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同學L
“你的同事呢?多叫幾個同事來。”
他打電話,也沒叫幾個人,多數男老師,和着剛才的女老師,我們圍桌而坐,廚房裏紅紅的火焰呼呼的燒着,桌上很快擺滿了盤子,上面盛着菜肴,他們叫了幾支啤酒,我沒有喝,總覺得頭暈暈乎乎的,可能一路颠簸,加上那輛殘破的中巴車實在氣味難聞。
吃好了,他站起身,走向收銀臺,我立馬跟了去:“我來吧。”
“不用,我來。”他左手拿着錢包,試圖用肘關節推開我。
我也掏出錢包,擠在他面前,搶先扯出兩張大鈔,塞給收銀臺的收銀員,然後轉過身,與他面對面,近距離的面對面:“你看,這錢包還是你留下來的,這邊寫着緒江,這邊寫着緒華,兩個格,我從你這邊拿錢,呵呵。”
“爛錢包你還留着?”
“哪裏有爛?沒爛,我很少用錢包,基本不用,這個估計夠我用一輩子了。”我揚一楊手,有些調皮的,盯着他的眼臉,他不再說話。
吃完了,大家散去,他帶我去他家,摩托車開起飛快,我這下緊緊的箍住他的腰身,前胸貼着他的後背,頭探過去,蹭着他的耳垂:“你晚上回家住嗎?”
“不是,住學校,學校有宿舍。”
“這附近有旅店嗎?”
“沒有。”他快速的,堅定的。夜色越漸濃郁,清風撲面,忽然一個冷顫,屁股下意識的往後挪一點,雙手不舍的再次趕緊松開,到家了,才發現,來得匆忙,我竟是兩手空空。
方正的院落胡亂的堆放着雜物,不大的廳堂,光線不是那麽亮堂,小孩子呼呼啦啦的跑過來叫他叔叔,他蹲下,任其趴在肩上,他的哥哥,幫我轉達過無數次電話的大哥,和善的走過來,招呼落座,泡一壺濃茶,放在桌上:“嗯啊。這就是以前經常打電話給你的同學嗎?”
“嗯,是啊。”
他的父親也從裏間出來,背着雙手,背微駝,清癯,睿智,和藹,但又不失威嚴,坐在我的旁邊,聊幾句,終于言語不通,“喝茶,喝茶啊。”走了,他母親只是打個照面,簡單招呼一聲,就不見了,出去了。
“走,帶你去看看我們這邊唱戲的地方。”
“這個時候,不過年不過節的,也有人唱戲嗎?”我翻開手機翻蓋。
“有,每天都有。”
“哦,走吧。”
和他的家人一一道別,跨上他的摩托車,任由清風在耳邊呼呼的刮過,穿街走巷。戲臺子像是一個大大的涼亭,涼亭中央,包公,旦角,濃妝豔抹,舞刀弄槍,神采奕奕,聲情并茂,字正腔圓,依依呀呀,我就是聽不懂,一句也聽不懂。
“唉,沒什麽好玩的,不知道該帶你去哪裏了。”L一聲嘆息。
“你不是說有機會要帶我去看海麽?”
“現在晚上,今晚月亮又不光亮,明天吧。”
“哦。”
“诶,也可以呀,讓你感受一下黑夜裏澎湃的海浪應該也不錯的啊。”
“好啊。”那一剎,心情又突然的開始澎湃。
摩托開到剛才吃飯的店門口,L忙活起來,打電話,他叫了剛才一起吃飯的同事,還安排我上了他的一個男同事的摩托車,他自己一腳油門,嗖一下,不見了,再見時,車上帶着剛才那位美麗的女老師。
腥鹹的海風裹夾着歡快的笑語,掃去了年輕的吆喝,如炬的車燈劃破了漆黑的長空,只聽見海浪嘩…,嘩…,嘩…,由遠而近,如同律動的心房,
“走,下去玩一會。”他的同事熱情邀請。
“好。”我們像沖出栅欄的水鴨,呱呱呱的奔跑開來。
“不要靠得太近,小心海浪卷了去。”有人大喊。
“哈哈哈,哈哈哈,快跑,快跑,浪來了,浪來了。”細細綿綿的海沙稀釋着粗犷肆虐的巨浪,還博納了這一群年輕人銀鈴般的一串一串的歡聲笑語。
玩累了,我們原路返回,田埂小道半米寬,兩邊雜草叢生,郁郁蔥蔥,黑夜裏烏漆漆的。車燈掠過,路邊稻田如同放大的豆腐塊,另一種顏色,像是皚皚的雪,像是潔白的霜,我拍一下他的同學的肩膀:“那些是什麽?”
“那是海鹽,這一片全部都是海鹽。”
“哦,真白,潔白潔白的,真好看。”
回來已經很晚了,和他的同事們在籃球場互道晚安。他提了膠桶,拿了浴巾沐浴露,告訴我哪裏沖涼,告訴我哪裏睡覺,長方形的宿舍,裏面順牆擺了四張架子床,進門左手下鋪第二張,他把枕頭整理一下,把席子拉一拉,被子甩幾下:“這是我的床,你先去沖涼吧。”
沖完了,他說:“你先睡。”然後提着膠桶走了,之後沒見他回來,玩了一大圈,這一洗漱之後,夜,更加深沉,宿舍裏早已經熄燈,各個床位的各位老師也已經進入夢鄉,我躺在他的床上,輾轉也無法入眠。當然,在這靜溢得讓人肅然起敬的學校宿舍,我能做什麽呢?我敢做什麽呢?哪怕只是過去問他洗好沒有。
次日一早,天微亮,一夜未眠,我坐起身來,一陣猶豫,一狠心,撥通他的電話:“這附近有沒有的士?”
“怎麽啦?這麽早,要走嗎?”他汲着拖鞋,踢踢踏踏,不知從哪裏鑽出來。
“要回去,有點事,現在打的過去,應該能趕上回東莞的早班車。”
“哦,有,你跟我來。”
汽車行至昨天傍晚等車時那片空曠遼闊的黃泥旱地,我摁下車窗,看向窗外,一陣晨曦的清風刮過臉龐,刮痧似的,刮出兩行清淚,溢在眼簾,朦胧了視線。
他帶我去他家,他帶我去看潮劇,他還帶我去看海,我知道,行為上,他在努力的盡着地主之誼,但我也捕捉得到,內心裏,那一份無法黏連的情感,就好像那棵嫁接失敗的新苗,即便結果,那又怎樣?
酸澀!源于中間某些跨不過去的隔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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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些年,親愛的班長大人晚婚完婚,在廣州大擺酒席,通知了衆同學,問L會不會來,班長說:“會來,會來,一定會來。”還給了我他的號碼,叫我幫忙催促催促,我猶豫半天,撥打過去,調侃閑聊,一如往常,他已經不教書了,在做其他營生,早已結婚,早已有了自己的小孩,不止一個,我說:“好啊,兩個最好,小孩也有伴。”
“嘿嘿,兩個哪裏夠,還要再生。”
他說這話的語氣,讓我突然想起他撈泥鳅的動作:“你想生多少?”
“越多越好。”
“公豬,母豬,種豬。”電話的兩端,我們都哈哈哈哈哈的大笑起來。
那笑聲,歡愉的,滄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