,我便不敢。”
“慣會哄我。”
“那死老頭許久沒有滿足你這蹄子了吧,瞧你纏的我。”
……
一陣陣污言穢語混雜着男歡女愛之聲,直将一旁的沈宜荏羞了個滿臉通紅。
這對男女是誰?瞧着不像是鎮國公府上的人,莫非是今日來做客的貴賓?只是他們提到了皇宮,莫非是宮裏出來的人?
沈宜荏正在沉思之際,卻沒發現裏間這對男女已匆匆事畢,此刻正在收整衣物,那環佩相扣聲聲聲入耳,當下便把沈宜荏吓得不知所措。
如今之計,只有逃跑為上策了。
沈宜荏便把平日裏端莊得體的閨訓抛之腦後,提起繁複的裙擺,便朝着紅棗與芍藥的方向跑去。
待跑離這是非之地後,沈宜荏才扶着廊道上的圓柱屏息安氣了一會兒,只是紅棗與芍藥卻突然不見了人影,愣了好半晌,她才後知後覺地惶恐了起來。
紅棗與芍藥去哪兒了?
兩靥如桃花撲面的沈宜荏便捂着狂跳的心口,往人聲鼎沸處尋去,可惦念着方才那對男女口中的那些大逆不道之語,她便不敢大張旗鼓地在竹林附近尋找自己的丫鬟,殊不知隔牆有耳,她便被那對男女記恨上了。
邊跑着,沈宜荏還不忘調整自己的呼吸,初來京城的頭一月,她便發現自己的身子有些奇怪,尋常的日子,她若是走路步伐邁得太大一些,心跳也随之加速,便會聽見別人的心聲,她素來是個膽怯軟弱的性子,當下便哭得梨花帶雨,好不可憐。
她本以為自己是中了什麽邪術,或是哪邊兒的孤魂野鬼上了她的身,便把所剩無多的體己銀子皆拿去上香,買符水,卻收效甚微,她便只能端着身子,只敢寸步行走,在外人眼中,便是一番矯揉造作,弱柳扶風的纖纖之态。
恰在這時,鎮國公世子傅宏浚正攜着小厮與她隔着廊道相對而行,他一身蒼翠錦袍,下擺随着步伐晃動而微微生曳,只觀其臉,卻見眉如刀裁,眼如泓溪,豐姿清癯挺拔,行動間儒雅矜貴。
這傅宏浚年方十八,生的是芝蘭玉樹,清隽挺秀,且年紀輕輕就棄了祖蔭,靠一身真刀實槍的武藝做上了禦前帶刀侍衛,當真是意氣風發,前途無量。
他雖不常來後院,卻也知道自家府上多了個繼母娘家的表小姐,他本只欲颔首與她一笑而過,可沈宜荏的行态實在可疑。
此刻的沈宜荏正羞紅了雙頰,鵝脂般的鼻頭上細汗點點,點漆靈透的杏仁眼兒此刻卻惶惶不安,只是她到底容色過人,窘态若此,卻依舊清婉婀娜。
傅宏浚蹙起劍眉,黑沉眸子裏滿是不悅。他已約了大理寺少卿林秦在自家府上這僻靜竹林處,細細商讨稅銀案一事,事涉國本,他便讓靠得住的仆婦小厮一同在二門口守着,只提防着有人偷偷潛入。
這個沈宜荏,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并且形容如此狼狽,瞧着便是十分心虛的樣子。
與傅宏浚的審視不同,他的心腹小厮冬兒則是一臉傻笑着望向沈宜荏,天下男兒有幾個不愛美人的?世子爺則另當別論,這表小姐粉面含春,肌骨瑩潤,只绾着一對梅花素釵,配一套淡紫襖青緞,便已令他移不開目光。
沈宜荏心緒紛雜,便無暇去分辨廊道上朝着自己走來之人的身份,她便要低眉斂目悄悄走過,卻聽得頭頂之上傳來一陣低沉的男聲。
“你來這裏做什麽?”
沈宜荏擡眼一望,卻恰巧撞見傅宏浚璨如曜石般的黑眸,她便如驚弓之鳥一般躬直了身子,只僵着臉說道:“見過表哥。”
傅宏浚見她如此慌張,心下更為疑惑,只從頭到腳将她好審視了一番,随即便在心內腹诽道:
【這表妹在做什麽?怎麽像是做了什麽虧心事一般?】
【莫非,她也是沖着那事來的?】
沈宜荏一愣,她如今心跳太過快速,便不由自主地聽見了傅宏浚的心聲,她當下便吓得香汗直流,為了打消表哥的疑心,她便只能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表哥,我本要去正廳吃席,可卻走錯了路,我怕耽擱了時辰,所以才……”
這個理由倒也合情合理,傅宏浚便板着臉指了指東南角的二門,并說道:“那兒便是通往正廳的路。”
【快走吧,可別耽誤我去辦正事。】
沈宜荏聽到“正事”二字,當下便以為世子爺也是為了假山後的那對男女而來的內院,那對男女非富即貴,她雖非出身名門,卻也知一旦貴人出了醜事,便會把知情人滅口這個道理,自己不過是個無依無靠的孤女罷了,若是被表哥發現了端倪,把自己滅口了可怎麽好?
沈宜荏一雙杏眼當下便氤氲起了一層水霧,只匆匆說了句“多謝表哥”後,她便立刻慌不擇路地往角門那兒走去。
待傅宏浚再也瞧不見她娉娉袅袅的背影,他方才呼出一口氣,卻見自己的小厮冬兒正一臉疑惑地望向自己,他只得沉着臉辯駁道:“若是這女子留在內院,只會多生事端。”
“世子爺,您不覺得表小姐有些奇怪嗎?”冬兒賊溜溜的眼睛一轉,便笑着開口道。
傅宏浚微愣,随即便問道:“哪兒奇怪了?”
“爺此前一直在宮裏,自然不知這表小姐已來我們府上半年有餘,又如何會連個正廳都尋不到?況且我們府上規矩極嚴,她身邊怎麽連個丫鬟都沒有?”冬兒便笑眯眯得說道。
傅宏浚一驚,當下便擰眉止步,一副面沉似水的模樣。莫非這小女子真是為了稅銀案而來的內院?只是她一個女子,如此能與這朝政之事扯上聯系呢?
冬兒觑其臉色,便又笑着說道:“奴才猜,這表小姐是為了與爺在後院偶遇呢,您沒瞧見她方才害羞成什麽樣子了?那迷路一說,也不過是為了博爺憐惜罷了,表小姐只怕正盼着爺能親自将她帶去花廳呢,只是爺不解風情,還把人擰走了,怪道她方才離去時兩眼通紅呢。”
傅宏浚平素從不在意男女之事,被冬兒點破之後,他心上便浮現出了方才那女子落寞蕭瑟的背影,倒真像是為情所困的樣子。
只是這“情”究竟是沖着自己,還是鎮國公世子夫人一位來的,就未可知了。
他便在腦海中搜羅了一番這女子的姓名,他曾聽繼母說起過一嘴,似乎叫宜荏?
沈宜荏,倒是個好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