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一更】 我心疼她
沈宜荏被突然從裏屋裏沖出來的傅宏浚唬了一大跳, 又見他手臂上仍縛着紗布,當下便忍不住出口問道:“表哥,您手臂上的傷不要緊吧?”
傅宏浚的全副身心都放在那一屜首飾盒上, 待從冬兒手上奪下來後, 他才發現自己方才用力過盛,行動間又撕扯到了傷口之處。
他雖暗暗吃痛,可卻在心裏忖度了一番, 自己可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兒,決不可在表妹面前露怯, 只不過是一點小傷罷了,他連眉毛都不會皺一下。
只見傅宏浚便挺直了脊背,又狀似無礙地拍了拍自己受傷的手臂,一臉輕松地對沈宜荏說道:“這紗布唬人,其實不過是點小小擦傷罷了,一點也不疼。”
說罷, 傅宏浚才後知後覺地察覺,表妹似乎在關心自己, 他心內随即彌漫上了如潮的喜悅之意, 連傷口處的隐隐作疼都瞬間煙消雲散。
沈宜荏一臉疑惑地望着臉上露出詭異笑容的傅宏浚。
世子表哥他, 受了傷不疼嗎?為什麽還在傻笑?
冬兒見自家世子與表小姐隔着屋內相對無言,當下便又笑着出來打圓場,只見他指了指傅宏浚手上的首飾盒, 道:“表小姐,您可知道京城鋪子裏的珍寶閣?世子爺特地去那買了一屜釵子給……”
冬兒話未說完,便被傅宏浚一把拉了過來,只用眼神示意他馬上閉嘴。
沈宜荏愣了好半晌,方才指了指那首飾盒, 愈加疑惑地問道:“這是表哥送給我的嗎?”
傅宏浚白日裏也是憑着一股意氣去珍寶閣買了這一盒首飾回來,可他卻沒設想過該如何名正言順地将它交在沈宜荏手上,如今被冬兒大剌剌地戳破了,他心內則是羞窘不已。
不過,既然表妹都開口問了,他也不該再含糊其辭下去。
“表妹,你打開來瞧瞧,看看喜不喜歡。”傅宏浚便極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拖着病臂将那首飾盒奉于沈宜荏面前。
沈宜荏只覺今日的世子表哥實在是太過驚悚…和吓人,他手臂上縛着的白色紗布還在絲絲縷縷地向外滲血,可表哥的臉上卻又透着不合時宜的羞澀,仿佛那傷口當真一點也不疼似的。
沈宜荏驚訝之餘,便頂着傅宏浚羞窘又期待的眼神将那首飾盒給打了開來,可裏面的首飾着實令她疑惑的心情又濃重了幾分。
只見她舉起首飾盒裏一根鑲着金銀花綠的銀釵,不解其意地問傅宏浚道:“表哥,這釵子生的十分…別致,宜荏十分喜歡,多謝表哥的好意。”
沈宜荏本還在疑惑世子表哥為何突然送她首飾,可看到那木盒裏只裝着一個造型奇特、配色鮮豔的銀釵後,她的心內便只剩下了驚嘆。
這樣大紅大綠,瞧着財色外露的釵子,她還是頭一次見呢。
傅宏浚見沈宜荏舉起那一個銀釵,當下便也極為不解地瞧了瞧那方方正正的首飾盒,見裏頭果然只剩一個銀釵,其餘首飾皆不翼而飛。
他便連忙追問冬兒道:“你可有瞧見這盒子裏的首飾?”
冬兒可瞧見了那首飾盒裏的空空如也,他便凝神思索了一番,這才想起方才在西街的巷子裏,為了制止那個黑衣人自殺,他與世子便着急忙慌地從将那首飾盒裏的首飾一股腦兒地倒了出來,之後他便忘了将其餘的首飾放回盒子裏。
冬兒當下的神色便有些尴尬,他便觑了傅宏浚一眼,而後便不住地稱贊沈宜荏道:“表小姐您這等神仙般的品貌,這等如天山雪蓮般的凝膚,戴這顏色…妍麗一些的釵子再合适不過了,這就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
一旁的傅宏浚臉色則立刻黑如鐵鍋,他哪怕對男女情/事一竅不通,那他也能聽出冬兒這番話有多麽的牽強。
誇贊女子外貌是用秀才遇到兵來贊賞的嗎?
傅宏浚嫌棄至極地瞪了一眼冬兒,而後便對沈宜荏說道:“表妹,進來坐吧。”
紅棗見一臉無辜的冬兒吃了一頓排揎,便笑着走到冬兒面前,揶揄道:“便是我沒識得幾個字,也知道秀才遇到兵不是這樣用的呢。”
冬兒則無措地撓了撓頭,主子們已進了裏屋,他便與紅棗一塊兒去耳房休息片刻。
進了裏屋的沈宜荏,望着傅宏浚挺秀寬闊的背影半晌,欲言又止了好幾次後,終于在傅宏浚要忙前忙後地要替自己沏茶時将心中的話說出了口:
“表哥,你手臂上那個紗布該換了。”
說完,沈宜荏便一臉不落忍地走到了那黃梨木香檀桌上,将一塊紗布拿了起來,而後便又緩步走到傅宏浚身邊,只問道:“表哥房裏怎麽沒有丫鬟在?”
傅宏浚臉一紅,接過了那紗布之後,便要自己将手臂上的紗布拆解下來,邊拆着邊說道:“我不習慣丫鬟近身伺候。”
說完這話,傅宏浚便揚起一雙熠熠生輝的黑眸,略帶深意地望向沈宜荏。
他說這話時,嘴角上揚,語調裏隐隐有些期待,他從前在表妹那兒的印象興許并不好,所以他必須抓住機會讓表妹了解他的為人,這最重要的一點就是他絕不會似京城裏那些纨绔子弟一般,在家裏蓄養如此多的通房。
正期盼沈宜荏能因他不收通房還對他誇獎一番的傅宏浚卻發現,自家那貌若天仙的表妹正糾結萬分地望着自己,諸多權衡之下,她便将傅宏浚手上的紗布拿了過來,又小心翼翼地替傅宏浚解開手臂上的紗布。
她雖沒做過這樣的活計,可世子表哥如此殷求,她也難以推辭,況且今日過來,她還要好生問一問表哥沈家之事呢。
有求于人,沈宜荏便也說不出拒絕之語,況且表哥不過是要讓自己替他換個紗布罷了,後院的小黃總愛在假山那兒跑來跑去,每回弄傷了蹄子,不也是自己給它包紮的傷口嗎?
給表哥包紮和給小黃包紮,本質上并沒有什麽區別。
思及此,沈宜荏不知怎得就想起小黃那張黝黃又憨厚的狗臉,她便不可自抑地輕笑了一聲,只聽她聲音軟糯清靈,直讓一旁的傅宏浚俊臉一紅。
如今靠的近了,傅宏浚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表妹的肌膚白裏透紅,便是未施脂粉,那清澈見底的水杏眸也如一汪清泉一般恬靜幽深,整個人恍如神仙妃子一般,美得驚心動魄。
況且表妹為自己拆下紗布時的動作實在是太過溫柔和善,傅宏浚的心便瞬間酥軟成了一潭春水,他臉頰處紅的如騰雲偎霞一般,直讓側着身為他包紮的沈宜荏心下一顫。
表哥…表哥又怎麽了?
沈宜荏為他換上一個全新的紗布後,還極貼心地在上面打了一個蝴蝶結,随後便不解地問道:“表哥,你身子不适嗎?”
傅宏浚這才将收回放在沈宜荏臉上肆意的目光,他只在心內感嘆道:表妹這樣溫婉良善的性子,自己從前竟因一個小丫鬟的背後挑唆而對她多有誤解,自己當真是個蠢人。
思及此,傅宏浚便愧疚又憐惜地瞥了沈宜荏一眼,而後便說道:“不過是有些悶熱罷了。”說罷,他便又追問道:“表妹,那釵子,你可喜歡?”
沈宜荏臉一僵,随後她便頂着傅宏浚炙熱的目光,将那大紅大綠的釵子簪在了自己頭上,便笑道:“多謝表哥的好意,只是表哥如何想起來要送我這釵子,倒讓宜荏受之有愧。”
傅宏浚瞧着沈宜荏淡雅似蘭的面容襯着那雍容華貴的釵子,瞧着倒比以往還要明豔幾分,他只在心內暗嘆了一番自己的眼光,這釵子真真與表妹極為相配呢。
“前頭表妹不是托了我去查探沈家一案嗎?我卻将那事忘在了腦後,是以我十分過意不去,這釵子便是我給表妹賠禮道歉的。”傅宏浚便說道。
沈宜荏一愣,卻沒想到表哥送自己釵子的理由竟是因為這個,她當下便心中一頓,只笑道:“原是為了這個,表哥人多事忙,一時忘了也是有的,表哥斷不必如此客氣。”
“今日我去了刑部,只是那尚書托病請辭,只剩一個耳聾目瞎的侍郎在那兒,我一句話都問不出來。”傅宏浚便嘆道。
沈宜荏聽傅宏浚說完,心中未免也有些失望,待她穩了穩神思後,方才對傅宏浚溫聲說道:“表哥是如何受的傷?”
談及此,傅宏浚的刀裁般的劍眉下才浮上了一層掩不去的戾氣,說話時的聲音也有些低沉,“這是被幾個黑衣人刺傷的,不過他們應當不是沖着沈家一事來的。”
沈宜荏見狀便也只得說一些“表哥小心身子”類的套話。
待話題結束後,沈宜荏卻覺屋內的氣氛瞬間冷了下來,如今外頭夜色漸深,她也該回自己的清風苑歇息了。
她便朝傅宏浚颔首行了個禮,只道:“如今天色已晚,表哥安生休息吧,宜荏這便要回去了。”
傅宏浚從前不懂情字,如今眼裏裝下一個人後,他便恨不得時時刻刻與那人待在一起,只是與沈宜荏隔着迎枕木桌遙遙而坐,他都覺出了一絲惘然的甜蜜。
可對座的沈宜荏眼中清明自持,竟連一絲留戀都無,他不免也有些失落。
這失落卻只持續了一瞬,見沈宜荏疑惑的目光望了過來,傅宏浚的臉上便又揚起了一抹笑容,只見他掩去眸裏的不舍,只對沈宜荏說道:“表妹略等等,我讓冬兒送你回去。”
說着,傅宏浚便連聲朝隔壁耳房喚去,待冬兒出來後,他才将自己屋裏的玉虛琉璃燈遞給了冬兒,只吩咐道:“表小姐體弱,你步子滿些。”
冬兒便笑容滿面地應了。
沈宜荏方才邁出正屋一步時,回頭一瞥,便在燭火的映襯下望見了傅宏浚臉上的欲言又止,她便問道:“表哥,外頭風大,你也回去吧。”
傅宏浚思索再三,便順着沈宜荏的話頭正色說道:“表妹,這幾年你辛苦了,你放心,沈家一案我一定會為你查個水落石出。”
說罷,傅宏浚便似有些羞赧般的進了裏屋,獨留下沈宜荏一人站在原地發愣。
沈宜荏聽了這話,心內似被蜜蜂冷不丁地蟄了一口一般發麻。
家破人亡、背井離鄉、寄人籬下,笑臉迎人。
許久沒有人對她說一句,你辛苦了。
這話乍一聽,當真讓人有些鼻酸。
月色迷蒙下,沈宜荏便站在傅宏浚的正屋前,望着前邊冬兒提着的琉璃盞絢麗的光暈,久久不能回神。
沈宜荏回了清風苑後,略吃了些甜點,便由貼身丫鬟服侍着脫衣入睡。
紅棗與芍藥各司其職,紅棗負責熏衣鋪床,而芍藥則提沈宜荏拆卸釵環。
芍藥方才卸下了自家姑娘的兩只耳環後,便竟覺小姐的鬓發上多了一支她沒見過的銀釵,且樣式有些奇怪,似是水滴又似是核桃,只是配色庸俗了些,竟是大紅大綠相間而成的。
自家姑娘可是仙子一般的人物,通身空谷幽蘭的氣度與這銀釵格格不入,芍藥便問了一嘴道:“小姐,這銀釵我倒從沒見過呢。”
沈宜荏但笑不語,卻見一旁正在鋪床的紅棗奪過話頭道:“這是世子爺送小姐,聽冬兒說,世子在珍寶閣一擲千金呢。”
芍藥卻撇了撇嘴,不以為意道:“一擲千金竟只買了這樣一只銀釵嗎?世子最近倒殷勤的很,只是從前他見了小姐,卻總是一副眼高于頂的樣子,怎麽如今倒轉了性子?”
“我也正納悶呢,我還問冬兒,世子為何要送小姐釵子,那冬兒只說世子想與小姐交好。”紅棗停下了鋪床的動作,只疑惑不解道。
芍藥對這傅宏浚的印象并不好,誰讓他從前見了小姐總一副鄙夷嫌惡的樣子?她只随口說道:“我看不像,那冬兒不是說世子一擲千金嗎?說不準就是給哪裏的姐姐妹妹都買了不少金釵銀釵,最後挑了個剩下的來送給小姐。”
說罷,芍藥便輕柔地從沈宜荏鬓發上取下了那根銀釵,仔細端詳了一下後,她方才信誓旦旦地說道:“是了,這麽醜的銀釵,便拿來送給小家,世子當真是欺人太甚。”
紅棗卻覺白日裏世子爺的表現不像是在欺負小姐的樣子,可芍藥說的話有理有據,她一時之間也找不到駁斥的地方。
幸而沈宜荏倦了,紅棗與芍藥便也顧不上相争,只服侍着沈宜荏入睡。
入夢前,沈宜荏便在心內回想了一番世子表哥方才在院子裏說的那番話。
表哥他為何會對自己說那樣的話?自己在他的心裏不是個心機重、又愛勾引人的狐媚子嗎?為何他今日說這番話時眼神如此的真摯,仿佛真的在心疼自己一般?
沈宜荏揣度一陣也想不出裏面的關由,便也索性不去想了,只沉沉睡去。
此時的傅宏浚卻并未如沈宜般一般安然入睡,今日他帶回來的那黑衣人,經府醫的一番救治後,如今已是醒轉過來了。
他便派人去廚房裏尋了塊豬肘子來,因怕那黑衣人咬舌自盡,傅宏浚便命人将那生的豬肘子塞進了那黑衣人的嘴裏。
如今那黑衣人力氣雖未恢複,可那生豬肘子入嘴的滋味也着實不好受,他便躺于床榻之上掙紮了一番。
傅宏浚見狀,便似笑非笑地站于黑衣人床榻邊,道:“這滋味不好受吧,你可別誤會,我也是為了保你的命。”
那黑衣人豎目圓瞪,望向傅宏浚的眼裏滿是恨意。
可傅宏浚卻只是理了理方才沈宜荏為自己系好的蝴蝶結,便冷笑着對那黑衣人說道:“我也不急着審問你,你仔細嘗嘗這肘子的滋味吧。”
說罷,便轉身離去。
經過了上一次靈潇公子的教訓,傅宏浚如今則指派了數十個小厮輪番看管這黑衣人,除了自己以外,誰都不許入那屋子。
傅宏浚安排完畢後,方才回了自己的屋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