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夜晚的莫漓海水平如鏡, 清冷的月光洩在海面上,粼粼波光,宛如含羞少女遮了薄紗。

海岸邊的大礁石上, 坐着一個藍色長發的男孩子。

他雙手撐在身後, 上半身微微後傾, 腦袋仰着盯着天上那輪圓月, 若有所思沉默着。

“寶貝。”

一陣海風拂過, 夾帶着女人溫柔的呼喚聲向他一起撲面而來。

男孩的思緒被打斷,輕皺的眉頭舒展開, 露出一個淺淺的笑, “姐姐。”

紅發女人自水裏而出, 瑩白的肌膚上挂着剔透的水珠,紅色的魚尾在上岸後自動幻化為修長纖細的雙腿, 盈盈一握的腰間系着一條薄薄的紅紗, 薄紗前短後拖尾, 遮擋住了女人下半身旖旎的風姿。

“一個人看月亮,在想什麽?” 女人揉了揉男孩的頭發。

“哎~” 男孩重重嘆了一口氣, 手指翻攪在一起。

“怎麽了?有什麽不開心的事嗎?” 女人耐心詢問。

“姐姐……” 男孩糯糯出聲,“芽芽為什麽是條魚呢?”

“嗯?” 阿加娜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容芽擡起小臉認真道:“芽芽不應該是條魚呀, 芽芽應該是頭狼!”

“狼?” 阿加娜更加迷惑了。

“對,芽芽應該是頭狼!非常非常厲害的狼~啊嗚~” 容芽對着天空高呼了一聲。

“芽芽想當狼嗎?” 阿加娜忍不住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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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芽撲閃着一雙大眼睛天真道:“芽芽本來就該是頭狼, 要住在一個人的身體裏, 那個人有危險的時候,我就要出來保護他, 那是一個非常重要的人!”

“真的非常重要,可是……”容芽握拳錘了錘腦袋,“可是我怎麽變成一條魚了呢?”

阿加娜的笑凝固在了臉上。

容芽精神體重塑後, 記憶确實出現了許多偏差。

大抵是實驗室裏,嚴冽被虐打的那一幕留給他的心理陰影太大了,他因自己無法保護愛人陷入了自責和狂怒之中。

他渴求自己能像小狼王那樣,和嚴冽并肩作戰,甚至能替嚴冽挨兩下也是好的。

所以精神體重塑後,他把自己代入成了小狼王,即使他已經不記得以前的事和嚴冽這個人,可內心最深處一直有個聲音在叫嚣,他有需要去保護去在意的人。

“那芽芽還記得那個重要的人是誰嗎?” 阿加娜拉下他錘頭的手輕聲問。

“啊……” 容芽懵了一下,喃喃自語道:“是誰呢?”

阿加娜心疼地把容芽攬進懷裏,說:“不記得沒關系,芽芽以後總會遇到自己想要保護的人。”

并非阿加娜有意阻止容芽和嚴冽相見,而是在容芽蘇醒後不久,專治人魚的巫醫告訴過她,容芽的精神體仍舊處于最脆弱的階段,受不得一點刺激,大喜大悲都是禁忌。

嚴冽于容芽來說,那是比他命還重要的存在,萬一他們的相見促使容芽不斷想要回想過去,那些濃烈的愛意,炙熱的回憶,都有可能成為讓容芽再次倒下的利器。

容芽依偎在阿加娜懷裏惆悵地看着天上那輪圓月,是誰呢?

在嚴冽進階到剝離體S級後,狼崽子也跟着成長了,他們兩個已經成了獨立的個體。

狼崽子已經不用時時刻刻再呆在嚴冽的身體裏。

放飛自由的它每天在別墅裏東竄西跳,不是打翻給客人準備的茶點,就是用尾巴掃落嚴冽的收藏品。

花園裏的花也被它糟蹋了不少,有時園丁剛剛打理好,它就跳進去打滾,每每園丁都跟鐘伯哭訴,說自己可能要失業了。

鐘伯曾委婉跟嚴冽提過,要不要管束一下狼崽子,嚴冽總是不鹹不淡道:“随它去。”

只有嚴從文清楚,嚴冽在努力維持他冷靜自持的表像,他的分獸在替他發洩內心的痛苦和焦躁。

狼崽子對家裏所有的一切都搞破壞,唯獨屬于容芽的東西,它從來不動。

鐘伯偶然看到過,狼崽子前爪搭在養孔雀魚的水族箱上,就那麽靜靜看着,一開始鐘伯還擔心它會推翻水箱,沒曾想那只專搞破壞的狼委委屈屈“嗚~”了兩聲,拖着尾巴去了嚴冽的書房。

家裏打掃清潔的女傭好幾次看到嚴冽的書房門大開,狼崽子蜷在容芽的書桌上睡覺。

“哎,都想芽芽了。” 鐘伯嘆息道。

這天嚴冽下班,狼崽子早就等在了門口,它嘴裏還銜着一把花。

看它嘴角邊和爪子上的泥土,嚴冽知道它又去花園搗亂了,年輕小園丁都快哭暈在門廊上了。

“想去看他?” 嚴冽拍了拍它的腦袋問。

狼崽子嘴裏叼着東西不能嚎叫,眼睛直勾勾盯着他。

“那就走吧,我也很想他,不知道這次運氣能不能好點。”

嚴冽在阿加娜躲着他的時候就在猜測,也許容芽已經醒了,可是容芽沒有來找他,那大概率是忘了他。

嚴冽也曾想派海底戰士去把容芽搶回來,但是林震告訴他,受了驚吓和刺激,容芽也許會再次倒下,那個時候就沒法再做重塑手術了,再者,萬一驚動了阿加娜,她帶着容芽跑了,嚴冽找誰哭去?

至少現在嚴冽能确定容芽還在莫漓海,因為在這片海域,狼崽子還能追蹤到他的氣息。

海風鹹腥,嚴冽随意坐在海灘上,狼崽子把銜了一路的花抛在海面上,看着它們被浮動的波浪卷走。

狼崽子在水裏撒歡,嚴冽盯着大海發呆。

突然,玩得正樂的小狼向離他們幾千米處的大礁石看去。

“嗷嗚~”它嚎叫了一聲,朝礁石飛奔而去。

嚴冽的目光随着它的身影一起看了過去,只看到了翻起的水花。

“嗷嗚~” 狼崽子興奮得又蹦又跳。

“你确定是他?” 嚴冽顧不得形象,狼狽朝着礁石的方向跑過去。

“嗷嗚~”

“他醒了,他真的醒了,我的崽崽醒了……” 嚴冽語無倫次自語道。

浪潮打在海灘上,浸濕了嚴冽昂貴的手工皮鞋和筆直的西裝褲管。

嚴冽眺望着波濤翻滾的海面,冷靜了片刻,他搓了搓臉,對狼崽子道:“走吧,我們回家。”

“嗷嗚?” 狼崽子不解,它大有一種要下水撈魚的架勢。

“不要吓到他,他還沒恢複好,等他好了,我們再帶他回家。” 嚴冽這套說辭不止是說給狼崽子聽的,也是用來說服自己的。

狼崽子這才心不甘情不願跟在嚴冽身後離開。

一人一狼離開後,一條藍色的人魚從水裏冒出了腦袋,手裏還捏着一支被海水打得凋零的玫瑰。

直到那人的身影再也看不見,容芽輕輕拍了拍自己的臉,說:“冷靜冷靜……”

半晌,小人魚的臉上又浮上了一抹紅暈,喃聲道:“可他好好看啊……”

容芽捏着玫瑰反身潛入海底最深處,一條白色海豚一直追在他身後。

那是容芽唯一的好朋友。

海豚圍着他打轉,還用嘴巴碰了碰容芽手裏的玫瑰花。

容芽知道它什麽意思,它在問這花怎麽來的。

容芽擺動尾巴的速度放慢了下來,他笑盈盈道:“撿的,是一只大狗狗放進海裏的,它的主人非常非常漂亮。”

容芽兀自笑了會兒,又苦惱問:“豚豚,你說我還能再見到他嗎?”

“yi~wu~” 豚豚發出低叫,回答着容芽的問題。

“那我每天都去那裏等,他肯定會再來的。”

阿加娜發現容芽近日變得愛打扮起來,他開始往自己的頭發上墜貝殼挂飾,還會戴上銀色臂钏,這一般是人魚成婚或者求偶時才會有的裝扮。

“芽芽是不是有心上人了?”阿加娜試探問。

容芽小臉一紅,扭扭捏捏說:“沒有呀,我就戴着玩玩。”

他是阿加娜一手帶大的,他說謊與否,阿加娜一目了然。

阿加娜還想再問點別的,容芽擺着尾巴急匆匆游遠了。

接連幾日,容芽都趴在那塊礁石後等待着。

那個人類每天都來,大多數時候他都是默默坐着,他的“狗狗”就在水裏撒潑玩耍。

容芽覺得那真是一個溫柔體貼的主人,每天都出來遛狗……

即便容芽次次都将自己打扮得很漂亮,可他還是沒有勇氣出去和那個人類打招呼。

那個人類看起來清冷疏離,臉上還總是帶着淡淡的憂傷,配合他那張俊美得過份的臉,就像跌入凡塵的仙人,讓魚望而生畏。

“他今天來了嗎?” 嚴冽問狼崽子。

“嗷嗚~” 狼崽子雀躍回答。

嚴冽不敢往礁石那邊看,每次只要他看過去,那條小魚就會藏起來,甚至快速逃跑。

至少現在這樣,他們呆的時間會長一點。

但是嚴冽也藏了小心思,他坐的地方離礁石越來越近,他每天都會挪動一點點位置,這樣既不突兀,也能和小魚慢慢拉近距離。

總有一天,他會故作驚訝和欣喜地發現那條小魚,然後和他搭讪,再把他哄回家。

各自存了心思的兩人都不敢打破這美好的、心照不宣的“會面”,一個每天來,一個每天看。

人魚族迎來了一年一度的求偶儀式,每條魚都可以向自己的心儀對象表達愛意。

或是用優美的歌聲,或是曼妙的舞姿,抑或是自己的珍珠做聘禮,都可以用來吸引另一半。

然而這些都是容芽沒有的。

求偶儀式這天,所有的單身人魚都彙聚在儀式舉辦地,裏三層外三層,好多魚呀。

容芽懷裏抱着珍珠貝,沒有往裏面鑽的意思。

他自己是沒有珍珠的,這個珍珠貝是他一直養在身邊,裏面已經結了大大的兩顆珍珠了,這是他今天的聘禮。

阿加娜本是來給容芽尋個好配偶的,沒曾想自己卻被簇擁着拉走了。

容芽朝她揮揮手,示意她放心去,他自己能照顧好自己,容芽想姐姐也總不能因為自己不嫁人呀,他不能那麽自私。

待到阿加娜走後,豚豚游到了容芽身邊,噫嗚噫嗚跟容芽說,那個人類又來了。

容芽瞬間興奮了起來,抱着大貝殼的手也慢慢收緊了些。

他理了理自己的頭發,問豚豚:“我今天好看嗎?”

豚豚噫嗚噫嗚給了肯定的回答。

容芽絲毫沒有猶豫,轉身離開了儀式舉辦地。

嚴冽在海灘邊坐了許久了,狼崽子跟他說,今天小人魚沒有來。

天色漸暗,嚴冽沒有想離開的意思,他對容芽的思念已經到了極致。

他今天兜裏揣了容芽從前最喜歡的糖果,也在家裏練習了許多遍搭讪的技巧以及克制又溫柔的微笑。

他想把自己重新給愛人再介紹一次,他們從頭開始。

可是,今天小魚為什麽不來了呢?

嚴冽正心煩意亂之時,後背被什麽東西輕輕打了一下,一顆小貝殼落在他腳邊。

嚴冽慢慢轉過頭,看到那個往常藏在礁石後的小魚,今天大大方方地露出了自己的小腦袋,右手還舉在半空中。

看到嚴冽轉過身,他呆愣了片刻,和嚴冽足足對視了有半分鐘。

嚴冽快要被內心的狂喜和激動淹沒,他貪婪地打量着他的小魚,瘦了,瘦了好多。

“人,人,人類……” 小魚看起來很緊張,拳頭攥得緊緊的,臉也紅了起來,“今天,今天是人魚族的求偶儀式,我我我……我看上你了,你要不要做我的配偶?”

容芽說完這話,喉嚨發緊,急速跳動的心髒好似快要從他口中蹦出來。

那個人類眼眶紅了起來,臉上也有了更加生動的表情,容芽卻無法理解那是怎樣的情緒。

他看起來很開心,可為什麽看起來又像要哭?

容芽趕緊把放在身下的大貝殼舉了起來,他說:“這是聘禮,你要了我的話,我以後能給你更多……”

小魚非常嚴肅,臉崩得緊緊的,指尖還在打顫。

如果這個人類拒絕他的話,他會非常難過的。

容芽看着人類一步步走近,他咽了咽口水,尾巴不自覺在水裏拍了拍。

這人好高好高,容芽費力仰視着他,看他緩緩蹲下.身。

“你……你怎麽了?我吓到你了嗎?” 容芽小心翼翼問。

人類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伸出手摸了摸他綴了小貝殼的頭發,又摸了摸他的臉。

接着,男人那雙漂亮如寶石的眼睛掉出了大顆的眼淚,一滴兩滴……

“你,你別哭啊……”小魚手忙腳亂地替他擦眼淚,“我是人魚,不是怪物,你別害怕……”

“我知道……” 男人沙啞開口。

“那個,你要是,要是不願意……”

“珍珠收下了,你跟我回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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