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松手
花圃內,裴知衍獨坐在亭中許久,風吹着花藤發出簌簌的聲響,搖晃出光影,裴知衍在斑駁陸離中起身,朝着之前發出動靜的小屋走去。
在給畫像做最後添色的傅澹身體一僵,“公主……公主!裴大人過來了!”
楚姮娥騰的從椅子上站起身,“怎麽過來了?”
她第一個念頭就是裴知衍已經發現她了,“我們快走。”
她讓傅澹趕緊把紙筆收好,可越是情急,就越是手忙腳亂,傅澹道:“公主先別急,裴大人就算知道了也不會如何的。”
“你懂什麽!”她這表哥最是陰險,要是一個不高興上父皇那挑撥幾句,她沒準就要被禁足了。
聽着腳步聲越來越近,收拾也來不及了,就在門被推開的瞬間,她拉着傅澹一個閃身躲到了屏風後面。
“公主。”傅澹情急地擡手,楚姮娥墊着腳把他的嘴捂得嚴嚴實實,瞪着他,無聲道:“閉嘴!”
傅澹被捂得喘氣不出,瘋狂的使眼色讓她看自己的手。
楚姮娥不耐煩地看着他空落落的手……不對,空落落!
“畫呢?”
傅澹費勁的向後仰頭,避開她的手,同樣無聲地回話,“還在桌上。”
楚姮娥眼睛瞪大:“要你何用。”
随着腳步聲越來越近,兩人都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裴知衍站立于屏風前,唇邊的笑意明明白白透着危險,他擡手指節輕屈,做了個敲叩的動作。
自漏窗處吹進來的風,卷起了桌上的紙章,發出細微的聲響,裴知衍手頓在半空,轉頭看去。
許久過去,屏風後的兩人已經因為緊張滿頭是汗,屋內靜悄悄的。
楚姮娥用手推他,“去看看。”
傅澹緊抿着唇,謹慎的一點點挪出去,看了一圈後沒人後才道:“公主可以出來了,裴大人已經走了。”
楚姮娥拍着心口走出來,她想拿上畫像趕緊走,然而臨窗的桌案上已經空無一物。
裴凝坐在回廊下的美人靠上,看看天色,又看看進出花圃的月門,反反複複不知多少次後,她問身旁的婢女,“有半個時辰了嗎?”
“有了有了。”婢女也伸長了脖子在張望。
都過去這久了…裴凝起身道:“随我去看看。”
裴凝早前特意打發走了下人,此刻偌大的花圃一個人也看不到,而方才還熾熱的日頭也被吹來的黑雲遮擋了去,眼看着就要下出雨來,就更顯的靜谧了。
裴凝走了一長段才發現了裴知衍,他獨身一人,季央并不與他在一處。
正欲上前詢問,裴凝眼尖的窺見他眉眼間沉着的陰霾,心道了句糟糕,想要掉頭已經遲了。
下一瞬她聽見裴知衍攜着涼意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站住。”
裴凝只能笑着上前,搶先一步說,“前頭客人太多,耽誤了一陣,兄長等久了吧。”
裴知衍很清,楚裴凝絕不會犯随意讓人進入花圃這樣的疏漏,他心中氣怒,但對唯一的妹妹還是足夠容忍,“沒有下次。”
裴凝只裝做聽不懂他的話,“嗯,下次我一定先讓人來知會兄長一聲。”
裴知衍冷聲警告,“裴凝。”
被連名帶姓的叫,裴凝就知道他是真的動怒了,可随即她又察覺到不對,以往母親再怎麽起勁安排。兄長至多也就是無奈的搖搖頭,然後避開些。
怎麽這次如此輕易就動了怒。
她留了個心眼,嘴上則讨巧的認了錯。
天越發陰的厲害,裴知衍也不能真與她一個孕婦計較,于是放柔了語氣說,“走吧,別在這站着了。”
裴凝道:“兄長先走,我去看看季姑娘,別被你給吓到了。”
已經被看破,裴凝也不藏着掖着了,到底是她把人請來的,裴凝心裏總是過意不去的。
畢竟她也只聽了高義說得寥寥幾句,就安排了這出,壓根兒沒考慮季央心裏是不是願意如此。
裴知衍壓下心裏的煩躁,“她已經出去了。”
裴凝疑惑道:“我一直在花圃外,沒見季姑娘出來。”
裴知衍已經都走了又倏然轉過身來,“你沒讓人跟着她?”他眉心一擰,“連通後山的門鎖着沒有?”
看着裴凝支支吾吾不敢說的樣子,裴知衍沉下了臉色。
花圃本就不小,又有花木堆疊,遮擋視線,加之還連通後山,若是不慎繞了進去,極有可能會迷路。
裴凝頂着兄長冰冷的目光,急切道:“我這就讓人去找。”
“快點。”裴知衍扔下兩個字,沉着臉快步往回走,親自去找季央。
裴凝看着裴知衍走遠,恢複了不急不躁,擡手扶了扶鬓邊的發,對身旁的丫鬟道:“要下雨了,快扶我去回去避雨。”
兄長也太小瞧她了,她還能出這麽沒水準的纰漏不成,通後山的門一早便鎖上了。
做為親兄妹,她就算學不來裴知衍十成的心機,三四成總也是有的。只不過這些放在以往,都是不夠裴知衍看的,沒想到他這次竟然會自己落入坑裏來。
裴凝一時有些沾沾自喜。
看來高義說兄長對季姑娘尤為上心是真的,正所謂關心則亂。
另一頭,季央在接連拐了三四個彎都沒有見到來時的路時,就知道自己迷路了,路盲也是她不愛出府的原因之一。
眼看着随時會下雨,季央怕雨淋也怕累,心想着總會有人來尋自己,幹脆也不費這個勁了,就近站到了一座假山下。
正想着雨水就飄了下來,季央輕輕皺着眉頭,提着裙擺往裏退,看着雨點在她的足尖前砸出了一片片水暈,再滲到泥裏,一點也看不出蹤跡。
季央覺得自己跟這雨水一樣可憐,熱烈的落下,最後什麽也沒留下。
雨蒙蒙下着,季央靠着假山出神。
不知過了多久,季央才應約聽到有踏步聲響起,似乎還有人在叫着她的名字,她忙探出腦袋去瞧,細雨朦胧下,那周身氤氲在水霧中的人不就是裴知衍。
他怎麽還在這裏?季央咬了咬唇,輕聲道:“世子。”
裴知衍轉過身,假山後面是一張潋滟的小臉。漆黑的眼眸裏透着怯怯的細微光亮,就跟他狩獵時捕到的小鹿一樣。
季央本想讓他進來避避雨,可看到他透着責問的目光,立時就閉上了嘴。
裴知衍走到她面前,“我從這裏走過了兩次。”
當他看到門上的鎖頭就知道自己被裴凝擺了一道,原本他那時就該離開,自然會有人來尋季央,可看着沉壓的黑雲,他的行動已經先于理智一步。
季央愣了一瞬,有些不敢置信地問,“你在找我?”
裴知衍避開她那雙倒映着自己身影的眼眸,看向她所在的假山洞,因為地勢稍低,外面還有樹遮着,難怪他沒有發現,“你準備等我第幾次走過的時候出來?”
季央自動就忽視了他冰冷的責問,只抓了自己愛聽的來聽。
原來他真的是來找自己的,而且找了很久。
季央覺得自己真是沒出息,只是這樣就足夠讓她把之前心裏的難受都忘了,可看着他發上的雨水,她覺得自己又能堅持很久了。
季央解釋說,“我沒聽見。”
裴知衍一時不知道該說她什麽,兩人相視無言。
雨還在下,不大,就這麽細細密密的落在裴知衍身上,季央也不知怎麽想的,擡手去拂他肩上的雨水。
裴知衍看着她貼在自己肩上的小手,喉頭輕動,“你在幹什麽?”
季央反應過來,自己這個舉動簡直是蠢極了,他人還站在雨裏,怎麽能拍的幹淨。
季央猶豫了一下,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握着裴知衍的手将他拉到了假山下。
他的手很涼,掌心裏布了薄繭,季央知道那是他常年握劍所留下的痕跡。
“先進來躲躲雨。”
假山下的空間并不大,季央一個人呆着時還不覺得,可裴知衍身高腿長的,往裏一站就顯得尤為狹小,感覺都要碰到頭了,這還是在他彎了一點腰的情況下。
兩人之間幾乎是貼着的,裴知衍抽手道:“我出去。”
“外面在下雨,你不要走。”
為了不讓他走,季央幹脆拉着他的手往身後藏,這麽一來,她等于把自己送了出去,兩人算是徹底貼上了,開襟處的肌膚貼着裴知衍泛潮的衣裳,季央瑟縮了一下,“好涼。”
頭頂是裴知衍沙啞得厲害的聲音,“季央,松手。”
季央不敢擡頭看他,她此刻心跳的快要從喉嚨裏蹦出來。
她就是故意的,怎麽可能放開,她就不信裴知衍連掙開她手的力氣都沒有。
嘴上說着趕她走的話,卻又冒着雨來找她,她非要把他這張假模假樣的外皮給扯下來。
“你走了我會害怕,我不認得路。”季央仰起頭看他。
裴知衍将她的所有都納入了眼中,一雙美目嬌态自成,鼻尖是紅的,唇也是紅的,連同貼着他的肌膚也透着紅。
“你別走好不好。”季央軟聲求他。
裴知衍幾乎是咬緊了牙關在忍耐,她真将他當正人君子了?
他閉了閉眼,幾乎是妥協的說:“我不走,你把手放開。”
“那你別騙我。”季央猶猶豫豫的松手。
軟膩的觸感從掌中滑落,在徹底分開的那刻,裴知衍感覺到自己的食指被她勾住,而後才慢慢松開,那種戀戀不舍,不是裝出來的。
季央是真的不想放。
季央唇瓣抿的很緊,唇角又高高翹起,笑得像是偷腥得逞了的貓,
她該不會是以為低着頭,自己就看不見她的表情了?
裴知衍眸中罕見的浮現出柔意,淺的就連他自己都沒有發現。
否則,他是絕不會允許自己出現這樣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