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如果說看到朝辭腦袋上頂着一對毛茸茸又火紅的獸耳時,陸今心裏的驚喜多過于震驚的話,那麽在看到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人時,任何普通人都不可能無動于衷。
陸今帶着點兒僥幸,往前走了兩步再看一眼,小少女的确和她臉長得一樣,連身形都非常相似,宛若十四、五歲時的自己,甚至連耳朵上的小紅痣都長在同一個位置。
小少女不敢違抗朝辭兇巴巴的命令,只能頂着日頭,繼續在草地裏辛勤地耕種。
而朝辭依舊坐在樹梢上随意吃幾口雞腿,偶爾百無聊賴地看着遠處,偶爾将目光收回來,在小少女沒發現的時候安靜地落在她的後背上。
陸今發現了,自己這麽大一個人杵在這兒誰也沒注意到她。
不僅她無法觸碰這個世界,好像對于這世界而言她也并不是真實存在的。
陸今心裏咚咚直跳。
她确定了此刻看到的一切,或許是某種不懷好意的法術所營造的幻象,絕對不是她熟悉的那個世界裏正在發生的事。
如果這裏真的是虛構的幻境,也就是說還有敵人藏在暗處,朝辭依舊有危險!
陸今立即在周圍狂奔了一大圈,累得氣喘籲籲也沒找到任何疑似出口的地方。
陸今彎腰在一棵大樹前喘氣,用手背抹了抹額頭上的汗。
她擡頭看眼前的這棵樹,樹皮上所有的紋路都非常清晰。
看來這兒不像是她理解的那種幻境,沒有粗糙的布景,更沒有邊界,她就像被空投到了某個超出她認知的世界裏的真實場景內。
“所以,你這只小兔子到底是從哪兒來的”
她聽見遠處的朝辭從樹上輕盈落下,問小少女。
小少女終于将被她偷吃的苜蓿靈草全部補種好了,一雙細嫩的手被粗糙的農具磨得發紅,眼裏含着一包眼淚,對着手掌吹了又吹,聽朝辭這樣問她,她擡頭望向離她最近的這片柔軟的紅雲,思索了半晌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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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
“不知道”朝辭将手裏沒吃幾口的雞腿重新包好,也沒想帶着,就放到一旁的大石頭上,“你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失憶還是偷吃我的靈草給吃傻了”
小少女回頭看她,微微撅起嘴,臉上很明顯帶着失落的情緒道:“我可能真的失憶了。”
“那你肯定也不知道自己叫什麽,有多少歲了。”
“嗯……”小少女說,“雖然我不知道我是誰,來自何方,但我覺得我好像活了很久很久了,肯定比你大。”
長着一張小孩臉倒是喜歡裝長輩,占人便宜。
朝辭見她原本白皙清透的臉蛋被曬得通紅,吹彈可破的小白皮可真是嬌嫩,才曬這會兒工夫便成了這副模樣。
朝辭一個人種了連天的苜蓿靈草,成天風吹日曬地在外晃蕩也沒見被折騰出個好歹來,臭兔子這種生物怎麽這麽嬌嫩也對,到底是只小獵物,細嫩點兒口感也好。
這小兔子一身的雪白,化成了人形也白得在陽光下能反光,肌膚完美得沒有任何瑕疵,比她見過的任何一塊玉都要溫潤細膩。
從降生至今,朝辭周圍都是她本族那些粗糙的食肉動物,各個嗜血又狂放,跟這只喜歡吃草的小玩意完全不一樣。
小少女用稍微冷一點兒的手背往滾燙的臉上貼了貼,似乎已經被曬傷了,這麽一碰還有些痛。
朝辭安靜地看了她一會兒後,一擡手,挂在樹梢上的草帽便落到手中,她往前随意一丢,草帽輕飄飄地蓋在小少女的腦袋上。
小少女有些意外地回眸,雙手拉着帽檐,對朝辭說:“謝謝你,大狐貍。”
朝辭沒搭理她,轉身走了。
小少女看她沒将雞腿帶走,便将包着雞腿的荷葉捧起來,追上去說:“你忘帶東西了。”
朝辭沿着苜蓿靈草園的田埂往外走,沒回頭:“不要了。”
“不要了可是你才吃了兩口!”小少女痛心疾首道,“好浪費!”
“送你吃了。”
“……我只吃草,不吃肉。而且你吃都吃了怎麽好送我,我才不要。”
朝辭聽她細聲細氣地生氣,覺得新鮮有趣,立在腦袋上的獸耳不禁往後折了折,嘴角漾起一絲笑意,反正背對着小臭兔子她也看不見,朝辭笑得很放松,說出的話卻是兇巴巴的:“那你就丢了呗,有什麽好浪費的,食物不就是用來填肚子的”
跟在她身後的那只小兔妖的确看不見朝辭的表情,可是無處可去只能跟在她倆身邊的陸今此刻和她并肩而行,将她口不對心的表情完全收入眼底。
朝小姐原來是只狐貍,居然是只狐貍嗎
也對……
她的目光落在朝辭那雙靈動又火紅的耳朵上,怎麽看怎麽都是狐貍耳。
陸今義憤填膺地想,你果然是只狐貍!才不是什麽鳥!
這麽說起來,之前夢見背我的人也是朝小姐嗎雖然沒有看到正臉,但是耳朵分明是一模一樣的。只不過整個人的氣質略有不同。
陸今思索着,夢裏背我的那個女人性情溫和脾氣又好,無論我怎麽玩弄她的耳朵她都沒有生氣,仿佛沒有原則一般只寵着我。可是眼前的朝辭看上去兇巴巴的,很不好接近的樣子。
可……
陸今跟着朝辭的步伐,一邊走一邊挨近她,仔仔細細地觀察她的表情。
即便她的話有點兒生硬,卻是在開心的。
陸今又看向身後她所謂的“小兔子”,無論長相還是可疑的“兔子”身份,似乎都和自己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
所以眼下這個地方,或許不是絕對虛構出來的幻境。陸今屈起的指節壓在柔軟的唇上,認真地思索着——或許,是某個人的回憶。
會是朝辭的回憶嗎
我會看到關于朝辭所有的記憶嗎
想到這種可能性,依舊憂心的陸今內心深處隐約蹿了點兒興奮的情緒。
與此同時,無數次在夢裏和她纏綿的女人切切實實與朝辭劃上了等號,壓在陸今心上那個荒誕的想法似乎終于找到了真實的落腳點。
或許我和朝辭之間擁有的,不僅僅是今生的緣分。
可能我和她,早就……
夢裏親密無間的一幕幕湧上心頭,此刻的陸今和身後那個與她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小兔妖,擁有同一款紅臉蛋。
朝辭和小兔妖誰都沒有發現陸今的存在,依舊一前一後地走着。
朝辭走到一半突然回頭,陸今和小兔妖都被她吓了一跳,同時止下了腳步。
“被你啃壞的苜蓿靈草重新種好了,你可以走了,還跟着我幹嘛”
陸今不禁皺眉:“你是假的朝小姐吧怎麽可以這麽兇。”
小兔妖瑟縮了一下,兔子一族本就膽小,而這個陰晴不定的天敵每兇一句話都讓她膽戰心驚。
“我,不知道能去哪裏。”小兔妖垂下頭,帽檐将她的臉擋住,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是能從話中清晰地察覺到她的失落。
小兔妖說完之後朝辭也沒搭理她,只是繼續朝着夕陽散盡的山中走去。
也沒再攆小兔妖。
小兔妖就像是察覺到了朝辭無聲的縱容,便死皮賴臉地跟在她身後。
兩人一直走了很長很長的路,走到小兔妖的腿都快斷了,才來到一處洞穴的入口。
陸今和小兔妖一起往洞穴裏看,裏面黑魆魆地散發着陰森寒冷的氣息,仿佛猛獸的嘴,裏面無論發生什麽樣恐怖的事情都不稀奇。
朝辭站在洞口回頭,不懷好意地笑,問她:“你還敢跟着嗎”
小兔妖被她問得神情一滞。
朝辭壓低了聲音,露出食肉動物的危險氣息:“如果我肚子又餓了,可能會把你吃掉。”
小兔妖被她這激将法弄得脾氣上來了,哼了一聲說:“跟着就跟着,我才不怕你。”
朝辭眼眸裏閃過一絲淡淡的笑意,很快便轉開頭沒再說話,往洞穴深處走去。
陸今和小兔妖跟着一直往裏面走大概一分鐘左右,才漸漸有些火光能照亮腳下深深淺淺的道路。
又走了一會兒,狹窄的道路突然變寬,出現了一個寬敞的洞穴。
這洞穴沒有通風的窗戶,只有幾束不會熄滅的火懸浮在空中以供照明。
即便有火,洞穴裏依舊只有寒冷和陰森,一塊略平整的大石頭上鋪了點草,看上去像床,都不用躺上去試一試,光看就知道它有多堅硬,肯定一點都不舒服。
除了床之外,這兒只有一個簡單的木頭櫃子和一面石桌,連個坐的地方都沒有。
“我家。”朝辭随意抛出兩個字,也沒想招待這位“客人”,将石桌上的放着的酒壺拿了起來,喝酒解渴。
大概是狐貍的天性,讓朝辭住在這樣的山洞裏,而這簡陋居所的整體氣氛和陸今熟悉的那棟坐落在山上的冷宅有些相似,可是又不太一樣。
如果說眼下的洞穴充滿了不近人情的野性,的确像是個狐妖的居所,那麽朝辭在人間的房子有油畫有鮮花,還有精致的食物,多少添了些溫馨。
陸今看那石桌上雖算是幹淨,可也真夠亂的,酒壺和各種簡陋的器皿歪歪斜斜還有傾翻在旁的,一桌淩亂看得她格外難受,朝辭竟也不收拾。
朝辭明明利落整潔廚藝精湛,可是眼下她肉眼可見生活得十分潦草敷衍,居然只喝酒。
陸今有些不解地看着已經不管不顧卧在床上的朝辭。
朝辭沒想搭理那只小兔妖,一氣兒将酒全部喝完便睡了。
不知過了多久,迷迷糊糊間朝辭感覺鼻尖有些發癢,還有一陣陌生的香味在她鼻尖萦繞。
起床氣很重的朝辭煩躁地睜開眼,卻見昏暗的光線下眼前多了一把鮮花。
朝辭:“?”
小兔妖依舊不知廉恥,居然不知道什麽時候爬上了她的床,伏在她身邊手裏握着一把淡粉色的花毛茛,頭頂還沾着一片青青綠葉,一雙眼睛裏倒映着溫暖的火焰,甜甜地笑道:
“大狐貍,你家黑咕隆咚的好吓人啊,我來幫你布置房間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