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你是誰?

“先去遠些的莊子上看看有沒有庫存可用,再去找近期下單和近期就要貨的客人協商,看是把單退了還是延期……”

葉老爺躺在床上發號施令,表情幾乎看不出悲喜,因為眼睛要閉不睜的,完全是一副瞌睡相,只間或被香薰的煙氣嗆出的咳嗽聲能證明聲音是出自他口中。

香薰是葉珩讓加的,內中加了祛濕的藥材,葉珩指着它發揮點兒作用,可惜收效甚微,并且那氣味混在濃烈的藥味兒中,嗅起來也不明顯了,稍微多燒些,煙又嗆人,葉珩只好遣人将熏籠拖到角落裏,免得影響父親起居。

雨始終是下,同雨量相當的各類補藥湯水也是不停往房內送,這當中,除了葉珩張羅的,還有些是高嘉義找人送來的。送到後來,葉老爺擺手,不想再喝了。喝多了要張開腿把尿,而這一張腿就能讓他痛得像被活剮了一樣。

他既是不肯再服藥食補,身體自然是康複得更加緩慢——葉珩是這麽認為的,因而次日管家帶來了好消息,說是近半的客人都同意延期一個月,所有人都松了口氣,且以為葉老爺能因此精神振奮些,他卻是當場昏了過去。

一家人緊緊張張請來了大夫,幸好是沒有性命之憂,然而一場施針後,大夫說為了讓病人少受些折磨,日後會加大藥裏幾味安神藥的分量,盡可能讓葉老爺挺過雨季。

于是自次日起,葉老爺一天清醒的時間開始大幅減少,日常總是昏睡,藥也喝得少了,都是大夫前來施針。

但這并未讓葉珩閑了下來。

日子一天天過,雨沒有停,染坊還是大受影響,多争取的一個月期限也逐漸被消磨着。葉珩知道不能坐以待斃的道理,但生意上的事他又不會談,只好和店鋪裏管事的商量了,選好禮物讓管家和大掌櫃一起出面拜訪那些往日關系還不錯的大主顧,看看他們的大單子是否能減量。

拜訪的結果很糟糕,正如葉老爺先前說的,真正的好朋友太少,那些主顧好幾個謊稱不在家,剩下的多半大吐苦水大訴難處,也是絕不肯退讓半步,顯然是準備做壁上觀,就等着拿賠償了。

葉珩在家中愁坐,糾結此事到最後,他猛然想起杜奇衍給他蔔出的卦文,還有臨別時的叮囑,當即找到大掌櫃等人表了态:“左右他們不肯松口,賠錢就賠錢吧,就當送他們幾口棺材了!”

大掌櫃一聽,訝然道:“可這要賠的款子可不少哇!”

“怕什麽,咱家口碑豎在那兒,就算虧損一些,日後也還能慢慢做大,湊不了錢,把我住的那院子賣了便是!”

葉老爺成天睡大覺,已經是不能主持大局,所以縱然覺得這話不能接受,因為想不到更好的法子,衆人也不得不做好賠錢的準備,開始清算賬目。

三日後,大掌櫃拿着賬目來找葉珩,給他報告了清算的結果:“算上了您那座別苑,目前看來,賠款之後還得要關閉一半以上的店鋪,餘下的店才能勉強維持營運。”

葉珩翻閱賬本,其實還是算不通,不過裝模作樣地點點頭,長出一口氣:“這便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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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掌櫃為難道:“可關店的話,除了要派發安撫夥計的錢……”

“也能湊上。”葉珩打斷他道,“我院子裏還有好些佳釀,有的世間僅存幾壇,危急關頭大可拿出去賣了,反正以爹目前的病情,近五年我是絕不會再讓他碰酒的,他自己也應當怕了才是。”

大掌櫃看他還沒了解到問題的嚴重性,焦急道:“可如若真的關掉那麽多店,怕是有人放出不利傳聞啊。而且這幾天連着下雨,沒人上街,家家生意慘淡,同行難免競争激烈……”

他一下說出好幾條,聽得葉珩頭疼起來:“好了好了,我再想想,反正雨總有停的時候,實在不行,我守着爹,等他清醒時我問他……你先忙你的去吧。”

葉珩說完,真的回到父親塌邊守了半天。

半天之後,他實在餓得等不下去,便跑到偏廳去吃飯。

家裏的姬妾早已吃過,偏廳是個人走茶涼的蕭瑟模樣,只有一名仆從在收拾。

葉珩一屁股坐在凳上,看着眼前剛熱好的吃食,卻又沒心情吃——他現在有一腔愁緒急需傾吐,可是無人能傾聽。高嘉義是好兄弟,不過連着幾日在考試,他去打攪也是不合時宜;招財進寶都是好樣的,可是他們和管家一樣,在生意上給不出建議,反倒是等着他拿主意的人,自己說了,除了惹他們着急,也是無濟于事。

沒滋沒味兒地嚼了幾塊肉後,葉珩唉聲嘆氣地看着門外,自言自語道:“這雨,究竟什麽時候能停呢?”

外間突然傳來啪嗒啪嗒的腳步聲,随即門口出現了一名小厮,朝着葉珩恭敬地躬了躬身:“少爺,門外來了個奇人,說是‘能解公子之困’,要不要叫他進來?”

葉珩見他神色匆忙,有些奇怪,便放下筷子,要将這件事問清楚:“奇人?怎麽奇了?”

“他不撐傘,但雨絲毫不沾他身!”小厮擡起頭,神情異常認真,“少爺,雖說他戴着幕籬,看不清容貌,但那個身段筆直如松,說不定就是什麽大師之類的人物!”

“不怕雨……?”

葉珩若有所思,忽然福至心靈。

——白龍!一定是白龍!他能操縱水,自然就不會淋雨啊!之所以戴着幕籬,絕對是因為怕人認出!對,就是這樣!

後面的話,葉珩沒再聽,因為他已拔腿沖往大門。

門外果然站着一個男子,雖然身着最普通的藍色布袍,然而身形精壯,個子也高,與白龍難分伯仲,而幕籬下面探出了兩縷白發,也同白龍教訓小道士那日是一個發色,更能佐證葉珩的猜想。

葉珩隔着五步之遙瞧見此人,恨不能直接撲過去拽他進門。可是小厮們都還在旁邊,所以他一搓手,只道:“快些進來吧,我們去偏廳坐坐!”

白發男子跟着他進門,在嘩嘩雨聲中毫不避諱地說道:“天機不可洩露,有些話,還得去公子房裏說,不知公子方不方便?”

葉珩聽了這話,耳根子一紅:“……只要師父能替我解困,自然是一切方便!請!”

兩人進了屋,葉珩屏退左右,還親自把幾扇窗都關上了,這才含笑過來招呼男子:“好啦,現在可以露出真容啦!”

他說着,也不等那人自己動手,就急急把幕籬上的白紗撩了起來。

可這一撩,他原地震驚,連動彈都忘記了。

白紗之後,是一張和白龍相像,卻又明顯不同的臉孔。

最不同處就在那雙眼睛,分明也是藍色的,分明是一樣的眼型,但白龍的眼睛深如海,帶着經久不散的笑意,他的眼睛卻是聖潔端方,是上千年無人踏足的禁地,是圍繞着盛開鮮花的聖泉,可以容納一切,也遠離一切。

“……”葉珩張大嘴巴看了片刻,“你……是誰啊?”

白發男子薄唇微啓,聲音清潤悅耳,不似凡音:“我是誰并不重要,我要告訴你的事才重要。”

他說着,手指輕輕一動,面前的白紗全然揭開,露出了整張白皙如玉,甚至連一絲毛孔都沒有的臉。

葉珩先前覺得白龍是神仙,如今見了此人,方才明白神仙真正的姿态——容色姿勢端雅至極,讓人看了不能也不敢生起絲毫邪念。

葉珩頓起恭敬之心,不敢怠慢,連忙縮回手,後退了一大步:“抱歉,剛才認錯人了,冒犯到仙長了,還請仙長明示,我該如何做才能改變我家目前的境況呢?”

白發男子看着他,眼中盡是祥和,聲音也極悠然:“我并沒有辦法幫你解決所有難題,但是,我可以告訴你一切事情的起因,給你一個解決難題的方向。”

葉珩看他并未将自己的冒犯放在心上,便連連點頭:“好啊好啊,有方向也好啊!仙長請坐!慢慢講!”

男子朝他一顫如雪的眼睫,坐到了桌邊的凳子上:“葉家之所以有此一劫,乃是因為發了不該發的財。”

“哦?”葉珩一撩衣擺,也抽出一張矮凳坐到了男子的腳邊,“我是向來不理家中生意的,可也沒聽說父親做什麽黑心勾當,難道是他早年白手起家時埋下的禍根?”

“非也。”男子垂下眼簾,望着他道,“是你的失誤,導致葉家擁有了不該擁有的財運。而你來到這個家的任務,就是負責帶走這個家的錢財。”

葉珩越聽越納悶,如墜五裏雲霧:“不對啊!我從出生就開始旺葉家了,這不是和你說的正相反嗎?”

“對不對,你看了不就知道了?”

男子微微一笑,伸出一根手指,輕輕點在了葉珩的額頭中央。

葉珩顫了一下,因為這根手指很冰涼,和白龍的一模一樣。他覺得奇怪,想問他知不知道白龍,讓自己看的又是什麽,然而口還沒開,眼前的景象卻在一瞬間變化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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