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驚弓之鳥
随着手上的力氣逐漸消失,葉珩覺出這樣下去不是辦法,自己得為白龍另尋生機。
外傷藥用不了,那試試內服的止血湯藥?
這年頭才起,就被他否決了——內服藥非得要大夫的方子才能抓來,他就算請來了大夫,大夫能把得了妖精的脈嗎?縱然能,治人的湯藥能治得了妖精嗎?就算能治,白龍元身那麽大只,得灌多少桶下去才能治好?白龍現在就一張嘴,他一勺一勺喂,根本是精衛填海,搞不好藥還沒起效,白龍先不行了……
葉珩急得直撓頭,沒想到辦法,卻想到了更多的阻礙。
思來想去,他決定還是先替白龍包紮止血。
他從平日放繡品的笸籮裏取來一把大剪刀,将白龍身下的薄被直接剪下一塊,又從屋裏翻出做繡品剩下的布料,或纏或裁成幾根長長的布條布繩,将它們從白龍脖子下方穿過,一直下拉到白龍腰下方的薄被之下,然後将一整塊薄被用力纏緊了,把白龍的整個後背裹了起來。最後,他又拿來幾塊洗澡時沒用上的幹毛巾,塞到了白龍的身側,以盡量吸走多餘的龍血,讓白龍不要一直躺在血泊裏。
搞了這一番大陣仗,葉珩累得一屁股坐到床沿上,再看白龍,還是一點蘇醒的跡象都沒有,原本光滑的肩部卻覆上了鱗片,好像他整個“人”要被鱗片吞沒一般。
葉珩不知道這變化是好是壞,手足無措之下,他只能伸手輕拍了白龍白紙似的面頰:“醒醒啊白龍,我又不了解什麽龍什麽妖的,至少告訴我一句該做什麽……”
他說着說着,沒将白龍喚醒,心裏反而更加茫然——他不了解妖精,所以應當找了解妖精的人來治。
在他知道的人裏,人選無非兩個,一個是國師,可他連人家的一根頭發絲兒都沒見過,肯定請不動這尊大佛;二就是小道士師門中的人,可小道士現在何處他都不知,就算真找到了,對方肯回來嗎?即便肯回來,自己又能放心把白龍交出去嗎——白龍變成現在這樣,指不定就和他脫不了幹系呢!
葉珩怎麽想都不對,想無可想之際,他窮則思變,決定嘗試一個土辦法——灌甘草綠豆湯。
這劑湯藥頻繁出現于他所看的話本中,堪稱是解毒法寶。雖說話本不能盡信,不過既然都這麽寫,想必也有些依據,而且解毒方劑一般不是催吐就是催尿,把毒排出體外就算是救命,葉珩覺得這個道理是放之四海皆準的。
想到這裏,他再一次找了進寶,讓他明天出門兒去找小道士,摸清楚對方的落腳點。随後他又跑去廚房,準備煮甘草綠豆湯。
近來暑熱,尋常人家都常備着這些食材,葉珩不費吹灰之力就找到了,一顆心稍稍放松了些。
因為不懂庖廚之道,兼節約時間以免被人發現,他也不洗這些食材,一股腦兒将他們倒進了鍋,又從邊上的水缸裏舀了好幾瓢水加進去,這才蹲下來生火。
火被他歪打正着生了起來,最後煮出一鍋像粥不是粥的綠豆湯來,他從櫥櫃裏找出一個最大的湯盆裝了,端了轉身要走。走到門口想起什麽,把湯盆放下,拿瓢舀了水把爐火澆滅了,又找了一個空木桶提上,終于才吹熄了蠟燭,萬分艱難地離開了廚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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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頭黑,是勉強能看清路的程度,為防湯灑,葉珩一直不敢快走,一路上倒也還算平安,直到他進入後院,即将達到卧房門口的時候,忽然聽見一陣風聲,伴着餘光裏什麽東西一閃而過,驚得他趕緊躲到了廊柱後頭。
就那麽一剎那的功夫,滾燙的綠豆湯澆到了他的手上,他死咬了嘴唇才沒發出一點聲音來。
然而忍了片刻後,他鬼鬼祟祟從廊柱後探出頭,卻發覺附近并沒有人。
難道是只鳥?
葉珩嘆了口氣,從廊柱後走出,覺得自己才是只驚弓之鳥。
回到房中,葉珩把手上的湯水随便蹭在了一條毛巾上,便将盆和桶都置于凳上放在床前,自己坐在白龍身邊,一手捏開白龍的嘴巴,另一手拿勺弄了點湯水,直接灌了進去。
就在此時,白龍喉間傳出“呃!”的一聲,忽地睜開了雙眼!
“白龍!”
葉珩驚喜地俯下身:“你醒了!感覺怎麽樣?能坐起來嗎?”
白龍微微吐出一點舌頭,哭笑不得道:“你先讓開,我試試看。”
“哦哦,好。”葉珩連忙放下勺子起身,給他騰出了空間。
白龍慢慢扭動了蛇身,開始調整姿勢。葉珩看了他的動作,一股恐懼的涼氣再次蹿上心頭,讓他不由得偏過臉。
“還怕我?”
葉珩聽見白龍問完,輕輕咳嗽了一聲,趕緊眯起眼睛,摸索着坐到床頭給他搭了把手,幫他半倚在了枕頭上。
等他坐定,葉珩又跑開了,過了一會兒才回到床邊,手中拿了一大匹妝花緞,直接罩到了白龍的尾巴上。
“眼不見,心不怕。”葉珩輕輕拍拍自己胸口,暗示自己地小聲說了句,随後才坐到白龍身邊,眼睛直直盯着白龍的臉看。不敢斜視半分,“你流了好多血,是不是之前被雷劈傷弄的?傷口很疼吧?”
“嗯,疼。”白龍閉了閉眼睛,手輕輕摸了下胸口——布條在那兒打出了一溜歪七扭八的結,“不過死不了。”
葉珩見狀紅了臉,因為覺得這包紮過于粗陋難看,連忙伸手去解:“啊,正好你坐起來,我幫你把傷口重新包紮一下吧!”
白龍任他解開,卻輕聲道:“不用了,傷在元身之上,在這具軀體上包紮……是沒有用的。”
後面半句他沒說,但葉珩心領神會,解開元身勢必要引人注目,所以包紮止血是根本不可能呢。
葉珩抽了布條随手往床尾一扔,又小心地探到他身後一摸,果然沒摸出任何傷口,唯有手掌上沾了一點碧綠的血痕,幸而沒有到濕淋淋的程度,看來血還是有止住的跡象。
不過葉珩明白長此以往不是辦法,便問他:“那你需要什麽藥?你告訴我,我一定讓人找回來!”
白龍搖搖頭,聲音又低了一分:“那藥太罕見,宮裏頭都未必有。”
葉珩挪動屁股,離他又近了些:“那……要不然我讓人弄點麻沸散,你睡一覺,睡着了就不覺得疼了。”
白龍還是搖頭:“沒用。”
葉珩徹底傻眼了,眼中都急出了淚花來:“那什麽有用?有點兒用也好,只要不是吸人元陽,我一定都替你辦到!”
白龍擡起眼皮,聲音很低:“你湊近點。”
葉珩便聽話地轉了個身,和他并肩坐到一起,輕輕把耳朵附過去,未等聽見他說什麽,就感覺白龍倒在了自己肩上。
他身上都是鱗甲,又不知對應元身的哪一塊受了傷,葉珩沒敢亂動,微微側過頭虛攬住他,另一手撥開了他擋在臉上、已經沒有光澤的黑色長發:“你說。”
白龍的聲音微弱成了氣流:“你親親我,我就不疼了。”
“你……”葉珩頓了頓,嘆了口氣,“這時候都還要戲弄我嗎?”
然後他側過頭,把嘴唇觸到了白龍的側臉上。
他的嘴唇很軟,微微嘟起了一點,白龍感覺他就像一條小魚,忍不住就笑了,無聲的,只有口鼻間逸出了淺淺的氣流。
可很快,他從自己的面頰上感覺到了一點濕意。
他扭過頭,就看見葉珩噙着淚,很憂傷地注視了他。
白龍一歪腦袋:“怎麽了?”
葉珩一眨眼,又掉下來一顆眼淚:“你之前都好好的,傷口怎麽會突然裂開,肯定是因為那個小道士的秘藥,我就不該……”
白龍聞言,伸出爪要去替他擦眼淚,可擡到一半,他看了那銳利無比的爪尖,又将之收了回去,只出聲道:“我這麽大一只,怎麽會被區區一瓶秘藥所傷,更何況,你不是沒有喂我吃完嘛?”
“你知道?”葉珩愣了一下,忽地瞥見了手上的戒指,随後眼淚下雨似的砸到了手上,“你被雷劈傻了嗎?知道是毒你還吃?”
“那藥沒毒,流血是因為我一時不慎,沒控制住傷情,不過這點血于我也是九牛一毛,算不得什麽。倒是你……”白龍滿不在乎地解釋完,蒼白的面孔上忽然浮現了一絲笑,他揪住身上妝花緞的一個角,挪過去擦葉珩的手,“接下來幾天,我恐怕要全神貫注修複我的傷,不能再維持人形了,你敢跟我睡嗎?”
葉珩無心在意他的調笑,用袖子擦了一下眼睛,心中忽然明白他鱗片覆體意味着什麽了:“你會變成一整條蛇……就像方才那樣?”
“那樣消耗的力量少。”白龍故意把尖而彎曲的爪子亮出來給他看,“你要是害怕,把我全部蓋上也行。”
葉珩立刻朝後微微一仰,緊張地抿了嘴,可片刻之後,他又擡起頭,眼巴巴地盯向了白龍僅存的人腦袋,因為感覺是看一眼少一眼了:“我沒事,只是你能不能變得小一點?這樣招財來打掃房間的時候,我能把你藏起來。”
白龍承認他說的有理,而且變大蛇小蛇耗用的法力幾乎無差,所以他搖身一變,成了一條二尺來長的小蛇。
沒有可怕的毒紋和硌手的鱗甲,這條小蛇白白淨淨苗苗條條,長得還圓頭圓腦,眼睛也成了兩粒黑豆,葉珩倒真沒有那麽害怕了,還主動伸手觸了觸他。
白龍扭了扭,随後爬上枕頭,盤成了一個圓餅,好像是要睡了一樣。
他睡了,葉珩還不能睡——眼前的被子被剪爛了,染綠了,自己明天怎麽向招財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