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我是仇野的家屬”
鐘煦愣了兩秒,才反應過來柯明骁的意思。
他顧不上處理傷口,忙端着胳膊找來紙筆,強忍疼痛記下了那串號碼。
只是血珠的流動導致其中一個數字模糊掉了,他只能從0到9挨個嘗試。
電話撥出去,有的是空號,有的聽了兩句便不耐煩地表示打錯了,只有一個,默不作聲聽完了鐘煦急切混亂的訴求,然後才切斷通話。
肯定就是它了。
鐘煦再次撥去電話,對方不接,他就等自動挂斷後繼續打。他偏執起來,腦子裏就只想着這一件事,血順着胳膊上的口子滴滴答答在他腳下的地板聚成了一小灘,他都渾然不覺。
終于,在手機發出電量低的報警聲後,電話再次接通了。
一道冷淡的聲音毫無起伏地丢下一句“耐心等着”,就又挂斷了,不給鐘煦任何開口的機會。
鐘煦不甘心,再打電話便發現對方已經關機了。
無奈之下,他只能等。
一想到有可能再次見到仇野,鐘煦就坐立不安。他既想快點見到人,又害怕見他。
本以為分開的這一年,刻意的淡忘能磨滅些許他對仇野的愛意與依賴,可直到今天,直到他撿到那枚遺落的耳釘,他才敢正視內心、正視自己的心情——哪怕已時過境遷,仇野依然是他的主宰者。
仇野給他留下的烙印,怕是這輩子都不會消失了。
也正是今天這枚耳釘,讓鐘煦意識到去年的那場不告而別,或許是仇野另有隐衷。所以當初那絲被抛棄的恨意,便不複存在了。
渴望重逢的心情,因而越發強烈起來。
在忐忑地等了三天之後,鐘煦收到了一條陌生短信,內容只有短短一行字:川安,頤仁療養中心。
川安,那座城市離寧泉不過三個小時的車程!
鐘煦一刻也不想耽誤,抓起外套就沖出門去,誰知剛跑到小區門口,就碰上了秦瀚的車子。
“出什麽事了,跑這麽急?”
秦瀚連按了幾下喇叭,才抓住鐘煦的注意力。
鐘煦飛一般沖上車,氣喘籲籲地揮手道:“去川安,快、快點!”
“你先把安全帶系上,”秦瀚打輪拐彎,抽空瞥了他一眼,被吓得一腳急剎車踩下去,“你胳膊怎麽傷了?這兩天給你打電話也不接……”
“你先開車再說!我路上跟你解釋!”
鐘煦這幾天就跟魔怔了一樣,悶在房間裏守着手機苦等回複,怕錯過消息,秦瀚的電話他都沒接。手臂上的傷口也只是随便處理了一下,血都沒洗幹淨,所以現在看起來有點嚴重,實際上他已麻木,感覺不到疼了。
他現在只想快點找到仇野。
路上他把這兩天的事挑重點告訴了秦瀚,秦瀚把着方向盤,沉吟片刻,才發出一聲感嘆:“也許這就是命吧。”
鐘煦抓着安全帶,緊張地看着窗外飛馳而過的景色,抿緊嘴唇沒有說話。
頤仁療養中心,坐落在川安市開發新區,聽起來像是養老院,實際上是所高級私立精神病院。因為收費高昂,所以來這裏“休養”的人不多,一般都是些家庭條件優越且不想讓外人知道的病患。
只是等他們到那之後,發現臨近大門口的那棟四層建築,東南角外牆從上到下都黑黢黢的,連周圍的綠化都一片狼藉,實在不像網絡資料上吹噓的那樣環境一流,堪比度假勝地。
秦瀚找保安打聽了一下才知道,前幾天有個病人半夜放火,差點把整棟樓燒毀。幸好發現及時,才沒有造成人員傷亡。
“哦,”秦瀚心裏有了計較,特意多問了一句,“那放火的病人呢,後來怎麽樣了?”
說着,他掏出一根軟中華,遞到保安大哥的手裏。
保安推辭了兩下,便将煙收進口袋裏,笑眯眯地答道:“聽說是跑了,具體情況咱就不曉得了。不過出那事之後,巡邏查得可勤快嘞,兄弟要是有親戚朋友住在這的話,盡管放一百二十個心!”
秦瀚笑笑,道過謝後,大步追上已經走遠的鐘煦,和他一起到接待大廳登記訪客信息。
前臺護士明顯是個新手,搗鼓了幾分鐘才弄明白電腦的訪客登記系統,一聽他們是來探視陪護仇野的,她又不禁從電腦後擡起頭來,多看了他們兩眼。
“有什麽問題嗎?”鐘煦煩躁道。
“……啊,沒有,”護士連忙搖頭,“這棟樓是開放病房,您得去封閉區問一下。”
“封閉區?”秦瀚微微蹙眉,“你确定他在那邊?”
“我只能确定他不在這邊,”護士起身給他指路,“您二位穿過大廳從那扇門出去,繞過花園和活動中心,就是封閉病區了。”
秦瀚點點頭,帶鐘煦按提示穿過大廳,鐘煦注意到他的表情有些微妙,不禁奇怪:“封閉區是怎麽回事?不讓外人進嗎?”
“不是,”秦瀚解釋道,“封閉病區是給那些所謂的‘高風險’病人準備的,比如自殺評定高、暴力傾向嚴重、出走風險高等等,家屬可以進去陪護,但病人沒辦法随意離開。”
鐘煦聽到“自殺”這裏,腦子就轉不動了:“他不會自殺的吧?醫生護士都不看着點嗎?這裏到底……”
“你先別激動,”秦瀚帶他快步繞過花園,回身指了下那棟險些被燒毀的建築,“如果我沒猜錯,那應該是仇野的手筆,也大概是他被送進封閉病房的原因。”
鐘煦眉頭緊擰,又聽秦瀚說:“你知道我和仇野是怎麽認識的嗎?”
他搖搖頭。
關于仇野的過去,他知之甚少。仇野從來不提,他也不曾過問。
“沒記錯的話,那年他應該才17,就是因為縱火被他爸送進我當時的實習醫院的。”秦瀚提起往事,記憶猶新。
“我當時跟我師兄一起接收的他,兩人誰都沒當回事,就以為是仇野叛逆期到了,一時沖動做了錯事。沒想到當天晚上,這個新來的病號就煽動那一層樓的病人來了次‘示威’活動。”秦瀚無奈地笑了下,“我師兄當天晚上值班,被兩個躁狂症追着打,差點就交代在那了。”
鐘煦聽後低聲道:“想象不出他那時候的樣子。”
“我倒是一輩子都忘不了。”秦瀚笑笑。
當時仇野想趁亂逃走,但被他逮了個正着。少年俊臉陰沉,一拳便将他打倒在地,緊接着便如餓狼一樣撲壓過來,狠狠掐住了他的喉嚨。
盡管仇野很快就被趕來的兩名護工拽開了,但那兇悍的力道、陰鸷冷漠的眼神,都讓秦瀚十分确定,這個少年是真的想擰斷他的脖子。
不過這些細節,沒必要讓鐘煦知道。
“希望你永遠看不到他那時候的樣子。”
說話間,他們便經過活動中心,走入了另一棟四層高的建築。表明來意後,前臺護士鄭重打量了他們一番,拿起手邊的電話聽筒一邊撥號一邊解釋道:“蔣先生特意交代過,任何人來探視一定要先通知他。”
蔣先生,自然就是蔣文安。
鐘煦聽了就氣不打一處來,直接伸手按斷了電話。
“蔣文安算個屁!我是仇野的家屬,是他最親近的人,我來看仇野,憑什麽要通知他?!你們這是醫院還是監獄,搞這一套?!”
“可……”護士顯出幾分為難。
“是這樣,”秦瀚及時解釋道,“我們都是朋友,只是中間有點誤會,導致我這位同伴有點激動。我可以親自給蔣文安打電話說這事,這樣小姐你也不會難做。”
見護士還有點猶豫,他便打開手機通訊錄,給她看了眼蔣文安的號碼:“我這就溝通,你先讓我們進去探視一下,不會太長時間的,好嗎?”
大概是秦瀚的态度太斯文有禮,鐘煦的樣子又實在招惹不起,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護士遲疑片刻後還是妥協了。
“只能十分鐘,再長的話我可能會被投訴的。”
“沒問題。”秦瀚搶在鐘煦之前做了保證。
護士領他們到了病區隔離門前,刷開門禁,穿過兩扇電子門,上到三樓後,再穿過長長的走廊向病房走去。
這裏并不似鐘煦想象中的那麽陰郁可怕,相反地,音樂治療室、棋牌活動室、繪畫治療室等讓他感覺這裏更像是個老年活動中心。不過很快,電休克治療室又讓他打消了這個念頭,渾身發麻。
整個封閉病區的人并不多,寥寥幾個穿着病號服的坐在活動室裏下棋打牌,還有一個腦袋上貼滿了電極片,被兩名護士左右攙扶着前往治療室做腦電波檢查。中途,鐘煦還瞥見一個年輕的小姑娘被束縛帶綁着手腳固定在病床上,任護士給她打針,表情木讷的像個死人。
鐘煦拽了拽秦瀚的衣角,低聲問:“仇野那時候……也經歷過這些嗎?”
“當然,他住了兩年的院,”秦瀚點點頭,語氣雲淡風輕,“你能想象到的、想象不到的治療手段,他都經歷過很多次。”
鐘煦想起仇野曾跟他提過一次打針的事,不禁又是一陣心痛。
“到了,”護士出聲提醒道,“真的只能探視十分鐘,我在走廊外面等你們,有事随時叫我。”
秦瀚再三感謝,拉着鐘煦進了病房。
房間很寬敞,陽光幾乎灑滿了整個屋子,一輛輪椅背對着門口的方向,停在半人高的窗前。一人坐在上面,鐘煦只能看到他寬闊的肩與微長的發。
“我在這守着,你過去吧。”
秦瀚輕輕拍了拍鐘煦的肩,鐘煦卻覺得腳下有千斤重,根本挪不動腳步。
他定定地看着那個坐在窗前的身影,想叫他的名字,嗓子卻像被一雙無形的手掐緊了般艱澀生疼。
也不知過了多久,輪椅上的人緩緩伸出一只布滿青紫傷痕的手,輕輕撥動了幾下陽光。于是稀薄的空氣也跟着顫動,最後在鐘煦漆黑的眼瞳中掀起一場滔天巨浪。
“阿野……”
他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叫出聲,因為他已經緊張到耳鳴了。
但對方似有感應一般,回過了頭。
四目相對的一霎,鐘煦的眼淚便決堤般奪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