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不想戀愛沈宜荏
沈氏教訓完沈宜荏後,便把她帶到了會仙臺內。
此時的會仙臺熱鬧非凡,衆貴婦小姐們皆聚精會神地聽着高臺上的旦角吟戲,沈宜荏不愛聽戲,可沈氏在一旁虎視眈眈地盯着,她也不敢做出些逾矩的事來。
只是臺上的生角唱戲的調子像極了幼時奶娘哄自己入睡時的吳侬歌謠,沈宜荏聽着聽着,便不由自主地困倦了起來。
伴着那生角咿呀作響的戲腔,沈宜荏夢到了一場熊熊烈火,沈家舉家八十口,除了她與姑母,皆在葬身于火海之中,父母兄弟屍骨無存,她連祭拜之時都只能立個衣冠冢草草了事。
沈宜荏厚着臉皮忍受那些貴女小姐的刁難奚落,受着冷眼非議卻賴在鎮國公府不肯離去,又在并不親厚的姑母面前做小伏低,皆只是為了一件事。
她要尋出沈家覆滅的真相,她要為父母兄弟報仇雪恨。
夢做到這裏,沈宜荏的眼角便也濕潤了起來,意識朦胧間,似是有一股清冽的竹墨香氣沁入了她的鼻尖。
她睜眼一瞧,卻見一位束着玉冠的俊俏男子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
沈宜荏便打了個激靈,她四處張望了一番,只見方才戲臺上高聲吟曲的生角已悄悄退場,臺下的貴婦小姐們也早已不見了蹤影。
她便有些羞惱,怎麽好端端的,自己竟睡了過去?
沈宜荏見那俊俏男子打量自己的眼神似是有些不懷好意,當下便要離開這空蕩蕩的會仙臺。
可她剛從位子上站了起來,便聽得身旁的那俊俏男子發出了一陣低沉的輕笑聲。
“小姐且慢。”
此刻的會仙臺裏只剩下沈宜荏與那俊俏公子,她便是想裝聾作啞,也搪塞不過去,沈宜荏便只能朝那男子盈盈一笑,只道:“公子有何吩咐?”
她面上雖是奉笑,可心內卻已亂作一團,這位公子一襲白玉錦袍,發冠上的東珠有魚眼那麽大,通身又是一副矜貴的芝蘭氣度,料想他的身份定是非富即貴,自己與他獨處相談,被旁人瞧去了,只怕又會以為自己是個愛勾搭人的狐媚子呢。
“小姐當真是心大,竟能在這人聲鼎沸的戲廳裏睡了過去?”那公子笑聲爽朗,一雙清明自持的黑眸裏滿是揶揄。
沈宜荏眼波流轉,雙靥泛上嫣紅,只見她低斂美目,緊繃脊背,微顫的柔荑卻将她心內的不安暴露無遺。
她這幅一棍子打不出悶屁來的寡言模樣,非但沒讓那俊俏公子停了打趣之意,反倒倒讓他多添幾分好奇之心。
只見那俊俏公子撩開錦袍,便往沈宜荏身邊靠近了幾步,便追問道:“我乃忠毅侯家的第二子,不知小姐是哪家府上的千金?”
沈宜荏見他靠近,那顆緊繃的心便立刻糾作一團,她便朝着那公子行了個半禮,胡亂說道:“小女子濁名,只怕污了公子的耳朵。”
說完,她便頭也不回地逃離了這逼仄的會仙臺。
待那俊俏公子再也瞧不見沈宜荏清瘦纖細的背影後,他才倏地收起了臉上的笑容,只沉着臉望着沈宜荏離去的方向沉思了起來。
片刻後,便有一個小厮打扮的男子悄悄走至他身旁,只谄笑着說道:“爺,這等相貌,這等身段,殿下一定喜歡。”
那俊俏公子嘴角一勾,黑沉的眸子裏迸出詭異的光亮,“多嘴。”
沈宜荏落荒而逃後,便在通往正廳的垂花門處碰到了沈氏的貼身丫鬟春杏。
春杏此刻正慌不擇路地往內院走去,冷不丁遇見了沈宜荏,她便只能停下來朝着沈宜荏行了個禮,只道:“表小姐這是要往哪兒去?”
春杏只着一身桃茜色的褂子,金釵遍頭,玉臂上還戴着沈氏賞下來的翠碧玉镯,瞧着倒要比沈宜荏這個表小姐氣派幾分。
“姑母她們可在前頭?”沈宜荏便笑着問道。
“貴妃娘娘她速來疼愛夫人,今日更是屈尊擺駕我們府上,如今夫人一行人正在府外等着接駕呢。”春杏說這話時,臉上也帶了一層與榮有焉的自得。
“多謝春杏姑娘提醒,我這便往正廳去了。”
若換在平時,這春杏必得倨傲萬分地向沈宜荏顯擺一番她們鎮國公府的富貴地位,可今日她還有要事在身,她便只能朝着沈宜荏點了點頭,又匆匆往後院裏走去。
沈宜荏目送春杏離去後,才在心裏凝神細思了一番,這貴妃娘娘怎可随意出宮?
如今的聖上崇明帝年邁,且沉迷丹藥修仙,膝下子女空虛,便只能從宗室王孫那兒過繼來兩個兒子,便是如今的大皇子與二皇子。
聖上獨寵李貴妃,其餘後妃皆形同虛設,好在宗法禮教在側,崇明帝便也不敢力排衆議将李貴妃扶上皇後的寶座。
沈宜荏自是不關心這些天潢貴胄之間的愛恨情仇,她如今惦念的不過是處在正院裏的紅棗與芍藥罷了。
她二人是自小服侍沈宜荏的丫鬟,情分自然非同尋常,況且貴妃娘娘降臨,那兩個丫頭笨手笨腳的,若是不慎沖突了貴妃,可怎麽好?
她需得去将那兩個丫頭帶出來才是。
沈宜荏便往正院裏走去,此時以沈氏為首的衆貴婦們已将李貴妃迎至正院的上首之座上。
李貴妃瞧着約莫四十歲上下的年紀,遍身绫羅,鬓發上的珠翠鈴铛作響,一颦一笑皆帶着不怒自威的高貴氣度,令人望而生畏。
只是這李貴妃在美人如雲的貴婦們面前,那寡淡的眉眼便顯得有些乏善可陳,一無優渥出身,二無美豔外表,李貴妃卻能久居高位,盛寵不衰,誰又敢小瞧了她去?
底下的貴婦們皆坐在李貴妃下首拘謹賠笑,沈宜荏便悄悄走進了正院,尋見角落裏的紅棗與芍藥後,她便邁步上前,欲要将自己那兩個丫鬟帶出來。
可恰在這時,那正院裏的管事婆子先沈宜荏一步,将紅棗與芍藥二人喚進了正廳中。
沈宜荏無法,便只得疾步跟了上去。
還未進正廳,便聽得裏間傳出一陣陣女子爽利的笑聲,自有小丫鬟替沈宜荏撩開簾子。
一進正廳,一股又甜又澀的熏香飄入了沈宜荏的鼻間,上首的李貴妃正與沈氏聊的十分盡興,沈宜荏不敢叨擾,便只垂首站在沈氏坐姿後側。
“你那個婆婆,如今還躺在床上不能起身?”李貴妃的聲調尖利而又頓挫,直聽得沈宜荏心內發毛。
沈氏如今的臉色稱得上是容光煥發,她本就美貌過人,如今坐在李貴妃身邊,倒更顯得明豔了幾分。
“多謝貴妃娘娘,已好多了,太醫說再修養一段時間,便能下地走路了。”沈氏笑着答道。
李貴妃斜瞥了一眼下首的貴婦們,便指了指沈氏,又對着右側默不作聲的安平侯夫人說道:“你瞧,她如今也是三十歲的年紀了,可那俏臉上竟一絲皺紋都無,倒讓本宮好生羨慕。”
安平侯夫人黃氏見李貴妃誇贊如今的鎮國公夫人,瞬時便有些不自在,只僵着臉笑道:“娘娘說笑了,娘娘鳳華萬千,非我等愚婦可媲美也。”
沈氏雖心內愉悅,面上卻連聲道“不敢”。
黃氏說完這話,到底是有些心氣不順,這沈氏是鎮國公的續弦,而她的小姑子則是鎮國公的原配,如今的世子也是她的親外甥,利益沖突之下,黃氏自然與沈氏不對付。
且如今沈氏不過三十歲上下,便是老蚌生珠,再生下一個嫡子也是有可能的,倒是,傅宏浚的地位自然會受些影響,自己的女兒将來可是要嫁給傅宏浚做正妻的,這讓她如何放心的下?
所以,她巴不得沈氏容貌不再,鎮國公多往那些美妾房裏留宿。
李貴妃瞧見那安平侯夫人面色不善,心內只覺爽快,她又将底下貴婦們的神色盡收眼底,卻無意瞥見了沈氏身後的那抹倩影。
“這位姑娘,倒有些眼生。”李貴妃便擡眸望向沈氏身後的沈宜荏,笑眼盈盈地說道。
沈氏連忙将沈宜荏推到了李貴妃面前,只笑着說道:“回禀娘娘,這是臣婦娘家的內侄女,名叫宜荏。”
沈宜荏便朝着李貴妃結結實實地磕了個頭,只恭敬回道:“臣女參見貴妃娘娘。”
“內侄女?本宮聽聞,江南商戶沈家遭了火災,全家八十口人,無一生還。”李貴妃透着審視的目光牢牢鎖在沈宜荏身上,她語調平和,可那鷹隼般的眸子裏卻露出精光。
“也是她命大,那日她正好去寺裏燒香,車馬壞了,便在城外的莊子上過了一夜,倒逃過了那場火災。”沈氏嘆息一聲,便替沈宜荏解釋道。
李貴妃沉默了半晌,而後便輕聲一笑,将沈宜荏喚至自己面前,随後她便親昵地握住了沈宜荏的柔荑,只嘆道:“倒是個可憐的孩子。”
李貴妃目光肆意,将沈宜荏通身上下打量了一番後,便瞥見了她腰間系着的一個不起眼的水葫蘆狀玉佩。
那玉佩瞧着劣質的很,那水葫蘆的上端還滲出一絲黑點,李貴妃卻瞬間變了臉色,她握住沈宜荏的手勁其大,直疼得沈宜荏臉色發白。
“你這玉佩,是哪裏來的?”李貴妃沉聲問道。
李貴妃面色如此冷峻,沈宜荏又一副臉色煞白的模樣,一旁的沈氏連忙出聲替她解圍:“許是從哪兒淘來的,這玉佩瞧着蹩腳的很,倒是污了娘娘的貴眼。”
說完,沈氏又橫眉瞪向沈宜荏,只喝道:“還不快與娘娘說清楚這玉佩的來歷?”
沈宜荏手上吃痛,可她懼怕李貴妃的威勢,便只能抽抽搭搭地回道:“回禀娘娘,這玉佩是友人所贈,她家境困頓,我便送了些米銀給她,她羞愧不肯受,最後便把這玉佩贈予了我。”
李貴妃這才将沈宜荏放了開來,意識到自己失态後,她便随手将自己手上的玉镯褪了下來,便遞給沈宜荏道:“你倒是個有善心的,這玉镯你便拿去玩吧。”
沈宜荏自是推遲不肯受,還是沈氏了解李貴妃的性子,便将那玉镯塞在了沈宜荏手上,只道:“貴妃給你,你便收着吧。”
沈宜荏這才将那玉镯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