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緣起緣滅

靳南楓站在浴室裏頭,水龍頭打開着,涼水嘩啦啦的沖洗在他身上,這個時節天氣還有些發冷,并不是适合洗冷水澡的時候,但他卻像是無知無覺似的。

涼水沖到了眼睛,順着他的臉頰慢慢流淌而下,帶着曾經對父親埋怨和不理解,也一塊兒被沖到了充滿了污垢的下水道中。

從浴室出來的時候靳南楓的眼睛紅彤彤的,乍一看還以為偷偷在浴室裏頭哭了很久,但誰知道呢,反正這一刻他的臉色是平靜的,又是那個被同事們稱之為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靳南楓了,就好像生命之心對他造成的打擊都已經過去了。

再次坐在桌前打開那本筆記本,這一次靳南楓沒有不耐煩,從頭至尾細細的看了一遍,比起一開始那種事無巨細的流水賬記載,在得到生命之心之後靳父的整個人心态都變了,他總是匆匆忙忙的留下幾句話,而在生命之心丢失之後,更是連話都再也沒留下。

設身處地的想想,如果這一刻他失去了生命之心,或許也會悵然若失,也會失落頹廢,尤其是在這個緊要關頭連妻子都離開了自己。

而這一切,很可能是自己導致的,靳南楓就在桌上趴了許久,心中五味陳雜說不出是個什麽滋味,他很想發出大喊,也很想出去跑幾圈,但最後卻還是什麽都沒做。

趴了一會兒緩解了情緒之後,靳南楓又把筆記本鎖在了木頭箱子裏頭,連帶着那堆兒時的記憶一塊兒封鎖了起來。

也許他是個懦夫,不敢面對自己可能害死了親生父親這件事。

也許是白日的時候想的太多,以至于夜晚入眠之後,靳南楓成年之後第一次夢見了自己的父親。那個男人高高大大,戴着一副金絲邊的眼鏡,顯得有幾分斯文。

家裏頭靳父的照片不多,但僅有的幾張不難看出來,他年輕時候是個十足的帥小夥兒,不然也不能娶到他那眼高于頂的母親,靳南楓跟他有五六分的相似。

此刻靳父遠遠的站着,擡頭朝着他的方向看來,不知道看見了什麽微微皺眉,随後卻還是招了招手說道:“快過來吧,我們回家了,怎麽整日的不着家到處瞎玩兒。”

靳南楓想問問他在問誰,卻看見一個小小的身影朝着男人撲了過去,笑嘻嘻的抱住男人的大腿說道:“我走累了,爸爸背我好不好?”

靳父似乎有些不高興的樣子,但還是矮下身子把他背了起來,一邊往前走,一邊忍不住唠叨:“都多大的孩子了還要爸爸背,過兩年你就該上學了,爸爸教你的數字還記得嗎?”

背上的孩子緊緊摟着男人的脖子,笑嘻嘻的說道:“記得記得,1,2,3,4......”

随着清脆的童音,靳南楓眼看着父子倆慢慢的離開,然後下一刻卻看見那個還算斯文的男人就像是瘋了一樣,他将屋子裏頭的東西砸的粉碎,一邊喊着不可能,一邊大喊大叫着,而靳爺爺靳奶奶護着滿是眼淚,小臉上驚慌失措的他。

童年時候的一個個場景在眼前恢複,靳南楓慢慢的變成了夢中的那個孩子,然後他看見在一個下雨天的時候,父親不顧爺爺奶奶的阻止一定要上山去看樹苗。

小小的靳南楓就在門口等着父親回來,他想要父親抱着他畫畫,父親似乎已經很久沒有抱過他了,也沒有給他講故事,他托着下巴看着月映山的方向。

等啊等啊,男人的身影一直沒回來,小靳南楓似乎覺得無聊了,他嗒嗒嗒的踩着步子跑到了樓上房間裏,墊着腳尖兒想去夠桌上的本子。

那本子有着黑色的封皮,上面帶着一把小鎖,靳南楓拿到手後折騰了一番也沒打開,又爬到桌上去翻抽屜裏頭的東西,因為父親曾說過,那裏頭藏着一個寶貝,将來要傳給他。

小靳南楓鼓着臉頰翻看着抽屜裏頭的東西,想看看父親藏起來的寶貝到底是什麽,很快他就翻到了那個放在最裏面的盒子,木頭盒子十分簡陋,但裏頭卻用紅絲絨墊着一塊玉佩。

那塊玉佩有小孩的巴掌大小,透明度極高,但上面的顏色卻是五彩缤紛的,看起來十分的假,就像是街上擺着的那些塑料制品,五塊錢一個的那種。

但小靳南楓似乎很喜歡,他小心翼翼的将玉佩拿了出來,擡手拎着在太陽下左看右看,似乎看的十分滿意,甚至還伸出舌頭去舔了舔,想要嘗一嘗這塊寶貝的味道。

玉佩冰涼的感覺從舌尖舌頭過來,又似乎帶着一種異樣的味道,小靳南楓舔了舔嘴角,似乎想要再嘗一口,他拿着玉佩往嘴巴裏頭塞。

“南南,你做什麽呢!”靳奶奶的聲音忽然出現,吓得小靳南楓連忙松開了手,那塊玉佩一下子砸到了地上。

小靳南楓低頭急急忙忙的将玉佩撿起來,靳奶奶走進來一看孫子的小手都劃開了,哪裏還管什麽勞什子的玉佩,帶着他又是洗手又是擦藥的忙活起來。

闖了禍,小靳南楓倒是知道怕了,他抿着嘴巴直掉眼淚,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的,靳奶奶一看不成,連忙安慰道:“南南,別怕,有奶奶在呢,你爸他不敢罵你。”

小靳南楓卻哭哭啼啼的說道:“爸爸知道我不乖,肯定就不喜歡我了。”

靳奶奶看着大孫子哭心都碎了,帶着他又去房間看了看,這才發現那塊玉佩硬的很,只是磕破了一點皮,随便用毛巾一擦就看不出什麽來了。

靳奶奶将玉佩原樣的放了回去,還安慰孫子說:“你看,玉佩沒破,咱把他放回去你爸就不知道了,走吧走吧,奶奶給你炖了雞蛋羹。”

小靳南楓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剛才他去撿玉佩的時候總覺得有什麽不對勁,但孩子小又說不出什麽來,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被雞蛋羹給搶走了。

靳父回來之後果然沒有發現,還是一如既往的沉浸在那片不會結果的林子之中,連唯一的兒子也顧不上了,而這也就成了靳奶奶和小靳南楓的一個秘密,就像孩子們小時候的許多秘密一般,很快就消失在記憶之中,只偶爾被兩個老人拿出來取笑感嘆一番。

然後,就是漫長的葬禮,那種被絕望和悲哀覆蓋的傷心欲絕,周圍都是大人們的哭聲,是爺爺和奶奶的淚水,是村裏人的同情,是滿目的白色。

天上的雨水就像是不會斷絕似的,一直纏綿着這場葬禮,他站在父親的靈前不知所措,最後被爺爺奶奶摟在了懷中,他們說:“南南,別怕,還有爺爺奶奶在。”

從夢中醒來的時候,靳南楓還是被那股子悲傷壓得喘不過起來,他一模臉頰卻發現滿是眼淚,曾經忘卻的痛苦似乎一夜之間再一次纏上了他。

靳南楓走到浴室,往自己的臉上使勁潑冷水,一直到徹底清醒過來,那種夢中帶來的戰栗和痛苦還是揮之不去,他看着鏡子中的自己,竟有幾分厭惡的感覺。

這張臉集合了靳父和那個女人的長處,眉眼還算精致,又帶着幾分男孩子才有的張揚,在學校裏頭的時候十分受歡迎,後來他業務幹得好,其實也是托了這張臉的福。

靳南楓捂住額頭,深深的吸了口氣,最後才對自己說了一句:“已經過去了,人要往前看,我還有爺爺奶奶要照顧,我得讓他們活的開開心心的。”

把這話翻來覆去的念了好幾遍,靳南楓的情緒才算是好了一些,他摸了摸自己的額頭,想着這課所謂的生命之心到底是從何而來,又為什麽會放棄他的父親,反倒是進入了他的身體之中,又為什麽沉寂了多年,直到現在才覺醒。

原本迷茫和自厭的情緒被趕走之後,靳南楓又成了那個自信而有目标的靳南楓了,如果說一開始他回家只是想要陪伴老人,那現在就有一種繼承了父親遺志的感覺。

也許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靳南楓挂了條毛巾就出門跑步,他也不往村裏頭的大路走,反倒是繞着月映山一邊跑一邊看。

月映山很大,卻不高,這是他們這一帶多丘陵的地貌決定的,在山腳下有一條小河流,水流不算多,但這些年來從未斷過,老人們都說那是因為月映山背後有個天然湖的緣故。

因為這些年上山的人少了,這邊的生态倒是恢複的不錯,偶爾還能看見野鴨在小河邊的草叢裏頭出出進進,一副旁若無人的架勢。

小河與月映山中間還有大片大片的荒地,如今長滿了雜草,看着就知道處理起來不容易,不過這時節開滿了野花,看着倒是也有幾分野趣。

當年靳父承包的範圍是包括這條小河在內的,也就是說這條河是月映山承包區域的天然屏障,小河所圍繞的月映山區域都是靳家的私産。

靳南楓順着小河跑步,一邊跑一邊心中規劃着,這幾天他已經做好了初步的計劃,但這會兒跑着心中又有不同的想法,農業投資是時間長回報風險大的行業,靳南楓想要回家,想要繼續月映山的開發,可不想跟他父親一樣賠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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