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田星從睡夢中悠悠地醒來,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個陌生的環境。
拍了拍仍然有些昏沉的腦袋,田星下了床,剛走出卧室便看到了葉佳寧。
“這是哪裏?你家嗎?”田星稍稍打量了一下四周,口齒不清地道,“葉佳寧,你住得可不怎麽樣嘛。”他搖搖晃晃地四處走了一圈,伸出兩根手指,說道:“安修儀給你抽的成是我的兩倍…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小子可賺得不少,這是怎樣,裝窮,嗯?”
葉佳寧伸手拍掉他豎起來的手指,看着他的臉,慢慢地說道:“我現在非常認真,你收拾一下你那個醉醺醺的腦子,好好聽我說話。”
“幹嘛?要跟我說什麽?”田星笑道,“你那是什麽表情?”
“田星…”葉佳寧沒有理會他玩味的語氣,徑自說道,“寧輝已經走了。他那樣的臭個性,決計不會回頭。所以…”他定定地看進田星的眼睛,“你現在要不要考慮我?”
田星的眼神裏似乎沒有焦距,他的目光在游移。
他聽見了葉佳寧所講的話,一字不落。他想将玩世不恭的表情繼續在自己的臉上維持下去,結果卻是徒然。
葉佳寧一定是上天對他的特別照顧,是對他的救贖。
相似的眉、相似的眼、相似的笑容、相似的背影。這難道不好嗎?
田星的視線回到了葉佳寧的臉上,他就這麽怔怔地看着、怔怔地思索着…片刻,他突然笑了起來。
不…就算誰都可以,但葉佳寧就是不行。
越是相似,越是不可以。
即使無法擁有寧輝,他也決不可以去愛寧輝的影子。這只會讓他永生永世陷在可悲的境地中無法自拔。
有一絲光線輕輕地打在葉佳寧的臉上,與他飛揚的神采相得益彰。
他不是。他不是寧輝,寧輝怯懦的生命裏又何曾有過這樣勇敢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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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星的酒意像是一下子消失殆盡,他轉頭看着窗外漸亮的天空。不知不覺,最黑暗最苦痛的夜晚已經過去了嗎?
悲傷,似乎也不是那麽難以忍受到不可想象。
今後的每一個夜晚,咬咬牙也都會悄然過去的,如此這般。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宿命,”田星說,“你知道嗎?我以前根本不會信。”
他走到窗前,晨曦已伴随雲彩悄然來臨,染紅了的那一方天邊,像是近在眼前,卻又不知道究竟是在哪裏的遠方。
這麽近,又那麽遠。
“我的宿命原是,陪伴着他燦爛,守候他的枯萎。只有他,只能是他。”田星沒有發覺聲音已有些哽咽,“你知道嗎…我以前根本不會信。”
葉佳寧看不到田星的臉,他沒有走上前,只是靜靜地、靜靜地聽着田星對自己的訴說——然而又仿佛不是對自己說,他知道,田星只是需要一個人來傾聽,需要一個人來陪他承受,那些因為對寧輝愛而不得而産生的寂寥和痛苦。
這一刻,葉佳寧忘了自己應該悲傷。
他走過去,看着田星的側臉,晨曦的微光卻無法照亮眼前人的臉龐。
他心疼。
也許,這也是他的宿命。
葉佳寧輕輕地笑了,喃喃地道:“你以為…我只是想做寧輝的替代品?”他看着田星,“我最終的目的,可不止是這樣…我所期待的我和你田星的關系,還就不是你所想的這樣了…”
葉佳寧突然停了口,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麽了。咬了咬牙,他繼續說道:“你聽過這句話嗎?霸占一樣東西,那是幼稚的,是沒有用的,無補于幸福。寧輝決不會回頭,你…要麽忘,要麽死。”
說完打開門,對着田星做了個“請”的手勢。
不想一個人待着,田星便賴在公司裏混了一天。好不容易閑下來的日子不回去好好休息,卻一整天都待在公司打轉,讓別人覺得很奇怪。
他纏着小郭聊天打屁,不斷地挖掘這個那個的秘事,嘻嘻哈哈一副好不快活的模樣。
安修儀一大早進公司便瞥到了這一幕,他沒有出聲叫田星,只是站着瞧了他一會兒。
回到辦公室,安修儀心中默默地盤算着該如何善後,他心裏清楚,田星不會再待很久了。他開始有些後悔把他給招惹過來了…起初只想謀些好處,當然也不是沒有看田星笑話的成分在裏頭…只是沒有料到他會這麽受歡迎。想象着田星離開後的種種等待處理的麻煩,安修儀不禁皺起眉。
然而等了一天也沒有見到田星上來,安修儀嘆了口氣,總算是生出了一點難得的憐憫之心。
那個渾渾噩噩的人,似乎根本還沒考慮到這些外在的事情,他的身和心恐怕現在都不是自己的。
念及此,安修儀不禁輕輕搖頭。
玩什麽不好?感情什麽的,殺傷力未免太大。
安修儀才不會相信這種沒有保障的東西,血緣,才是這個世界上唯一不會改變的維系。
回到家,田星根本沒有心情吃東西,他只想撲到床上就這麽大睡一場。似乎今天在公司裏興奮過頭了?無邊的疲累深深地将他攫取,有一種比在片場忙碌一整天還要累的感覺。
把衣服脫下來随手揮到沙發上,有什麽東西哧溜一下從裏面滾下來,掉落在地毯上。
田星好奇地看了一眼,卻整個人有了一瞬間的呆滞。
那是一枚戒指,款式複古,閃着別致的光。
田星蹲下身子把它撿起來,眼神裏有一絲疑惑。他記得許久之前就已經丢失了它,那時自己很着急,處處都尋遍了。今天所穿的這件衣服是丢失戒指之後才買的,自然是不可能一直就在兜裏。
田星看着手中的戒指,不禁想起得到它時的情景。他不再去思索戒指如何會失而複得,他只記得當初丢失它的時候,他甚至以為,這也算是天意。然而…現在莫名其妙地再次回到自己的手中,難道是想告訴他什麽嗎?
田星不禁把它攥緊了…然而片刻後又苦笑一聲。
真的要瘋了嗎?田星想。
留不留得住一個人,靠的可不是這些虛幻的巧合。
他默默地把戒指放在茶幾的一角,打起精神起身去沖了澡,出來又為自己泡了杯茶。
生活還是需要一點規律,來證明自己并沒有崩潰。
然而端坐在沙發上一直到茶涼,田星才從恍惚間回過神來。他仰起脖子咕嘟咕嘟把茶一飲而盡,然後爬上了床閉起眼睛。
夜晚終究無法逃避,不要害怕。田星對自己說。
黎明也終将會來臨,這就是人生。
☆、最終章
良久,田星猛然睜開眼睛,條地從床上彈跳起來。他先是“咚咚咚”跑到書房,接着又跑出來,茫然地左右環顧一陣。接着他又跑進儲物室,翻出一個大紙箱。把大紙箱拿到卧房,打開壁櫥,田星迅速将寧輝落下的一些零零碎碎的衣物整理出來放進紙箱,接着又拽着紙箱來到廚房,把那些精心使用過的廚具乒乒乓乓一股腦掃進一個袋子再塞進去,最後,他到書房翻出那些有着熟悉氣味的書和文具,把它們通通歸整好,塞進紙箱。
田星手裏握着膠帶,蹲坐在紙箱前,他有點喘,目光停留在躺在紙箱裏最上面那本書的封面。
三杯茶。
呵呵。
茶的清幽香味,你從未肯跟我共享。
之于你,我不如一個陌生人。
思及此,有什麽熱熱的東西快速地竄進眼睛,田星用手背狠狠地一抹,然後用力合上箱蓋,将自己的思緒和回憶阻隔。他撕下膠帶将紙箱封嚴實,接着把它搬到儲物室,丢在一個黑暗的角落。
田星回到床上閉上眼睛。
好了,這下可好了。該收拾掉的都已經打包塵封了…所以,自己可以安寧了麽?
鼻子裏酸酸的滋味可以不去管,田星緊緊抓住被單的一角,使勁把眼睛關起來。
有什麽東西頃刻間就要流洩…在這暗黑的夜晚,一旦決堤便只能萬劫不複。
田星強忍着克制着…他當然還可以試着尋找一些其他的慰藉——酒倒是很好,然而,他需要的是清醒,而不是迷茫。
他寧願痛苦得張狂,就讓這樣的感觸狠狠詛咒着自己,讓他今後在每一個沒有光明的夜,都忘不了此刻的憤怒的卻無助的…哀傷,這哀傷,是一種提醒,也是一種領悟。
呼吸間全是些特殊的味道,熟悉又清香,月亮透過來的柔和的光亮一如曾經的那些夜晚,然而田星的身邊卻是空空蕩蕩。
不行。
始終不行。
田星條得從床上彈跳起來,拿出旅行箱收拾了一些衣服。
勿勿逃離這個空間之前,田星甚至沒有勇氣回頭再看一眼。
我到現在才明白,現實殘忍的程度。會哭,是因為身邊有擦淚的人。而在面對真正的決絕時,淚水根本無力流下。
當我決定堅強,其實是我不再抱有希望。
我把你、把愛、把世界想象得太美好,以致我一直看不清楚,這段時間以來,我的不滿和浮躁,全都是因為掉進了一個叫做完美的迷思,這個迷思,無關你,也許僅僅是我編織的虛幻。
好吧,是時候試着慢慢放低了。
我會努力回到,曾經沒有你的生活。然後努力适應,沒有你存在的一切。
一年時光造就的人生誤差,現在去修正是否還來得及?
田文秉早起用餐,還沒坐到餐桌前便感受到了桂嫂不同以往的熱情,她笑逐顏開,幹着活兒的腳步都越發得輕盈起來。
走到餐桌前一看,果然比平日要豐富了許多,田文秉還在暗忖今天是不是自己生日,那廂桂嫂已經微笑着走來為他盛上了雞絲粥,田文秉剛準備開口問,卻聽得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轉頭一看,田星頂着兩個熊貓眼已經從樓上下來了,手上還拿着毛巾擦拭着濕發。
桂嫂立刻上去接過毛巾幫他打理,又吩咐人端來了田星從小就喜歡的三文魚杏奶酪烤面包,再給他倒上一杯紅棗菊花枸杞茶。
“爸,早。”田星胡亂地咬上一口,咕嚕灌進了一杯茶。
桂嫂替他擦完頭,見他吃得急又無心品嘗,看着他的眼神中不禁染上了一絲擔憂,連忙替他又倒上一杯。
“你什麽時候回來的?”田文秉邊吃邊問,拿起桌上的報紙翻看。
“昨晚,”田星回答,“從今天開始,我回來住。”
田文秉的視線頓了一頓,從報紙上離開,看着坐在面前的兒子。
“爸,從今天起,我可以到公司上班了。”田星接着說道,嘴裏繼續咀嚼着卻似乎不知是個什麽滋味,他嘟囔着說:“我總得做出點什麽來的…”
田文秉沒有應聲也沒有再問,他放慢了吃飯的速度,餘光不斷地掃過兒子的臉。然而兒子卻始終是一直咀嚼,再無他言。
田文秉吃完飯放下報紙,輕輕拍了拍田星的肩膀,然後慢慢走開。
田星傻傻地沉默了一會兒,手裏還抓着沒有吃完的半片吐司。
桂嫂見他失魂落魄的,不知道他是怎麽了,不禁輕輕皺起了眉。“少爺,”她給他夾了一塊點心,“嘗嘗這個,桂嫂特地給你做的。”
田星嗯了一聲,看也沒看,接過來便往嘴裏塞。
“少爺,”桂嫂輕嘆一聲,伸手摸他的頭,“以後在家住,桂嫂照顧你。”
再次坐到文星科技的辦公室,田星內心的感受已經和從前大不相同。
他從不是纨绔子弟,他也曾認真地對待工作。然而經過這一年半以來的演藝生涯,嘗到了些許甘苦滋味之後,再次回到自己的本職工作,田星的熱情卻變得有增無減。
回顧這麽些日子,也許并未達到自己的最初的願望,但在不知不覺之間又仿佛獲得了很多,成長了許多,一些不言而喻的東西,随着時間和傷痛,慢慢地讓人充實。
田星的臉精彩了不少,他自己卻不知道。
正處理着手頭的事情,手機鈴聲卻突然響起。田星看了看屏幕,眼裏有一絲了然,他随即按下了接聽。
“嗯。”田星輕輕嗯了一聲,“我也正想找你呢…關于我的合約。”
打來的自然是安修儀,他輕輕笑了一聲,問道:“你确定要解約?”
“嗯。”田星的語氣平平,“我這算是違約…賠償要怎麽算,文件你來拟,我找個時間去公司把事辦了。”
安修儀沉吟了半晌,說道:“我這也算是痛失愛将了…真後悔當初招惹你,之前為了你花了不少心思鋪的路子,現在都白費了。”
“這些名目你可以列在文件裏。”田星道,“抱歉了。”
安修儀像是愣了一愣,片刻後才說道:“行。不過,你應得的我還是會把帳算分明。這一年來,你也辛苦了。”
“呵呵…”田星輕笑,“不至于再倒貼我就已經很滿意了…”他頓了頓,說道:“其實你一開始就說得對,我真真是被自我感覺愚弄了。”
安修儀沒有接話,他沉默了片刻,笑道:“以後你若是混不下去了,我們安氏的門随時為你敞開…在你三十五歲之前。”
“三十五?”田星失笑,“你就這麽不看好我?我就算到四十還是一副二十五的樣子你信不信?”
安修儀也笑了,随口道:“你還真以為自己是天生麗質,連老天都拿你沒法子?哈哈,你以為你是寧…”聲音卻戛然而止。
田星先是愣了一秒但随即哈哈笑開了,卻仿佛沒有先前的笑那麽自然。
安修儀這下真的覺得有些歉然,聰明了一世的人竟也有失言的時候,田星一定會認為他是在故意挖他的瘡疤。
“田星…”安修儀再開口,語氣當中故意流露出一些輕松,“有時間到家裏來玩玩,叫上荀齊一起,容容最近學了幾種新式甜點,做得挺不錯。”
田星輕輕扯了扯嘴角,點點頭:“嗯。”
挂了電話,田星翻開手中的文件繼續研究。良久,他擡起頭來,眼睛瞥向桌角的一份報紙。
嘴唇動了動,田星還是拿起那份報紙,他低頭,把目光專心地放在桌上的文件上,手上使力,然後将皺成一團的報紙丢進垃圾筒。
漫不經心似的,田星按下了和助理的通話鍵。
“以後什麽報紙都不要出現在我的辦公室裏,我不需要。”田星道,“娛樂雜志?當然不要。”
田星深呼一口氣,這才安心了似的。
是該收拾收拾心情,迎接…嶄新的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