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拒絕

景昀不知道龍翎問他的意義何在,可能只是想找個人商量,又或者是想借這個話頭說一些什麽。

龍翎長大後輕易不會往外說心事,他覺得這有違他霸氣族長的威信,在他的觀念裏,一族之長就該是沉穩的,可靠的,寵辱不驚的,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随随便便逮着個人就往外念叨,那不是族長,那是亓笙。

還是半大小子的龍翎在外人面前無論怎麽繃面子,到了景昀這兒還是會露出一些孩子心性,也會表現出一些脆弱。雖然這種時候不多,但也已經表現了足夠的信賴。

景昀不覺得這時候的龍翎是對自己懷有其他心思的,他也不想朝那邊兒想。他自己一個人煩着就夠了,不想再挂上一個“不懂事”的龍翎,還得為了他那些亂七八糟的“沖動”收拾爛攤子擦屁股。

龍翎跟人較起真兒來,那絕對是讓人頭疼的主,景昀并不想為此分心。

馬蹄聲噠噠,龍翎沒催促,景昀也沒說話。

直到快到地方了,景昀才說:“族長喜歡嗎?”

龍翎懶洋洋地答:“小丫頭人不錯,不招人讨厭,至于喜不喜歡……”

他轉了個話頭問景昀:“你覺得怎麽算是喜歡?”

景昀皺眉,卻不想把問題搞得太複雜,簡單道:“不讨厭那就是喜歡。”

“呵。”龍翎輕笑了一聲,“你怎麽跟亓笙說得一模一樣。”

景昀眨巴一下眼,仰起頭來,小腦袋瓜撞到龍翎下巴上,詫異道:“你去找過亓笙?”

“路上遇到。”龍翎擡手将景昀的腦袋壓下去,“只是順口問了他一聲。”

景昀頓時心情複雜,他只是不想把事情弄得太複雜所以随便說說,居然和亓笙一樣?這是表示自己的智商和亓笙在一條線上嗎?

龍翎看着前路,所以看不到景昀一臉微妙的神色,他繼續道:“你倒是說說,既然不讨厭就是喜歡,那我豈不是喜歡娩畫?我不讨厭她,我也不讨厭長老,亓笙,你。”

景昀聽到那聲你,雖然知道龍翎只是這麽一個個數過來,沒有其他任何意義,心裏還是忍不住漏了兩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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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抿抿嘴角,心裏有些怨念地想:都老夫老夫了,何至于每回對方說句什麽話都心跳半天呢?真是出息……

龍翎說着又問:“所以我應該娶她嗎?”

景昀發散的思維瞬間回爐,還沒反應過來,話已經脫口而出,“當然不是。”

龍翎被他幹脆的回答吓了一跳,拉了拉馬缰停住了,饒有興趣地問:“哦?那應該怎麽樣?”

“……喜歡,喜歡這個事,這……裏頭複雜。”景昀喉嚨有些發幹,手指摳着馬脖子上的皮套子,“你喜歡我,喜歡亓笙、長老,這和喜歡一個姑娘不一樣,她既沒有養育過你,也沒有和你從小一起長大,而且……而且亓笙也好,我也好,我們都是,都是男孩子。”

龍翎似乎認真想了一會兒,“男孩子怎麽了?我就不能喜歡男孩子?”

他重新讓龍牙溜達起來,肩膀動了動,“亓笙那小鬼就算了,他就是個哭包。比起娩畫,你跟我不是更配一點?”

景昀差點被風給嗆着,心裏忍不住湧起一股欣喜,卻又有些無奈,真是打翻了五味瓶說不出個好歹來。

“話不能亂說。”龍牙跑了起來,風呼啦啦地扯着衣服作響,景昀說話小聲了龍翎聽不到,只得在風裏大喊起來,“我是繼承人!我是要輔佐你的!不是給你當老婆的!”

龍翎迎着風哈哈笑起來,他似乎覺得這種說法很有趣,也跟着大喊道:“誰規定你不能當我老婆?我敢說你比娩畫更了解我!”

“阿媽就比任何人都了解阿爸!他們過得很幸福!”

風裏龍翎的聲音帶着青澀的稚氣,還未到變聲期,爽朗的聲音幹淨清澈,好聽得很。

景昀搖頭喊:“他們能生下你!我和你不可以!”

龍翎喊:“不生拉倒!生個亓笙那樣的可不得氣死我!”

兩人呼啦啦一陣風從小路上跑過,剛巧亓笙也往宴席去,坐着一頭小毛驢,慢吞吞地晃蕩。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又哪兒招惹到了族長大人,青天白日的居然就聽到族長一路吼着說自己的不是,頓時整個人都驚呆在原地了。

坐在他背後的女人嘆了口氣,“這倆孩子,一路吼得誰聽不見似的。”

說着伸手掐兒子小臉兒,“族長開玩笑呢,別當真。”

亓笙慢慢回神,還張着小嘴,一臉不知道怎麽辦的樣子,片刻功夫,眼淚就唰唰下來了。

風帶着小孩兒的哭喊傳得很遠。

龍翎和景昀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橘色的晚霞染了一路,兩人的影子重疊在一起,晃蕩來晃蕩去,一路融進了小路盡頭。

宴席擺在一處小山坡的下頭,場地很寬,圍着一圈擺了桌椅,中間空出很大的地兒來,燃着篝火,有打扮得美美的姑娘跳着歡快的舞。

轉起來的裙子撩得人眼花,每個姑娘腳踝上都帶着鈴铛,那是舞娘的标志。

周圍的男人們喝酒的叫好的,好不歡暢。景昀坐在龍翎旁邊,一口一口吃着小點心,眼底映着火光,嘴角帶着笑。

龍翎喝了一些葡萄酒,紅暈就順着臉一路爬上了額頭,看起來像畫了張紅臉兒似的。

他側頭看向人群,目光落到另一桌上的娩畫身上。

娩畫不知道怎麽和亓笙坐一起了,小姑娘比亓笙高出一個腦袋,正搶了亓笙的碗不知道在鬧騰什麽。

亓笙哇呀哇呀地叫,臉上還有淚痕,那樣子看着可……

“真給老爺們兒丢臉啊。”龍翎慢吞吞吐出一句,看不下去似的,又喝了一口酒。

一只手恰到好處地伸出來,按在了他的手背上。

“別一個勁喝。”景昀往嘴裏塞了顆花生,吧唧吧唧嚼着道:“後勁兒可大。”

龍翎被他逗笑了,“你這幅樣子跟意長老似的……”

話沒說完,又小心翼翼往周圍看了看,長老們坐另一桌,正被吵鬧的音樂和人聲折騰得眉頭直皺。

确定他們不會過來,龍翎撥開景昀的小手,順便還在那肉嘟嘟的手背上捏了一把,道:“沒事,喝得少。”

景昀也懶得搭理他,這人是喜歡喝酒的,高興了煩了總要來幾杯,酒量還是不差的,就是容易上臉。

于是他收回手,看了看龍翎的臉,轉開頭繼續吃花生米。

龍翎道:“你說我要怎麽回絕?”

“啊?”

“娩畫的事。”龍翎頓了頓,拿酒杯遮住嘴,“我不能娶她。”

景昀吃花生米的手一頓,他們來的路上被亓笙一打岔,這話題便揭過去了。他雖然還想說點什麽,可故意提起來總是不太自然,好像心裏藏着鬼似的,便也沒能開口。

可不是藏着鬼呢麽?

景昀端起茶水喝了一口,道:“比如就這麽說去?”

龍翎瞪他,“你純心想讓我找訓呢?”

景昀笑了,“那不然呢?”他話說到這裏,本想随口開個玩笑說‘不如您考慮一下亓笙試試’,可話沒出口,一個念頭陡然閃過了腦海,讓他一下愣住了。

“恩?”龍翎看着他,拿手揮了揮手,“這是怎的了?你喝酒了?”

他伸手端過景昀的杯子聞了聞,“是茶啊,這是撞了哪門子的邪了?”

龍翎放下酒杯來板他的臉,景昀啊地一聲。

“我知道了!”

“???”

景昀一下激動地有點語無倫次,“我我我想到辦法。”

“什麽辦法?”

“拒絕婚事的辦法!”

“哦。”龍翎笑起來,又重新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給我來顆花生。”

“哦。”景昀喂給他一顆花生米,完全沒注意到自己的動作有多自然,他腦子裏全是另外一件事。

“你看這樣。”他有些緊張地道:“不如讓真主來選擇吧。”

“恩?”龍翎起了點興趣,看他,“什麽意思?”

“讓娩畫站在火曜石旁邊,要是火曜石亮了,就是真主為你做了選擇。”

龍翎噗嗤笑出來,撿了顆花生米砸小孩兒臉上。

“什麽鬼主意,火曜石能随便就亮?”

“他們又不知道。”景昀道:“不亮,可不就是最好的拒絕理由了?”

龍翎細細一想,挑起眉,“诶,別說,還正經讓人挑不出錯來。”

景昀突然就松了口氣,“對吧,用這個理由,長老們也沒辦法。”

他的手在桌下抓着自己的腿,掐得自己都痛了,才讓自己臉上維持住了淡定無所謂的樣子。

他只是在單純地幫忙出主意,恩,只是這樣。

龍翎聳了聳肩,“行,我現在就說去。在娩畫面前跟長老們提這件事,他們也不敢說火曜石這麽多年從來沒亮過。”

除開九弋城,龍城裏的族人大多對火曜石本身沒有什麽概念,對祭師也就純粹是在身份的尊敬上,而沒有其他的想法。

如同津封的和世人會對景昀恭恭敬敬地喊提摩大人,換成是知道內情的九弋城人,便沒有這麽好的态度了。

自從龍族取消祭師巡禮,外界只當族長為了節省錢財,而且傳說中的祭師能力已經距離太遠了,那些神乎其神的能力并沒有給人們足夠的概念和想象空間。

龍翎一拍景昀肩膀,“幹得漂亮。”

說罷起身就朝另一頭的桌子走去了。

景昀一直看着他的背影,內心心浮氣躁地簡直想繞着空場跑上十幾圈。

原本決定的計劃現在一個影兒都沒了,他不僅沒推波助瀾,居然還幫龍翎想好了拒絕娩畫的辦法。

好吧……至少在上龍翎的馬的前一刻,他還沒這麽想過。只是龍翎在馬背上翻來覆去說的那幾聲“喜歡”,撓得他心肝脾肺腎都在痛。

若是,若是真的将這人從自己人生裏推出去,自己真的不會後悔?

娩畫是個好姑娘,所以當她站在龍翎身旁時更有資格得到龍翎的保護和愛,更有資格被族人尊敬,更有資格做得……比自己當初更好。

他忍不住握起拳頭,就是因為太有資格了,所以才……不可以!

一旦推出去,就再也收不回來了,再也不可能。龍翎是多麽專情的人,他比誰都更懂。

想通這一層,景昀心裏一塊糾結了好幾日的大石轟然落了地。

就這樣吧,總之娩畫不行,其他的……其他的先等等。

景昀動了動喉嚨,一臉麻木地給自己又塞了幾顆花生,機械地邊嚼邊想:這是個好主意,又能拒絕娩畫,又能讓自己的能力似無意般的出現。

只要到時候自己靠近火曜石,一旦火曜石亮了,自己就不用再陷在這種進退兩難的境況下了。

能輕松一點了。

景昀閉上眼,深深呼吸了一下,再睜開眼時,偷偷拿了龍翎的葡萄酒,慢慢喝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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