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振作

招財将破茶杯扔了,讓外院的小厮将少爺醒來的消息帶去給老爺,旋即又坐回到葉珩卧房門口的小凳上,倚着門守着。

檐外又下起了雪,雪末細微,可是風很冷,凍得招財不住搓手,卻是不肯離去,要等少爺冷靜些了再進去照顧。

他跟少爺一起長大,親眼看着少爺從一只粉團子長成一名活潑的青年,雖然身份有別,可是他心裏一直把少爺當弟弟看,少爺高興,他便跟着高興,少爺難過,他也跟着難過。雖然高興的時候多,難過的時候少,但是他曉得少爺有很多委屈不曾說,譬如少爺總想和爹娘親近,可是夫人去得早,老爺一整個院兒的女眷都無所出,并不知道怎麽當娘,而老爺也不曉得如何當爹,總是拿東西哄了少爺去,人卻不怎麽來,也不關心少爺喜歡什麽讨厭什麽。便是如今,少爺燒退之後老爺便匆匆離開了,不知又去忙些什麽,但這不能怪老爺,老爺永遠有他的事情要做,一大家子人等着他養活。至少他給了杜道長一些銀錢,要他鎮守在宅子裏,替少爺祈福驅驚。

可一想到少爺為了他們的安危,冒着被雷劈壞的危險,一個人抱起蛇妖跑出好遠,眼睛也被雪照壞了,醒來時卻既見不到親人,又見不到心上人,他就心疼。他看慣了少爺活蹦亂跳的模樣,平日裏把好吃的瓜果分給他們,在街頭四處亂竄着不知疲倦,看白龍變戲法是他最快樂的時候。現在這樣淚如雨下,連苦都不願向人訴,讓他怎麽辦?他倒是願意去高府一趟,央求高公子來瞧瞧少爺,可時下家家戶戶忙着過年,高公子未必得閑,就算能冒雪前來,少爺未必有心情和力氣去待客,叫人白跑一趟也是讨嫌;倘或少爺硬撐着待客,卻又非他所願。

招財計無可施地垂淚,突然身上一沉。他擡頭去看,是進寶拿了凳子過來陪他:“這兔毛披風是少爺賞我的,很暖和,你圍着吧,免得受了寒。”

招財擦擦眼睛,敞開披風把他一道裹進來,進寶就趁勢把他摟緊了:“別怕別怕,少爺的藥就快煎好了,再吃上一貼,少爺就能完全康複了。”

“不是那樣。”招財紅着眼眶搖頭,把方才發生的事絮絮說了,“那兩樣我是見過的,一個水晶冰雕似的,一個像塊碧玉,少爺每天像寶貝一樣,睡覺前一定要看一看的,多半就是白龍送少爺的,可是現在,水晶的那個不知所蹤了,綠色的好像是受不住炭火的熱,化了……可少爺哭得好厲害,就像是白龍再不回來了一樣……到底怎麽會這樣呀?”

進寶嘴笨不會哄人,也想不出什麽好主意,只能是不住地給招財擦眼淚,時不時站起身聽聽屋裏的動靜,間或去廚房看一看藥,看看被打發去葉府的小厮回來沒有。

然而等到煎好的湯藥都冷卻,他們都沒盼到老爺前來,來的只是幾個護院,還有一車的補品。

一車補品,總還能證明老爺對少爺的看重。招財長長嘆出一口氣,擦幹淨眼淚站起來,同進寶一起将大部分補品收進了庫房,只撿出幾樣燕窩送到廚房裏備用。随即自己先回去找少爺,至少給他一點慰藉,還好哄勸他吃上一盅燕窩。

豈知他來到房門前,還沒敲門,門便大開了。葉珩站在門口,湖藍色的縛褲映着雪白的绫襪,仍是精神不濟的模樣,眼淚卻被擦淨了:“我要吃飯,吃完飯要出門。”

招財見他振作,那還有什麽不能應允的?只疊聲答“好”,叫他現在屋裏坐着,自己飛奔着去向了廚房。

葉珩的胃餓久了,不适合吃大魚大肉,招財讓廚房弄了幾道健脾養胃的菜式,并着燕窩一道送進房裏,随後又去找人準備馬車、暖手爐、燈籠等物,自己則在衣櫃裏拿出披風、手套,給葉珩搭出一套保暖的行頭。

期間他不忘把燕窩的來歷講了,希望能讓少爺心裏好受些。

葉珩聽了,只是面無表情地點點頭,仿佛并不在意。

他把飯吃得專心致志,沒一會兒就将碗碟一掃而空,盛燕窩的那碗最幹淨,被他用小勺子刮了個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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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財立刻替他梳頭穿衣,進寶也跑到南邊的屋子裏叫來了杜奇衍,打算讓他一道跟着保護少爺。

好像是知道進寶的意圖,葉珩沒有說什麽,只是默然上車,要他們将車駛去高府。

馬車在風雪中慢慢前行,同去的還有方才送了補品未離開的護院。後上車的招財進寶回頭看了,也沒去詢問驅趕——其實自那天過後,府裏人出行就總能遇見這些護院,顯然老爺經歷過少爺差點被綁之後,心中起了疙瘩,不敢有片刻的放松。而作為忠于少爺的人,他們也巴不得多些人來保護少爺,畢竟京城的治安再好,巡街的衙役們也只能恐吓住人,碰到妖怪什麽的話就杯水車薪了,非得是一群人才有膽子抵抗。

葉珩坐在車中,并無力去分析那些,他哭過之後,一心想的都是怎麽見到白龍。

俗話說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他不能只一味哭,他得去争取那個答案。樂觀點說,倘或白龍沒事,他何必憑想象自亂陣腳?

“你要見聖上?”

高嘉義聽了他的請求,明顯是察覺到了不對勁。

“是,非見不可。越早見越好。不過事關我葉府上下,具體原因還恕我不能告知。”葉珩躬身一拜,幾乎把頭低到與膝蓋齊平,“若是高兄不便插手也無妨,只求給我指條明路,我必不忘高兄大義,日後高兄想做什麽,我打破頭也幫忙到底。”

高嘉義趕緊托住他的胳膊:“別別別,兄弟,你先好好坐着,讓我給你想一想。”

葉珩那麽急,想來是有救命的消息要傳入天聽,不過他說既說不清緣由,自己确實無法直接找父親幫忙,只能是給他想個另外的辦法。

一個平民想要見皇帝,還得是靠近說得上話的那種,除了做官便只淨身一條路,然而做了官淨了身,也并非是直接就能面見皇帝了,否則也不至于有宮人到死也未得見龍顏的說法了。

大年将至,倒有諸色藝人進宮表演的,但宴席上除了聖上更有好些人,不便陳情,貿然去了,說不定就被當成了細作刺客之流,若惹得聖上不悅,說不定還要治一個欺君罔上的罪,連帶着其他藝人一道遭殃。

高嘉義在屋裏來回踱步,葉珩也不好坐,只一味站着,屏着呼吸不敢出聲,怕影響了高嘉義的思考。

如此沉默了足有一盞茶的時間,葉珩覺出了自己的不妥,朝高嘉義道:“我知此事極難,少不得要想上一會兒,小弟也不便叨擾,讓高兄為難。只是高兄,不管最終有沒有尋到法子,煩請你都派人朝我遞個信,好叫我知道。”

高嘉義一點頭,遣人将葉珩送出門,自己則留在屋內繼續思考。

葉珩出門正碰見妙妙自外頭耍了回來,便被叫住寒暄了一番。大約是高嘉義對她說過些什麽,葉珩明顯看出妙妙對于白龍有好奇,卻是強行按捺住沒問,而這問題他本也不好答,只作不知,說了幾句便打道回府了。

妙妙趕緊跑回到屋裏,就見高嘉義心事重重地負手立于窗邊,連忙跑過去一把抱住他:“怎麽,葉家兄弟不是來找你玩的?我看他悶悶不樂,是不是白龍出什麽事了?”

“同白龍無關。”高嘉義轉身把她的披風解了,丢給尾随她走到門口的小丫頭,“都出去,晚膳時再來叫我。”

等人一走,妙妙就撲到了高嘉義懷裏:“究竟什麽事,能把你愁成這樣?”

高嘉義早把她當娘子,故而也不避諱,只掐頭去尾同她說了個大概。

“總之,靠近聖上同靠近老虎一般困難,”高嘉義搖搖頭,“我這回怕是幫不了他了。”

妙妙一歪腦袋,認為他這比喻不恰當:“靠近聖上難不難我不知道,反正靠近老虎是沒什麽難的,只消挖個陷阱,上面鋪了席子和草,草上放一塊鮮肉,老虎自己就跑來了。”

高嘉義聞言,兩眼忽地亮了:“說得對呀!他是不容易靠近聖上,可聖上想靠近他還不容易嗎?”

他說着,抱着妙妙猛親了好幾口,還抱起來轉了好幾圈:“我的好娘子!我想到辦法了!”他放下人,把門打開大聲喊了人來:“快!快去把葉公子叫回來!”

仆人應聲而去,竟然不過片刻就把人領了回來,葉珩也是跑得氣喘籲籲:“我……我想到一件事……不知和你要說的是不是一件……”

高嘉義和妙妙把他扯進了屋,大門一關,和他同時開口道:“起居郎!”

起居郎日日記錄皇帝起居事宜,及召見人時的一言一行,他們最清楚,皇帝會因何事召見平民百姓入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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