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八月初, 一區替切爾西斯舉行了遲來的葬禮。

叛逃的罪名被洗清,他的功勳被表彰,可這一切來得太遲了。

原本作為九區的戰士, 他該生于九區, 葬于九區。

可大家都覺得, 九區配不上切爾西斯。

那片土地, 也安撫不了切爾西斯的亡魂。

嚴謹學向公區申請, 調離了切爾西斯的戰士籍,将他作為一區的戰士葬于一區的英雄墓, 這是他該享有的。

葬禮當天, 除開一區和切爾西斯的舊部, 其他戰區也來了不少人。

很難說他們是出于仰慕還是後來的愧疚。

嚴冽領着容芽如約而至。

他給容芽換上了黑色西裝,還讓他帶了一束白菊。

葬禮上, 他們碰到了雙眼紅腫的阿加娜, 容芽小跑着沖過去, 喊姐姐,姐姐。

阿加娜哭得悲切, 摟着容芽半天說不出來話。

她牽着容芽來到墓碑前,碑上貼着金發男人身着軍裝的半身照。

照片上的人眼神堅毅, 神情嚴肅,由內而外地透着軍人的血性和剛硬。

容芽跟着阿加娜彎腰鞠躬, 把手裏的白菊放在墓碑前。

來之前嚴冽跟他說過, 今天要拜祭的,是一位非常偉大的英雄, 也是對容芽來說,非常重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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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芽盯着碑上的照片許久,又扭頭去看阿加娜, 心頭湧上一股撕扯的疼痛。

“芽芽。” 阿加娜摸了摸他的頭發,“這是爸爸。”

容芽在很小的時候對父母沒有什麽概念,甚至還以為自己是石頭縫裏蹦出來的小魚,稍大一點的時候,他理解到了父母兩個字的含義,也曾四處打聽過他們的消息,卻什麽都沒打聽到,容芽以為這輩子都不會知道父母的下落了,但是現在卻有人告訴他,他的父母就在眼前,只是他們長眠于地下了。

“爸爸?”容芽碧藍色的眼睛出現了短暫的迷茫。

阿加娜攬着容芽的肩,讓他正對着墓碑,哽咽道:“是芽芽的爸爸,很厲害的人。”

如果容芽站在自己父親墓前,卻将這人視為陌生人的話,那真的太不公平了。

他可以遠離仇恨的紛争,但是也有權利知道自己的父母究竟是怎樣的人。

容芽的眼睛酸脹起來,他組織了半天的語言,最終只問出: “爸爸……沒了嗎?為什麽?”

為什麽?她該如何回答這句為什麽?

“芽芽的爸爸是英雄,救人的時候戰死了。”烏克斯從後面走上來,接過了容芽的話頭。

“芽芽你看,今天在這裏的所有人,都受過你父親的恩惠,我的命也是你父親救回來的,你要記得,他是一位非常偉大的戰士,他也很愛很愛你和你的母親。”

阿加娜将頭別向一邊,默默擦拭眼淚,就讓善意的謊言永遠保護着容芽心底的美好吧。

容芽好像有很多話想跟父親說,他一直站在墓前沒有走,那單薄的背影看得人心疼。

烏克斯和嚴冽退到一邊,他說:“謝謝你帶他來。”

嚴冽瞟着容芽輕顫的背影,回道:“理應如此。”

兩個大男人沉默了一下,嚴冽率先問:“戰事如何了?”

烏克斯說:“可能是持久戰,科爾斯家族的根基比我們想象中深厚,不過好在,沒有人打退堂鼓。”

“如果戰争完了想做什麽?”

嚴冽想着,如果烏克斯有意,一區和三區應當會全力支持他成為九區的新統治者。

烏克斯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他回道:“我老了,該退役了。如果戰争結束後,我還活着的話,希望你能給我一個職位。”

嚴冽以為自己聽錯了,問:“什麽?”

“保镖也好,保姆也好,我想照顧芽芽。這是我欠大人的。在實驗室的時候,說過要好好保護芽芽,最後卻親手把他送進了地獄。”

對于實驗室那件事,烏克斯永遠不能釋懷。

但是嚴冽知道,那不能怪他。

烏克斯和拉莫都是因為太忠誠了,讓九區抓住了這個弱點。

他們知道烏克斯苦苦掙紮着保持清醒,就是缺一個指令。

一個令他完全服從的指令,只有那個人能行。

所以當克隆人出來的時候,他的外貌,氣場,甚至精神力都和那人如出一轍,即便精明如拉莫也沒有認出來那是個贗品,更不消說已經成為實驗體的烏克斯了。

他撐着一口氣,撐着最後一點尊嚴和良知,苦等着那位大人的到來,即使希望渺茫。

克隆體下指令的時候,烏克斯也是真的以為那位大人回來了,畢竟在他的心裏,強大如神明的人,是不會那麽容易死去的。

可他也忘了,切爾西斯再強大,他也只是個人而已。

在嚴冽和克隆體搏鬥的時候,揭穿了他贗品的身份,也就是在那個時候,同樣聽從指令的拉莫明白過來,他的主人是真的死了,絕望之際,它選擇自爆和那人同歸于盡。

也許這次,它能去見他真正的主人了。

“芽芽不會怪你的,你也不必自責。”嚴冽寬慰道。

“我知道。”烏克斯笑了笑,“他和他父親一樣善良。”

葬禮結束後,嚴冽帶着容芽準備離開。

烏克斯跟上前,遞給了容芽一張照片,是切爾西斯和戰友們的合照。

照片裏的男人攀着戰友們的肩笑得燦爛張揚。

“給你留作紀念,這是我們在夏城打了勝仗的合影。”烏克斯想了想又補充道:“他也沒有打過敗仗。”

容芽握着照片,朝烏克斯深深鞠了一躬,說:“謝謝您。”

回到家,容芽自顧自回了卧室,鑽進被窩裏偷偷哭泣。

他的手一遍又一遍摸着照片上那人的眉眼。

他曾經幻想過父母的樣子,直到今天,他才真真切切看到父親的真實長相。

聽姐姐說,母親是和父親一起戰死的,容芽悲傷之餘也為他們感到驕傲。

他們不是不愛自己,也不是嫌棄自己是沒用的混種人魚,他們只是擔負起了自己的責任,去做更偉大的事。

嚴冽坐在床沿邊,等到小魚痛快發洩出情緒後,把小魚抱了出來。

“崽崽。” 嚴冽親了親他的鬓發,“別難過,我會永遠陪着你。”

容芽抽噎了兩聲,問:“爸爸和媽媽救過很多人嗎?”

“嗯。”嚴冽肯定回道:“很多。他們值得被所有人尊敬。”

“其實我很想……如果有機會的話……很想見見他們,抱抱也好。”容芽語無倫次道。

嚴冽摟着哭得發抖的小魚,說:“老公想想辦法。”

嚴冽沒有诓騙小魚,他知道這種情況利用精神體制造幻象是可以做到的,至少賀家能。

他找到賀舟山商量此事,那人幾乎沒做猶豫就同意了。

嚴冽和拉莫建立過精神體溝通,拉莫通過夢境傳輸給他的那些過往,在機器刺激下又會重現一遍。

只不過這次根據嚴冽的要求,他決定串改部分記憶。

嚴冽接連去了賀家近一周,确保場景無誤,也确定做這個事對精神體不會造成傷害,他才帶着容芽前往。

容芽到的時候,為了安全起見,賀舟山替他做了一次體檢,在得到肯定答複後,他躺進了傳輸艙。

這次他一點也不害怕,因為嚴冽就躺在他身邊,緊緊握住他的手。

容芽頭上戴着機械帽,嚴冽太陽穴兩邊貼着電極片,他們的線管都連接着同一臺機器,在賀舟山啓動儀器後,兩人同時陷入了深眠。

天空像是被火燒了一般,霞光燦爛,海浪翻滾湧動,帶起陣陣漣漪。

落日餘晖下,礁石上的藍色人魚正在梳理頭發。

一位金發男人踏着湧上海灘的潮水靠近,海風将他的頭發吹得飄逸淩亂,他帶着無限溫柔和愛意喊了一聲:“阿彌莎。”

礁石上的人魚慢慢轉過身來,淺笑嫣然,“大人。”

容芽挪動着腳步慢慢靠近,在離兩人僅幾米之距時,他停了下來。

他不知該如何靠近,不知該說些什麽,或者他有太多想說的了,不知從何說起。

阿彌莎率先發現他,她朝容芽招手,說:“寶貝,過來,媽媽抱抱。”

媽媽抱抱。僅僅這一句話,擊散了容芽所有的遲疑,他不管不顧沖了過去,沖進了女人懷裏。

原來媽媽的懷抱是這樣溫暖的。

容芽伏在阿彌莎懷裏哭泣,反反複複說一句話:“我想你們,想你們。”

切爾西斯蹲下·身,笑道:“這麽大還哭鼻子啊?”

阿彌莎護子心切,說:“芽芽在我們面前,永遠都是小孩子。”

切爾西斯笑起來,說:“是啊,芽芽永遠是我們的寶貝。”

容芽擡起滿是眼淚的臉,仔細端量着眼前的兩人,他想把他們的樣子永遠記在腦海裏。

“好了,芽芽不哭,爸爸帶你飛高高。”切爾西斯擡手擦去了容芽的眼淚,又伸出那雙有力的雙臂把容芽舉了起來。

這個時候的容芽突然變成了四五歲的模樣,他騎在切爾西斯的肩上,那人拉着他的雙手舉高,帶着他迎着腥鹹的海風朝落日方向奔去。

阿彌莎跟在身後,笑着喊道:“慢點跑。”

容芽好像擁有了一個完整的童年。

母親陪他在海裏暢泳,教他捕食,父親經常帶着一條九頭大蛇陪他玩,還會搗鼓許多新奇玩意兒讓他漲見識。

容芽在這個充滿父愛母愛的世界裏,慢慢“長大”。

直到有一天,阿彌莎摸着他的臉,溫聲道:“寶貝,你該走了。”

容芽慌忙搖頭,他拉着阿彌莎的手,急切道:“我不走,我不想離開你們。”

切爾西斯揉了揉他的頭發,說:“可是寶貝,一直有人在等你啊,你不要他了嗎?”

容芽循着他們的目光看過去,嚴冽一直站在他們身後不遠處,溫柔注視着他。

“寶貝,爸爸媽媽永遠都在你的這裏。” 阿彌莎說着,用手點了點容芽的心口,“我的寶貝有了新生活,有了可靠的人照顧,媽媽真的很開心。我很遺憾,還有好多沒做,無法補償給你,可我和你的父親,永遠愛你。”

容芽熱淚滾滾,哭得說不上話。

“孩子。” 切爾西斯喊着他,将他的身體扳向嚴冽所在的方向,“要向前看。”

“你看,那裏還有好多愛你的人在等你,你舍得他們傷心嗎?”

容芽眼前閃過許多畫面,嚴冽,阿加娜,鐘伯,甚至他的好朋友蘭特。

這一刻他清晰地知道,自己其實是沉溺在嚴冽替他編織的美夢裏,那人替他圓了和父母相聚的夢想。

嚴冽走上前來,将他攬進懷裏,輕聲道:“崽崽,我們該回家了。”

容芽張了張嘴,卻只能發出嗚咽聲。

“去吧,寶貝,要好好生活,好好愛自己。”阿彌莎哽咽着囑咐他。

容芽跟着嚴冽一步三回頭地往黑色的漩渦方向去,他看到切爾西斯摟着阿彌莎,站在海岸邊朝他揮手。

他想,爸爸媽媽在另一個世界一定也好好地相愛着。

容芽含着淚揮手回應,進入漩渦後,所有的一切都沒了,他的眼前一片漆黑。

再次睜眼,容芽看見的是嚴冽擔憂的臉。

“睡得好嗎?崽崽。”嚴冽俯身親吻他的眼角。

容芽一把摟住他的脖子,回道:“很好。”

“謝謝你,老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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