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亂麻

曲閑之離開好一會兒後,和世人才猛然從木頭人狀态裏醒神,他嗷地吼了一嗓子就往門外沖,引得隔壁大狗又兇狠地犬吠起來。

小路上空蕩蕩地,這會兒外出勞作的人們都還沒回,對面屋舍門口蹲着個小孩兒,茫然地看着和世人。

和世人呆呆地盯着前路,一臉的悵然若失,手指抓着衣袖,用力到指節泛白了也毫無所覺。

景昀跨過高高的土檻,走到他身後往前看了看,又跟對過的小孩兒對視了一眼,那小孩兒沖他擠眉弄眼一陣,轉頭扭着小屁股跑了。

景昀嘴角抽了抽,仰臉看比自己高出許多的和世人,“他這樣子,你還是想見他?”

“見……見!”和世人反應過來,趕忙蹲下身子讓視線與小孩兒齊平,懇求道:“提摩能讓我見他嗎?就見一面我也……”

“你死也瞑目。”景昀幫他接下去,皺着眉不解地看他,“為何對他如此執着?不是同行相輕麽?”

“诶,這不一樣。”和世人舔了舔嘴唇,帥氣的眉頭微微往中間擠,顯得眼神憂郁了不少,“他可是龍族所有學醫之人心目中的神祇啊。”

景昀挑了挑眉,曲閑之年紀輕輕醫術大成,醫術學論已傳遍整個龍族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傳聞他連死人都能救回來,當然景昀是從未見識過。

他知道曲閑之很厲害,也很受人尊敬,可如同神祇?景昀眼底藏了些不滿,這說法還是過于誇張了。

哪怕他只是一個大夫,被人捧到如此高度,在他看來和威脅到龍翎地位的人沒有任何不同。

可龍翎很信任他。

景昀腦海裏飛快地滑過了這句話。

景昀忍不住閉了閉眼,伸手捏住鼻梁輕輕揉動。

“怎麽了?”和世人看他動作問道:“哪裏不舒服?”

“沒有……”景昀話語裏帶了些疲憊,“有點累了,這事明天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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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世人點頭,未等景昀反應過來已經伸手将他抱了起來。

兩條小腿晃悠在手臂下面,景昀忍不住摟住和世人脖子,看着近在眼前的男人,皺眉,“做什麽?”

“我送你回去。”和世人又将他往上聳了聳,動作裏自然地流露出逗小孩兒的動作來。

他的笑容很溫和,景昀雖說不願意別人随便碰他,卻是沒說出拒絕的話。

他沉默下來,看着和世人進屋拿了些藥罐和紗布,又帶着他出門,往景昀的住所走去。

一路上景昀沒說話,和世人也就不開口。景昀發現,這個看上去憨厚的小大夫,實際上是很會看人臉色的,通過觀察人的細微動作和語氣他能适時地擺對自己的位置。

如此為人,或許沒什麽存在感,卻也絕不會惹人厭煩,不會貿然出頭,更不會惹上麻煩。

他想起和世人家裏的情況,又想起男人剛說過的話——可不是全藏着心眼兒嗎?

他心裏咯噔一下,突然覺得自己可能又不知不覺地犯了大忌。

津封向來是防守重地,能認識龍翎的人不多,大多只是在祭奠上遠遠看見過一眼。由于先入為主,這位大大咧咧的大夫很容易就打開了自己的心防。

他笑起來好看,不刻意說話時就完全不會讓人注意到他的存在,他渾身上下半點惡意也無,單純直接,就眼下看來,也純粹是個為醫術瘋狂的年輕人罷了。

他不當自己是小孩兒,不對自己偶爾蹦出的古怪言詞有任何驚異反應,他适應力極強,能很快與人拉近關系,卻沒有任何刻意為之的行跡。

景昀越想,心裏越是發冷,摟在男人脖子上的手臂幾乎僵硬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壓到了麻筋,整條胳膊竟逐漸發麻起來。

細想想,他想見曲閑之,他對曲閑之的徒弟顯示出了絕對的氣量,他追着曲閑之悵然若失的樣子。

他是在利用自己?

攀住自己這條線,确實是靠近曲閑之最近的辦法,沒有之一。

龍翎不是那麽容易靠近的,他周圍的護衛隊也不會容忍陌生人靠近,長老們更別提了,而曲閑之在整個九弋又只聽族長和長老的吩咐,排除這兩條路,剩下的只有自己了。

自己起不了決定性作用,但若是跟龍翎商量商量,龍翎也不會拒絕。

和世人是早就摸透了?還是……自己想多了?

景昀太陽穴又一陣陣發疼,他突然覺得這日子沒法過了。好不容易覺得可以拉近培養的夥伴,卻可能是有心機靠近自己的人,他現在是不是看誰都能把思路一歪歪到山那頭去?

若真主真有顯靈,他讓自己重生一次不是來了卻遺憾,而是來折騰自己的吧?

難道是以前禱告的時候不夠虔誠,惹怒了真主?

景昀發現自己的思維散得有點收不回來,他居然在想,真主居然是這麽小氣的神?

“到了。”和世人的話适時地拉回了景昀。

景昀瞪着一雙迷茫的眼睛,不說話,臉蛋兒粉嘟嘟地,柔軟的唇微張着,看起來竟有些呆得可愛。

和世人忍不住笑出聲,将他放下地,道:“我得跟你家大人說一聲,這藥該怎麽用。提摩是困了?”

景昀呆呆地哦了一聲,仰臉看着和世人。

和世人推開栅欄門,大黃從裏頭撲了出來。

景昀一見大黃,頓時撲了上去。

“大黃!”

“汪!呼——呼——”

大黃大概剛在泥地裏野完回來,一身的泥,吐着舌頭喘着出氣。

眼看景昀就要撲到一灘泥上,和世人堪堪将小孩兒拉住了,半摟着腰拖到懷裏,笑道:“這不行,傷口萬一感染了呢?”

景昀一愣,大黃很通靈性,黑豆似的眼睛看看小主子又看看和世人,歪了個頭叫了一聲,爪子在地上劃拉幾下,自動自發地往後退開了。

“喲。”和世人有些驚詫地挑眉,“能聽懂人話?”

景昀忍不住道:“它聰明着呢。”

他伸手捏了捏大黃的耳朵,大黃搖尾巴,低下頭拿鼻子輕輕碰了碰景昀的傷腿。

和世人看着這一幕不知道該說啥,景昀卻笑得懷念,“看見沒,它都知道。”

和世人點點頭,拉着景昀上了木臺階,站在門口敲了敲門。

沒人答應,景昀看看天色,“阿媽大概還沒回來。”

和世人便轉身在臺階上坐下了。

“那我等她回來。”

“其實不用。”景昀依然看着他,“我在這兒等着就行了,有大黃在。”

聽到自己的名字,大黃汪地一聲,自豪地挺了挺結實胸脯。

和世人轉過頭看着景昀,不答反問,“提摩一路有心事?你一直瞅着我看。”

景昀眨巴眨巴眼,這會兒倒是裝出孩子樣來了,極其天真地道:“你長得好看啊。”

和世人一愣,竟覺得耳朵有點發燒,擡手撓了撓脖子,“謝謝啊。”

景昀不動聲色地在一旁坐下,拍了拍臺階,大黃屁颠颠兒地跟着過來趴下了。

景昀捏着它的耳朵玩兒,心思卻全然落在和世人身上。若他真的是故意接近自己,不管他是為了什麽,這樣的人都不能留。

龍翎身邊不能有如此心機之人,至少,不能是一個陌生人。

可若說他有心機,方才那麽好的機會,他卻沒能抓住。景昀回想了一下,自己說出曲大夫三個字之後,和世人是真的愣住了,表情絲毫沒有作僞。

他越想越亂,簡直想直接開口問了。

只是還沒來得及,栅欄外傳來由遠及近的馬蹄聲。

“景昀?”龍翎騎在他慣常騎的那匹‘龍牙’上,高大的白馬甩了甩尾巴,嘶了一聲。

“族長。”景昀站起來,和世人也跟着站了起來行禮。

龍翎目光在二人之間轉了一圈,居高臨下地問:“我聽曲大夫說,你不需要他來診治?”

他說這話,目光卻審視般地落在和世人身上。

和世人趕忙道:“族長這是誤會,您聽在下解釋。”

龍翎不太在意地揮了揮手,“會有解釋的機會的,景昀,你現在跟我走。”

他說着,徑直讓龍牙不客氣地踹開了栅欄門,也不下馬,只是伸手示意景昀過去。

景昀嘆了口氣,龍翎讓龍牙踹門的習慣一直到他們成婚後才消失。

至于為什麽消失……當然是因為成婚後他就搬去和龍翎一起住了,他是要讓龍牙踹自己住的屋子嗎?

龍牙和他的主人一樣高傲,因為這次狩獵季沒帶它出去,這暴脾氣更不加收斂了,趾高氣昂地哼了一聲,踱着馬蹄子,不耐煩的模樣。

和世人道:“那在下就先行回去了,晚點再來送藥。”

景昀有一瞬間的遲疑,他想讓和世人一起去,他不放心讓一個有潛在危險的人脫離自己的監視範圍。

和世人說着就動了,景昀還在思考這個問題,下意識擡手拉住了和世人。

他這一拉,和世人沒覺得有什麽,龍翎卻慢慢地,慢慢地挑起了眉毛。

被那種熟悉的逼視的目光盯着,景昀竟覺得自己背上有些發冷。

他心裏無奈,這真不是故意的。他想拉得是和世人袖子,可和世人比自己高了許多,他擡手的位置不對,對方起身,他的手就徑直抓在了和世人手腕上。

事實上,一個八歲孩子拉住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有什麽關系嗎?完全沒有啊?!

可被龍翎懶洋洋地看着,景昀竟然有種被捉|奸在床的感覺。心裏的窘迫和尴尬一層層往外湧,與此同時居然還很心虛。

“和大夫。”龍翎終于開口,語氣微妙地道:“咱們晚上有接風宴,你要一道嗎?”

和世人若這時候點頭,那他就百分百是個傻子。可惜和世人不是,于是他微笑着搖頭,“想必是族人們為族長、長老們和祭師準備的吧,我一個外人身份,去了恐怕不妥。”

龍翎點點頭,“那就只能委屈你了,我一會兒會讓人給你送來些吃的。”

和世人倒也沒拒絕,行禮道:“謝族長恩賜。”

龍翎這才又看向景昀,“還不走,磨蹭什麽?”

景昀趕緊松開了手,僵硬着身子朝龍翎走去。

龍翎這時候卻下了馬,将他一把抱起來,翻身上了馬背。

景昀小小的身子坐在前頭幾乎是窩在龍翎懷裏的,他都沒來得及回一下頭,龍翎已經駕地一聲,龍牙得了令,歡快地奔出去了。

景昀一瞬間被撲面來的風堵住了所有要出口的話。

龍翎奔出去很遠,才又逐漸放慢了速度,讓龍牙慢慢溜着,摟在景昀腰上的手緊了緊,道:“跟那小子混得不錯?這才幾日不見,就改黏着他了?”

景昀正想學着亓笙來一招‘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耍賴大法,龍翎又接下去道:“長老準備為我定下娩畫做未婚妻,信已經寫好了,明日就會給彌長送去。”

景昀頓時僵住了,微微張着嘴,一路吹來的冷風全進了肚子。

“你怎麽看?”龍翎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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