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大手筆

葉珩不知道白龍為什麽反應那麽大,反倒有些猶豫了:“大概是真……吧。難道我之前沒跟你提起嗎?”

“沒有。”白龍答得斬釘截鐵,“你只說你是下界來完成任務的,沒說心情怎樣。”

葉珩眨了眨眼睛:“是嗎……?反正那都是那個白發神仙讓我看的,我想他沒理由騙我?而且犯了錯被貶,心情不好也屬正常……”

他眼見着白龍睜大了眼睛,神色複雜,先喜後憂,還夾雜了一絲愠色,連忙道:“哎哎哎,這可是你問的嗷,我沒有要主動提起他的!”

白龍想問他當初是不是故意犯錯,好下界追随麟繡——畢竟作為利市仙君,他不可能随随便便算錯那麽大一筆數。可轉念一想,他已然不記得那些事了,問也沒什麽意思。

葉珩見白龍還不說話,便想先發制人地轉移他的關注點,忙道:“哎,我們該去粥棚了,你把這冰罩子給撤走吧!”

這一頁揭過去之後,兩人就一同忘了此事,再沒提起,葉珩的整顆心很快投入到了規範白龍的行為之中,船也不許他操控了,飯也要正常吃,總之在人前,白龍必須表現得像一個普通人,連小小的戲法都不能變,以至于為了練習如何跟人打交道,白龍只能給人表演吹笛子。

幸而災民現在沒什麽樂趣,喝粥幹活之餘,聽聽吹笛聲對他們來講也是很好的放松了,盡管他們大多不懂樂曲,但好聽難聽還是能分辨,加上白龍本就樣貌俊美,又參與過施粥,大家自然而然就對他有了好感,閑時經常有人圍到他身邊聽曲子,還有希望他吹自己家鄉小調的,可惜自己哼得南腔北調,白龍實在不好複原。

“怎麽樣,大家都很歡迎你,你也覺得很開心吧?”

施粥完畢,葉珩偶爾會這樣問白龍。

白龍通常是回答“還可以”,偶爾會一邊劃槳,一邊看着別處,告訴他有哪個小孩送了自己一只胖乎乎黏答答的蝸牛,或者一條瘦得像柳條的魚。

葉珩就哈哈笑起來:“這是他們想親近你呀。我以前在院子裏救了只受傷的雲雀,也喜歡拿去給我爹看。”

“那你爹說了什麽?”白龍想要參考一個正常的反應。

“他沒細看,以為我是喜歡鳥,所以第二天就給我買了一大籠子的鳥。”葉珩也推着另一副槳,“鹦哥兒,黃鹂,反正不是羽毛漂亮的,就是會說話會唱歌的。”

白龍印象中,葉府是沒那麽多鳥的,于是問道:“後來呢?”

“後來,我拉開籠門,把他們全放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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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

“因為我覺得他們叽叽喳喳叫得好悲慘,我夜裏都睡不好了,所以就全都放了。”葉珩甩了甩搖槳搖得酸痛的手,“而且我本來只是想和我爹說說話,根本和鳥沒有關系。非要說有關,我也只是在意那只受傷的雲雀。”

“所以你只養了那只雲雀?”

“養了一陣,傷好之後就放飛了。”

“那又是為什麽?”

“它本來就有它的家,不過是和我萍水相逢,我強留它做什麽呢?”葉珩打了個哈欠,繼續握住了槳,朝白龍露出一個困倦的笑,“但是你可別把他們給你的東西給扔了,好好養起來吧,那也算是你收獲友善的證明了。”

白龍看着他雙手緩慢地動作,不由自主提高了自己劃槳的速度:“不讓它們回它們的家嗎?”

葉珩仰起脖子,對着灰蒙蒙的天空長嘆一聲:“在這個房屋都要被淹沒的京城,誰的家又是完完整整的呢?”

過了幾日,葉珩接到府尹傳令,再去了一趟府衙。這次府尹公開表明,在墨齋中并未找到任何那名“神秘買主”的線索,而在瓦市班頭的口供中,幾個曾經表演過類似“穿牆術”的人也都因為雨災早早逃往其他州府了。至于白龍,雖然他經常憑空出現消失,但沒有證據表明他能夠“穿牆”,充其量只能說明他腳程快。

而吳舉人,他所臨摹的《靈飛經》,京城有二十多名秀才舉子都有臨摹,乍一看,幾人寫出來的字體都差不多,所以不能确定诽謗文一定是吳舉人所書。

另,在研究了陰家搜羅來的近萬張诽謗文之後,府尹府丞一致認定他們不是書寫出來的,而是用一種高明的手段拓印出的,因為它們每一張的字跡都一模一樣,沒有絲毫差別,所以調查的方向又轉向了城中會拓印的人。

“本官經過細致考量,決定撤除對吳舉人的監管,但不得擅離所居的坊,待拓印一事查明,再看是否傳喚,退堂。”

葉珩來時一口氣提到嗓子眼兒,此時才緩緩呼出。

同衆人一道出門時,他像上次一樣拉住了高嘉義:“高兄,我有事想同你商量,不知現在到府上一敘方便不方便?”

他是要為自己這一方的人做打算。這趟來衙門算是有驚無險,但陰俊不是善罷甘休之人,尤其他屢次在自己這裏吃了大虧,方才離開時看他的眼神巴不得他死了,不死也要給他脫層皮。對此他不好再以兵來将擋水來土掩去應對,尤其白龍先前本就在衆目睽睽之下出過手,一旦有心人引導,白龍的身份暴露不過是時間問題,如果他不能求取一道免死金牌,與他有關的人必将全部遭難。

而他能想到的辦法,其實也只有一個——捐銀入國庫。

待妙妙把白龍帶去了其他地方,高嘉義将葉珩迎到房間裏,聽了他的想法,端起茶杯沉默了一會兒,随後才道:“你準備捐多少?”

葉珩說了一個數。

這個數是比較保守的,離他要達到的目标還有些距離,但也幾乎能搬掉他掌管的八成錢了。

即便如此,這也讓高嘉義深深感受到了震撼:“賢弟,你這也忒……不是,過于舍己為人了一點吧?我聽說你們分號還欠了不少單子要賠呢,你要對抗陰俊,何必押上身家性命呢?”

迎着高嘉義的目光,葉珩很無力地一笑:“我慫呗。你知道的,我現在身上牽着命的人多了,倘若我家倒了,那半城災民又有誰來接手呢?屆時瘟疫一起,人心惶惶,倘有誰對皇帝不忠,再傳些謠言,京城便要颠覆為人間煉獄。”

“那也不至于給那麽多……唉。”

高嘉義想勸,可仔細想想,又不得不認同葉珩的話。

目前能把粥棚開到葉珩那規模,還沒發生惡性事件的,全京城沒幾個。他一走,沒人能接手,除了官家。可官家的錢要供幾個州府的災民喝粥治病,平攤到每人頭上,就不夠他們一天三頓粥了,屆時為了吃飽,少不得又要亂起來。

葉珩見他被自己說服了,趕緊趁熱打鐵:“還有啊,我找好幾個世外高人算過命,我近來流年不利,得多花錢做善事,才能化劫,所以啊,你就幫幫忙,上書皇上,讓他收了我的錢吧。”

高嘉義見他雙手合十,可憐兮兮地對着自己搓了又搓,無奈道:“好吧,不過你這個數太多,搞不好會引人懷疑,我得幫你砍掉三成。”

“成交!”葉珩知道高嘉義不肯讓他多給的,本來設想的是會被砍掉一半,此刻情形更好,當即樂呵起來,同他一擊掌,“那說好了,我就在家恭迎聖旨了哈!”

高嘉義看他笑得像個小孩子,酒窩圓圓深深的,也笑了:“你要是開了這個頭,後續皇上很可能派人挨個兒來要捐款,到時候那些一毛不拔的人就該怨你了。所以啊,這事兒得安排得低調,再低調。我敢保證,如果聖上肯接受你的好意,肯定不會大張旗鼓的。這樣對你爹也好,免得他被你氣壞了。”

葉珩嘿嘿笑了一下,眼睛裏卻沒有太多笑意——父親那邊,他事後得怎麽交待呢?雖說現在一切不好的消息都被隔絕在了父親的卧房之外,可一旦父親恢複,家裏的賬少不得就要給父親過目,屆時他不但要發覺銀錢消失,還要看到自己為了抹去白龍買紙一事做的假賬……雖說是請教過人了,但父親精明得很,決計是瞞不過的……

此事壓在葉珩心頭,他惴惴不安地等了五六日,終于等到了宮裏的人。

就像高嘉義說的那樣,來人是随高嘉義本人進了葉府,乍一看就如同是高嘉義的随從一般。他們甚至沒有宣讀聖旨,而是讓他自己拿過去看。看過之後,把一口箱子留在他房裏,待他自己裝好後,再進門清點擡走,留給他一張憑證。整個過程悄無聲息,像是一群身姿快而輕捷的黑貓。

目送一行人出門,葉珩回到房中,一杯接一杯的喝茶。

錢是出了,但他那個吸金的能力不知何時就會冒出來禍害他,所以只要銀子還沒進國庫,他就不敢掉以輕心。

白龍不知道他心中有那麽多彎彎繞繞,只知道自己知道了也沒辦法用人的方法解決,于是坐在一旁給他添茶,默默地陪着他。

茶喝多了,便喝不下,葉珩站起來在屋中踱步,肚子裏便傳出咕咚咕咚的水聲,晃得他心煩。他站定後摸了摸肚子,感覺自己應該去出個小恭,便轉身要去開門。

手摸到門上,他還沒打開,就聽外面傳來一個高亢的叫聲:“雨停啦!!雨停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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