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尚書府
傅宏浚心內雖有些怏怏不樂, 可表妹眼波流轉的杏眸望了過來,他霎時便把心內的不虞壓了下去,只笑道:“表妹可幫了我大忙了。”
他心裏不免有些疑惑, 前些日子自己也不是沒審問過這黑衣人, 可不管自己是威逼還是利誘,那黑衣人皆咬緊了牙關,一個字都不願意多說。
為何表妹一出手, 那黑衣人竟将幕後兇手和殺人動機全盤交代了出來?
傅宏浚雖有些疑惑,可若是表妹自己不願意訴諸于口, 他也不願多問。
那床榻上的黑衣人此時還瞪着眼,只不可置信地轉頭望向沈宜荏,他只得喃喃出聲道:“可我…明明什麽都沒有說。”
如今這黑衣人對傅宏浚來說已無任何利用價值,他便讓冬兒将那黑衣人裹了草席扔出府去,是生是死皆看那黑衣人自己的造化。
傅宏浚安排好那黑衣人後,又将沈宜荏領至了自己的書房內, 如今京城的天氣還炎熱的很,他便讓下人拿了只浸過井水一夜的西瓜來。
只是他卻忘了這西瓜吃起來極不文雅, 沈宜荏苦笑了兩聲, 還是推拒了傅宏浚的好意, “表哥自己吃吧。”
傅宏浚劍眉微蹙,見沈宜荏沒什麽胃口的樣子,便又令人拿了些櫻桃酪來, 這下卻正合沈宜荏的胃口。
“表哥,您一大早讓冬兒送了那麽多東西去我院子做什麽?”沈宜荏邊吃着那櫻桃酪,邊問道。
傅宏浚臉上似有潮紅點點,他便極不自然地移開與沈宜荏杏眸相對的視線,只含糊其辭道:“上次去表妹院裏, 發覺裏頭陳設素淨了些,所以我便拿了些小玩意給表妹房裏添添生氣。”
沈宜荏捏着銀匙的手一頓,随即她便嫣然一笑,只柔聲對傅宏浚道謝道:“多謝表哥想着宜荏。”
若傅宏浚是個極為知曉女人心的浪蕩公子,此刻他必能從沈宜荏客套有餘,真心頗少的雙眸裏瞧出她說這話時的敷衍。
可傅宏浚在男女之事上乃是個不谙世事的稚童,他見表妹柔情似水地與自己道謝,心下便似樂開了花一般。
傅宏浚便繼續與沈宜荏東扯西聊了起來,待沈宜荏臉上顯出倦色時,傅宏浚才派了冬兒将她送回清風苑中。
回去路上,沈宜荏似是有些心情不佳,冬兒與紅棗便心照不宣地綴在她身後,餘留五六步的距離,只不敢打擾她沉思。
待冬兒将沈宜荏送到清風苑後,便與紅棗閑聊了一會兒,待日落昏黃之時,才回了世子的院子中。
紅棗羞紅着臉進了沈宜荏的閨房內,手上還拿着一支素釵,正服侍沈宜荏淨手的芍藥便笑着一把拉住了她,只揶揄道:“你家冬兒又給你送東西來了?”
紅棗聞言,兩靥頓時粉的如桃花撲面一般,只啐了一口罵道:“什麽我家的?你又拿這樣的話來臊我。”
芍藥卻一臉促狹地跑到沈宜荏身旁,笑道:“姑娘,我瞧着世子爺身邊的冬兒是瞧上紅棗了,他三番五次地來我們院裏不說,每回來還總帶些釵子絹花的。”
沈宜荏微愣,只一臉疑惑地問紅棗道:“這是什麽時候的事兒?”
紅棗見自家姑娘都開始與芍藥一同打趣自己,頓時便扭捏着身子,滿臉通紅道:“沒有…這樣的事。”
沈宜荏卻笑,如今見這紅棗一副少女懷春的羞怯樣,她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只見她立刻将紅棗喚到了自己身前,細細問道:“你對那冬兒可有意?你也不必拿那些假話來哄我,這可是一輩子的大事呢,你可要好生想一想。”
紅棗見沈宜荏如此正色,當下便只得頂着羞意說道:“冬兒,他待我極好…”
這話說完,芍藥卻立刻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又道:“小姐也要給這丫頭預備起嫁妝來了。”
紅棗忙又上去擰芍藥的腮,又罵道:“你這蹄子,看我怎麽治你這種壞嘴。”
沈宜荏見這兩丫鬟如此活潑親密,心上因世子表哥而蒙着的那層絲絲縷縷的歉疚感也減輕了不少,她便說道:“你們倆也沒鬧了,這冬兒的老子娘你們可知道是誰?他家裏有幾口人?如今在做什麽營生?”
紅棗見小姐如此詢問,便只能停下手上的動作,秉道:“冬兒她娘從前是先夫人的陪嫁,如今年紀大了,世子便讓她回家養着,冬兒有個妹妹,如今還未嫁人,他一家人已脫了奴籍,如今正在世子爺的莊子上當管事。”
紅棗說完,一旁的芍藥便忍不住擠兌她道:“瞧着丫頭,還嘴硬呢,人家家裏的事兒心裏都門清,還說不想嫁給冬兒?”
紅棗聞言,便又立刻上去與芍藥鬧成一團。
沈宜荏将紅棗與芍藥視作親生姐妹,如今紅棗的終身大事已有了着落,她心下的那顆大石便也落了下來,只聽她說道:“若冬兒真對你有意,便讓他親來我這兒将你求娶了一句,我雖手上銀錢不多,便是賣了母親留下來的嫁妝,我也定會送你風光出嫁。”
紅棗見沈宜荏這話說得心酸,當下眼中便蓄起了一層淚意,小姐這幾年的艱難她都看在眼裏,她又怎麽能讓小姐賣了嫁妝來補貼自己呢。
紅棗便立刻紅着眼說道:“我早就與冬兒說過了,他若是當真心悅我,便将我這個人娶去了吧,到時我必會好生侍奉他父母,只是嫁妝,我當真是一分也拿不出去,他聽了這話也是應了的。”
誰知沈宜荏卻輕聲一笑道:“你這傻丫頭,若是沒有嫁妝傍身,要人家父母兄弟如何瞧得起你呢?再者說,若是那冬兒婚後待你不好,你有了嫁妝,也好有些底氣,便是和離也不怕。我心裏有數,雖日子簡薄了些,可你和芍藥的嫁妝我是早已預備好的。”
紅棗與芍藥便都淚眼婆娑地跪了下來,只道:“姑娘很不必如此,如今夫人老爺都已去了,好容易才留下一點銀錢給姑娘你傍身,小姐阖該多為自己打算打算才是。”
提到已逝的雙親,沈宜荏不免也有些哀痛起來,主仆三人俱都紅着眼僵作一團,屋內的氣氛已降至冰點。
還是紅棗不忍見沈宜荏落淚,便又立刻語氣輕快地閑扯起其他事宜來,只見她指了指不遠處的屏風道:“小姐,你瞧那屏風,冬兒偷偷與我說,這屏風可值好幾千兩銀子呢。”
芍藥驚訝不已,她只繞着那屏風瞧了好半晌,随後才嘆道:“瞧着也沒什麽出奇的,怎得要如此之貴?”
“這是原先的鎮國公夫人的嫁妝,聽說是個名家大儒親自題的字的,冬兒與我說的時候還十分疑惑,只說世子平素最珍視這屏風,如今卻又送到了小姐屋子裏來,當真是奇怪。”紅棗只道。
芍藥聽了這話,卻沒心沒肺地笑道:“管他為什麽呢,興許是我們屋子裏沒什麽名貴的陳設,世子瞧不下去了呗。”
芍藥不知為何,可沈宜荏卻明白世子表哥近來屢屢對自己示好的緣由,起初興許只是有些心悅自己,可如今定是以為自己也心悅他。
畢竟,那日在書房自己的所思所言皆是故意引他誤解,故意惑他動心。
沈宜荏臉上似是有幾分不虞,心內蒙着的那一股負罪感便又卷土重來,一陣天人交戰後,她方才勸服自己:世子表哥不過是待自己一時情熱罷了,待時間久了,他新鮮勁兒過了,便不會再對自己這樣好了。
沈宜荏左想右想下,心內仍是有些怏怏不樂,她便只得停下胡思亂想,起身去榻上入睡。
翌日一早,便是沈氏與沈宜荏約定好的去刑部尚書府賀壽的日子,沈宜荏本以為只有自己與姑母一同前去。
可她一進正院,便發現傅宏浚已坐在桌旁翹首等待。
她當下便有些驚訝,在沈氏灼灼的目光下,她便捏着嗓子照片走到傅宏浚身前,含情脈脈道:“見過表哥。”
一大早受了心上人情思綿綿的注視後,傅宏浚臉上的笑意便如何也遮掩不住,只是沈氏在側,他不好太過張揚,他便只淡淡一笑道:“表妹早。”
如今沈氏待傅宏浚親密更似往常,只見她笑着問傅宏浚道:“浚兒,你父親怎麽說?”
傅宏浚便立刻斂起了笑意,只沉聲回道:“太太稍安,我已派了人去王姨娘房裏請父親示下。”
“太太”一出,沈氏的臉便青一塊白一塊起來,說到王姨娘這兒,沈氏臉色已變得慘白無比,好半天她才擠出一個笑容道:“既如此,我們便在這兒等一等吧。”
略等了片刻,冬兒便滿頭大汗地跑了回來,只回禀道:“世子,夫人,國公爺說他身子有恙,懶怠去人多的地方。”
說罷,沈氏的臉色已頹喪灰敗,好半晌她才緩緩開口道:“既如此,我們便往刑部尚書府上去吧。”
沈氏便帶着沈宜荏上了轎攆,放下車簾後,沈氏方才還笑臉盈盈的俏臉此刻已如陰雲密布一般可怖,只聽她幽幽開口道:“你也聽到了,如今國公爺的心裏愈發沒我這個正經夫人了,連這樣的宴會都只縮在那賤人房裏。”
沈宜荏卻不敢接着話頭,只低聲勸慰道:“姑母,許是國公爺當真是累了。”
沈氏卻自嘲一笑,妍麗的眸子裏滿是哀傷,“罷了,我也得知足,起碼他沒休了我扶那個賤人上位。”
這話愈發刁鑽,沈宜荏自是讷讷不敢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