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意識漸漸沉入黑暗，不知過了多久，一聲熟悉的電子音響起，是系統的聲音。
琪琪不知怎地這回沉睡得太死了，就連意識也在沉睡一般，甚至根本聽不清那聲突兀在腦海中響起的電子音到底提示了什麽。
只是，還沒等她反應此刻狀況，一陣白光驀地亮起，黑暗散去，場景變化，被蒙上一層迷霧般朦胧到不真實的畫面浮現在眼前——
“蛤？”琪琪揉了揉困頓的眼皮，努力睜開眼，想要讓視野變得清晰些。
可誰知下一秒，一聲比任何時候都要接近她的凄厲慘叫将她的注意完全引去。
朝着聲源方向扭頭，令人驚訝的一幕，突兀浮現在眼前——
不知什麽時候起出現在離她不遠處的夏油傑，一身被血染得淅淅瀝瀝完全掩蓋住原本雪白顏色的襯衫，目光陰冷地朝她望來。
在他的身後，畸形身體盤踞交錯的無數咒靈肆意破壞着、屠殺着，将一個個頭頂顯示着「村民」頭銜的NPC撕個粉碎。
不斷累積堆疊、一層又一層覆蓋上的血液，将腳底的泥土浸泡得粘稠鮮紅。
“夏油同學，你……”
“為什麽要這麽做？”
被吓到無法思考，嘴巴卻不受控制動起來，琪琪聽自己顫抖的聲音，光憑語氣也知道自己此刻異常震撼。
喊出來的稱呼卻是疏遠且陌生的。
琪琪注意到這裏的「夏油同學」，好像是她一周目對夏油傑的稱呼。
“抱歉啊，琪琪。”
夢裏的夏油傑苦笑地朝他走來，被血染紅的螺旋紋紐扣被巨大的風吹拂得啪嗒一聲掉落在地。
Advertisement
“第一次搭檔就這麽失敗呢……”
“恐怕要對悟那家夥食言了，沒辦法好好把你帶回去了啊。”
話音剛落，琪琪就感覺到頭頂微微一痛，視野發黑，夢裏的自己甚至來不及抵禦便脫力地跌倒在地，暈了過去。
【條件觸發，即将進入其中一個be結局……】
這一回系統的電子音提示卻異常清晰。
……
而，接下來發生的劇情——
在醫務室醒過的琪琪，已是被硝子告知夏油傑殺掉雙親後叛逃、并被高專視作詛咒師通緝的消息。
而自己雖然被對方打傷初步洗清了夥同嫌疑，卻也還是作為重點對象被高層監視觀察。
幾月後……
受不了走到哪都時刻被無數雙眼睛注視、再加上親眼目睹叛逃前的夏油傑釋放咒靈屠掉整個村莊的情景，時間一長琪琪産生了嚴重應激反應。
以至于一使用術式就會嘔吐不止，甚至就連被咒術師觸碰也會本能地恐懼和顫抖。
別說五條悟，就連有時候家入硝子一靠近都會身體僵直，甚至每晚都會反反複複做着村莊被屠時的可怕噩夢……
這樣的情況已經嚴重影響到日常的祓除任務，以至于夢中的那個琪琪無法再作為一名咒術師繼續留在高專了。
沒有辦法，最終這樣的她只能提出與五條悟分手、并永久退出咒術界，重返家族從此作為一個普通人生活。
以上，是上周目五條線的另一個be。
也便是當時基友和她提到過的、倘若星漿體事件中「琪琪」并未死亡的另一個結局。
……
在夢中迅速讀取到大量信息的琪琪滿頭大汗地從沙發上驚醒。
所有線索全部串聯起來，通話中傳來的慘叫、村落巨大的風聲、制服紐扣落地時發出的沉悶聲響……甚至一年前名為「江戶川亂步」的少年給予她的提醒——
似乎全都在預示着琪琪接下來所要發生的事情……
“2007年9月7日。”
“這一天，你小心些。”
按住脹痛的腦袋，那天在女仆咖啡廳江戶川亂步凝重的話語于腦內重現，琪琪似有所悟地擡眼望客廳懸挂的挂歷看去。
2007
9月7日。
正是今天……
9月7日……
對于夏油傑來說，這一天是一切的結束，同樣也是一切的開始。
斬斷了過去、血親，再也無法回頭的一天。
坐在沙發裏的琪琪手腳冰涼，屠村？滅親？為什麽，無論如何也無法相信那是真的，那會是臉上素來挂着溫和笑容的夏油傑做出來的事情。
可如果這些都是不切實際的無端空想，系統就不會放出那一大段劇情特意給出提示。
而，就在少女不安地啃着手指思緒混亂間——
【叮咚——】
玄關的門鈴，恰好在這時……
響了……
……
心髒驟停大抵也不過如此，琪琪從小就害怕看恐怖片，可偏偏既菜又愛看，于是到了這種時候腦袋裏拼命地蹦出各種鬼片裏的恐怖畫面來……
仿佛下一秒室外的夏油傑就要用着斧子劈砍開脆弱的門、從裂縫中探出個駭人的臉孔，滿身是血朝她注視過來一般。
“啊啦，是傑回來了吧？比設想中的要早上一些呢。”
可是顯然情況已經由不得琪琪擁有過多膽怯與猶豫的時間。
看着将雙手水漬朝着圍裙上一抹、打算離開廚房前去開門的夏油母親，琪琪一個健步上前，強行搶在了對方跟前奔往玄關。
“是傑回來啦！”盡力裝作興奮的樣子，琪琪撒腿就跑，“好耶！我來開門！”
“這孩子……高興成這樣。”
餐桌前的夏油父親将報紙抖了抖，露出紙張後頭繃不住笑容的臉來，明明自己才是比較高興。
夏油夫人也微笑地搖了搖頭，朝着琪琪的背影方向高聲提醒了句「跑這麽快當心別摔了」，轉頭縮回廚房重新投入到晚餐制作中。
在緊閉的房門前将腳步停下，仰起頭，透過不透明的門板，琪琪仿佛看到了另一側渾身是血沉默站立着的、似有所感地也在透過房門與他對視的少年。
以及……對方身上飄散而來的濃重血腥味道。
“呃……”一伸手提前将連接門框與門板間的金屬扣鏈完好扣上，琪琪将門緩緩打開一條小縫，才探着腦袋小心翼翼望出去。
“傑？是傑嗎？”
許久未見的丸子頭和看久了也會覺得可愛的詭異劉海，眯起眼睛展露熟悉笑容的dk出現在眼前。
正是夏油傑。
沒有平日裏穿的那套高專?制服，取而代之的是一套從來沒在對方衣櫃裏看過的黑色常服。
大概是在外邊随便買的。
“琪琪……”夏油傑喚着頂着一頭睡亂毛絨絨腦袋的女孩，聲音聽起來與平常有些不一樣，“我回來了。”
聞言手指顫抖了一下，琪琪盡量裝作什麽異常也沒發覺的粗神經樣，也沒立刻讓dk進來，只裝作若無其事随口問了句：“傑，怎麽今鈴啊？你的鑰匙呢？”
警惕地試探問了句。
黑發dk不動聲色地垂下睫毛，淡淡掃了眼之前從不會在白天扣上的門鏈，同樣也裝作稀疏平常的樣子勾了勾唇：“沒什麽，一不小心弄丢了而已。”
緊接着他微笑起來，微俯身子看像根本藏不住秘密、已經看起來有些憂慮地開始啃手指頭的琪琪，輕柔了嗓音笑眯眯問：“怎麽了？琪琪不給我開門嗎？”
“我……”
琪琪直接一個哆嗦。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覺得現在這麽個和自己說話的夏油傑似乎和以前相比格外地不同，就像是突然之間換了個人一樣。
雖不說性格大變，但就連腦袋不好使如她也能清楚地察覺到他和從前的那種巨大的區別……
和這樣的dk交談讓她莫名地有些害怕。
傑……
終于壞掉了嗎？
杵在門口一陣沉默。
見到似乎是察覺到不對又不敢确認、很明顯已經陷入到混亂、不知如何是好都快要哭出來的小姑娘，夏油傑既心疼又無奈地輕輕嘆出一口氣。
“唉……”
她看起來那樣怕他，倒是頭一回，心情有些複雜。
只是，夏油傑心知沒有過多的時間在這裏磨蹭。
高專那邊估計很快就會通過輔助監督知曉他的情況并派人過來捉他，殺掉了整個村莊村民的罪行足以讓他被判定為即刻處以死刑的咒術師。
他已經決定好了要走的路，将世界上的所有「猴子」全部殺掉，包括他的親生父母在內，斷絕所有退路。
這次回來的目的也是如此。
而至于琪琪……
這個從小和自己一起長大、于他來講最為特別的女孩，因為擁有咒術天賦的緣故夏油傑不打算動她，而是将選擇的權利交付于他。
他自然是想帶着他一起離開的。
但倘若對方不願意滿足他自私的奢求和他一起與全咒術界為敵，那麽他就主動提出分手并斷絕一切關系，将人打暈再解決父母——
之後，讓之後絕對會找來此處的高專的人安排她今後的生活。
《戀愛回戰》；
每當游戲進行到關鍵的分支點，都會跳出可供玩家參考的選項。
這一回也不例外。
當夏油傑不再拐彎抹角，站在門口與琪琪說明了所有事件的前因後果包括他未來的打算與邀請後，沉寂了許久的系統界面彈跳出熟悉的字體來——
A?同意與夏油傑一起叛逃并看着他殺掉父母。
B?拒絕與夏油傑叛逃并對其發動攻擊。
C?猶豫不決，但同意夏油傑提出的分手，在對方對其父母發動攻擊時替二人擋刀。
看着三個跳出來的選項，琪琪頭腦風暴腦袋急速運轉。
選項A一看也就知道是妥妥的詛咒師路線，雖然這只是個游戲就算夏油傑真的殺掉夏油父母那兩個NPC，對于琪琪這個游戲玩家來說也并沒有什麽影響。
但是出于私心……
夏油夫婦在琪琪玩這條線以來便一直像是真正的父母般對待、照料着她。
這讓小姑娘即使用游戲心态來對待一切，也無法眼睜睜地看着他們就這麽為了給劇情讓路、十分工具人地死去。
排除……
至于選項B……琪琪這周目本來就沒給戰鬥力分配多少點，還把一點勻到了智商上（雖然好像并沒有什麽軟用），主動發動攻擊什麽的肯定是打不贏特級咒術師的夏油傑、沒準還會被按着打死。
她死了之後夏油傑的父母還是照樣得死……和A選項相比三個人都要死，根本沒有好到哪裏去反而更糟糕！
果斷排除！
既然如此，排除兩個錯誤答案，不論如何離奇，剩下的就是正确答案了！
擋刀！
她要替夏油傑的父母在夏油傑發動致命一擊的時候，像所有會吸引傷害的女主角一樣果斷擋刀！
個毛線啊！
琪琪在內心狂摔游戲柄。
為何又是這種似曾相識的套路！
她簡直都恨不得現在下線就跑去把基友錘爆！
那貨是那條線不看自己被桶渾身不舒服是嗎？
這個人是有什麽心理疾病！
但是事到如今也只能這樣了，現在就只能稍微慶幸在游戲裏作為「琪琪」而存在的這具身體，并體會不到一定級別以上的疼痛。
替人擋刀的痛覺可以經由系統全部抵消！
當五條悟收到琪琪莫名其妙傳來的定位時，他還稍微反應了一下對面那個被他标注為「矮冬瓜」的家夥到底是誰。
自己是什麽時候加的這個人來着？
只是當懷着莫大的好奇心點進那個定位、并發覺是自家摯友的地址後，立刻記起這是去年偷摸跑去傑家時順手加上的對方那個小不點女朋友的聯系方式。
記得是叫……叫……
什麽來着？
害，不重要，早忘了。
嘛，雖說自從加上以後就從沒聊過天來着，也怪不得五條悟會把她忘在腦後。
只不過今天這是怎麽了？為什麽突然給他發來一個傑家裏的定位，是随手按錯了嗎？
只有可能是這樣吧。
剛要把這事随便抛在腦後晃去附近的甜品店，輔助監督的電話就率先一步打了過來。
“呃……”
“你說什麽？傑他？”
了解舊村那邊情況及夏油傑不知所蹤的事情後，五條悟再看琪琪給他發過來的定位，立馬猜測出是那邊出了事。
而等到他中途未曾有絲毫停歇，幾乎是一路使用術式瞬移以最快速度趕到時……還是晚了一步。
極其，具有戲劇性的一幕發生在眼前：
就好像被一個不存在的混蛋導演事先安排好一般——
五條悟恰好看到一年前見過總共兩次的鳶發少女，撐開雙手擋在夏油傑父母的身前伴随「噗嗤」一聲令人頭皮發麻的悶響，下一秒，嬌小的身體被咒靈碩大鋒利的觸肢貫穿，鮮血如同炸開的紅顏料般噴濺得一牆一窗……
甚至連抽搐也未來得及抽搐半下，琪琪破碎不堪的年輕身體已是在屋內兩道同時響起的尖叫聲中再無了動靜。
……
“你瘋了吧！傑！”
自己都不知道哪裏來那麽大的火氣，撞飛門的五條幾乎是瘋了一樣撕扯住摯友的衣領，将人一把怼到血液模糊還在不斷往下滑落液體的牆上——
擡手對着那張呆滞掉的臉就是狠狠一拳。
“我……我從來沒有想過，要……”
嘴唇被擦破，滲出殷紅的血，看樣子完全沒從誤殺琪琪的意外中回神，夏油傑整個人震愣在原地，嘴裏發出沙啞絕望的喃喃。
五條悟沒功夫再理會那種狀态下的黑發dk，揍完人發洩完後快步走到已經暈過去的夏油母親和完全吓傻的夏油父親身旁，不顧後者驚愕疑惑的目光，站定，蹲在渾身是血的琪琪跟前，擡手将人從冰涼的地面托起。
女孩子的腹部一塊早已慘不忍睹，死去的一瞬想必相當痛苦。
臉上滿是順着臉頰輪廓因重力流淌噴濺狀血液，極致鮮紅的色彩顯得她那張本就白皙的小臉蒼白到吓人。
長翹的睫毛上也挂滿血滴，啪嗒啪嗒兀自往下掉着，未來得及合上的眸子如同投入滾燙咖啡的方糖，眼瞳一點一點擴散着、失去光亮。
看着這副凄慘模樣的琪琪，不知怎地五條悟猛地一陣沒來由地頭疼，就好像某個時候、某個地點他也曾親眼目睹過相似的場景一般。
在某份不存在的記憶裏似乎有個嗚嗚哭泣着告訴她自己「好疼」、被他拼命哀求着「不要死」的女孩。
不論他怎樣任性地呼喊、搖晃、甚至破天荒地為她掉下眼淚，将她臉頰的血污濡濕打散，最終也還是毫無辦法地在他懷裏一點一點失去了原有的溫度，變得冰涼而又安靜，再也無法仰高臉拿琥珀色的眼睛亮晶晶地望來。
……
“琪……琪……”
最終，嘴唇顫抖着，五條悟終于喊出了那個被他早已忘卻的名字。
可惜滿身是血的小姑娘這一回也和那份「不存在的記憶」裏一樣……
再也、再也無法仰起頭再看他一眼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