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同學H

“在這裏不要随便拉開拉鏈,你沒看見剛才有好多雙眼睛盯過來。”

“哦,我只是拿口香糖,給。”

那是九八年,暑假,廣州汽車站省站的購票大廳門前,我和H一起,他去排隊買票,我在門口等候,見他買好票回來,我拉開行李包的拉鏈,從裏面取出一條口香糖,遞給他,他拍我一手,警覺的掃一眼四周:“這裏很亂的,小心一點。”

“沒什麽,幾件破爛衣服。”我故意提高聲音,眼睛也像他那樣警覺的掃向四周,四周人頭攢動,各色衣着,各色人等,多數行色匆匆。

我們離開售票大廳,匆匆的經過檢票卡位,坐上相應的開往中山的大巴,到點了,汽車開啓,緩緩的後退,緩緩的向前,緩緩的開進寬大的站前馬路,像雨滴那樣混入河流。

古樸敦厚的高架橋上,望高空,萬裏無雲,列熱當頭,瞰低處,車來人往,川流不息。廣州火車站開闊的站前廣場,和兩年前我和伯父來的時候一樣,到處零零散散的或站着,或坐着,或躺着,或者流連行走的旅人。

“你要不要話梅?”坐在身旁的H輕輕的推一下我的臂膀。

“不要,你吃。”

“你不是暈車嗎?”

“是有一點,話梅能止得住暈車?”

“可以吧,我不知道。”

“算了,不吃了,我躺一會,就沒了事。”我一仰脖子,屁股前移,腰椎放松,後腦勺靠在座椅後面的靠背上,微閉眼,感受着汽車均勻的抖動,行駛在柏油路面。

随着車身劇烈的搖晃,我醒了,睜開雙眼,調整坐姿,看向窗外,車子早已駛出喧嚣的被高樓大廈包圍的鬧市,眼前一條蜿蜒的泥沙路,路面坑坑窪窪,高低不平,兩旁間或的大樹小樹,樹葉在列熱陽光下微微顫抖,閃着光芒。

左邊不遠一條江河,河面寬闊,河水急流,像是風拂的巨大的綢緞,上游開過來一艘游輪,劃開兩道花白的水花,像是坐蓮,平穩前行。“這是哪裏?”我看着H。

“我也不記得這裏叫什麽名字,應該快到小榄了吧。”

“哦。到了小榄還有多遠?”

“不遠了。”一個連自己家門口的地名和距離都不知道的家夥,多半也是一個充耳不聞窗外事的家夥。

我們同坐在一張雙人座椅上,有一句沒一句的聊着。突然,就在我們前面,正前面,一位大概五十歲左右的農民模樣的長者拍一巴掌椅子,舉起右手,振臂高呼:“司機,咪制開門吶!咪制開門吶!有小偷啊,有小偷啊,我滴錢唔見左啦,我今早先至賣左兩條大豬,袋裏三千幾蠻全部唔見左啦,哩,睇,只袋都刮爛噻,唔該你幫我直接開到前面公安局去啊。”

原本安靜的車廂這下更安靜,除了長者氣急敗壞的高呼,前排後排,個別的人站了起來,朝着長者的位置扭頭看一眼,多數都原位不動,像是沒發生什麽,車子只是稍微放緩了些速度,慢慢的開着,我挪動一下屁股,H快速的扯一下我的褲子,示意我不要多事,不要亂動。

“司機,我前面下車啊。”有人說。

“不要,不要,不要放人下車,到公安局再說。”長者無助的大喊。

司機的表情看似很為難,車廂裏不正常的安靜,車門邊站着等待下車的人,不止一個,長者還在高喊:“誰偷了,誰偷了,拿出來,拿出來,概不追究。”顯然這是徒勞的。

“齊啦。”車門開啓,呼啦啦的四五個人一起下車,飛快的奔向馬路對面,消失在破舊的路邊廠房背後,留下車廂裏長者錘胸頓足,罵罵咧咧,想要追出去,但顯然不實際。

“遇上這樣的事情盡量不要出聲。”H告誡我。

“為什麽?”

“他們有刀的,還不止一個人,你沒看見,四五個呢,司機都不敢惹。”

“那長者挺可憐的。”

“沒辦法,當黑咯,這種事情也見得多了。”H輕描淡寫。

其實,九六年和伯父下廣州交委培費的時候,剛下車,在火車站站前廣場也親見過明搶的,看着別人枕在行李包上睡覺,一扯袋子,拖起就跑,被搶者腦袋重重的磕在地上,爬起來追,哪裏追得上,坐在地上痛哭,活生生,電影一樣,我一直都不願相信那是真的,這天又見到這情景,只見那長者的休閑褲袋被刮開的口子比裁縫的手法還要精準,露出一道白花花的大腿肉來,可憐,可憐了。

後來我們也下車了,經過這樣一個插曲,我們轉了摩的,轉過幾裏鄉道,拐過幾條巷道,“到了到了,就在前面,河對面就是了。”H興奮起來,腦袋像高佬那樣往右邊甩兩下,擡手捋一下額前垂下的頭發。我們跨上渡船,随船靠岸,順着河堤,繁茂的芭蕉樹煽動着象耳,像是歡迎。

大河旁邊是小河,小河旁邊是屋舍,到處芭蕉林立,綠樹成蔭,H領着我沿着小河,過了小橋,前面獨立簇擁的幾戶人家,樓房兩層半,外圍裝修簡單,屋前一塊空地,燙了水泥,四周種了果樹,有荔枝,有芒果,芒果樹上挂滿果實,沉甸甸的。

“哦,個仔返嘞喽,個仔返嘞喽。”

眼前兩個女人,H介紹一個是他母親,我叫她阿姨,一個是他的大妹,我們互相點頭微笑,他的母親很高,很壯,皮膚黝黑,笑聲爽朗,他的大妹形容和她母親相似,表情顯得腼腆,讓我們進入客廳,客廳裏還有一個女孩兒,纖瘦嬌小,膚色較之他們三個都要白皙,正在埋頭書寫作業。

“哦,好熱哦,這天氣。”

他的母親一直樂呵呵的,拉開冰箱,拿來雪碧放在桌上,催促她的女兒去取來杯子,給我們倒上,叽叽咕咕的和她的兒子拉開話匣,一眼看得出來,這兩母子,久別重聚,實在親熱,他們說着我聽不太懂的本地語言,時不時的說幾句廣州粵語,招呼一聲,H幫着解釋一番。

“嘿,你父親呢?”

“他出去做事了,可能要晚飯才回來。”

晚飯的時候,他父親買了好多菜回來,多數是河鮮,鮮蝦,活魚,還有貝類,青菜是院子外圍河邊栽種的,就地取材。

夜幕還沒降臨,院子裏擺開了桌椅,桌面上擺滿了美味,大盆小盆,有的油炸過,有的還是生的,桌子中央一個小煤氣竈,上面一個玻璃鋼盆,煮着調過味的開水。

“來啦,過來食飯啦。仔啊,叫你同學坐上來,吃飯啦。”

他的母親裏裏外外麻利的忙活一陣,一桌豐盛的菜肴呈現在眼前,他的妹妹擺上碗筷,還放了雪碧和椰子汁,就等我們坐上去。我們都沒有喝酒,他和他的母親解釋說他父親喉嚨不好,不能喝,家裏一直也沒有買酒,H知道,我本身也不喝酒。

我們一邊吃,一邊閑聊,河面泛起魚鱗一樣的波紋,河岸的芭蕉樹葉沙沙沙的發出聲響,夾帶着青草味道的濕潤的清風陣陣吹來,中午的燥熱不知不覺中被拂走散去,四周一片怡人的涼爽,夜幕在悄悄的降臨。

飯後大家坐在客廳看電視,客廳空間不大,四處靠牆擺滿物什,冰箱,電視櫃,供神臺,還有一些包裹得嚴實的雜物,中間一張茶幾,進門右邊一張一米多長低矮的有靠背的皮沙發。

二樓是卧室,從客廳左手邊狹窄的水泥扶梯上去,陽臺,沒有欄杆,水泥防護牆砌至一米多高,站在陽臺上,看前方,一條寬大的河流,看不見河水,看得見水上來往的船只,船只上燃着燈火,汽笛隆隆作響。

“這兩天坐車也累了,早點休息吧,呵呵。”他的母親跟着上來,站在H身旁。“仔啊,明天你們去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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