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周經理,你在幹什麽?”

周博只覺得,從他轉頭,到看到梅曉雪,再到聽到梅曉雪這一句話,仿佛過了天長地久那麽長的時間。

他雙手下意識的使勁猛烈一抖、一錯,本就岌岌可危的衣櫥,轟然倒地,發出巨大的聲響,衣櫥裏的東西攤了一地,攤了一座小山,裏面除了衣服,居然還有鍋碗瓢盆、亂七八糟的重物,劈裏啪啦推倒一地。

梅曉雪為了讓衣櫥岌岌可危,把所有能裝進去的東西都塞進去了。

這一地亂七八糟的慘烈局面,就如同周博現在的局面。

現在,對于周博來說,每一秒、每一瞬間,都像慢鏡頭一樣。

看到梅曉雪那一瞬間,他第一個念頭,是沖出門去逃跑。

又一個念頭,竟然想沖着梅曉雪撲過去,好讓她如同突然出現一樣、突然消失。

這兩個矛盾的念頭,幾乎同時出現在他腦海,讓他肢體僵硬,呈現出一種奇特的扭曲狀态。

同時,他盯着梅曉雪的目光,也在那一瞬間,有着顯著的變化。

梅曉雪敏銳的察覺了,周博目光從最初的慌亂,到現在的激悍。

她立刻舉起手裏的手機:“你別動!再動我報警了!”

她的手機屏幕,朝向周博面前,赫然是撥號鍵的畫面,大大的數字“110”醒目的在屏幕上半部分,拇指懸停在綠色的撥號鍵上。她只要輕輕一按,就會撥通110.

周博下意識舉起雙手:“別別別!你別報警!”

梅曉雪警惕地看着他,冷冷喝問:“說!你幹什麽呢?”

“我我……”周博大腦在宕機中努力的運轉,眼光混亂的四處亂轉,口中只能混說,“我我……那個……我是來找你的……我我我……”周博結巴地說不出一句完整話。

梅曉雪冷冷一哼:“這麽多天,你跟蹤我,偷我鑰匙,還進來裝了竊聽器!你到底要幹什麽!”她目光冷峻,如同兩道閃電射過來。

周博馬上矢口否認:“沒有!我沒有!真的沒有!……沒有沒有……”他全身發抖,雙膝彎曲,雙手無措地舉着,雙眼全是哀求,一臉的可憐。

“哼!你不承認,那我只能報警了……”梅曉雪看見他那副樣子,完全是一派屈服,所以只是想威脅他,要報警的話她都不用出面,直接打電話就可以了。

但是她還是小看了周博。她話還沒說完,手還只是作勢,就看見原本畏縮可憐的周博忽然如猛虎一樣合身撲過來,雙手張大如爪,直撲手機而來,想要來搶奪手機。

好在梅曉雪一直在警惕他的舉動,早有準備又兼身手靈活,在周博撲過來瞬間,她如同輕巧的羚羊,一下子跳起來,跳得又高又快,從地上那一堆小山丘躍了過去。

周博雙眼只盯着梅曉雪高揚手中的手機,看着手機從自己眼前,向另一個方向劃去,他立刻跟着轉變方向。

他使盡全力撲的,半途又轉了方向,一下子使力使岔了,又沒注意腳下,一個踉跄,被腳下那堆山丘絆倒,又是一陣噼裏啪啦,他狠狠地摔倒在一堆雜物之中,下巴狠狠怼在一口鐵鍋的鍋底,生疼。

還好眼珠沒怼進那折斷的鋁合金架子上,否則他就瞎了。

這一摔,着實不輕,他一時頭暈眼花,半天爬不起來。

“周經理,你要是動粗,我現在就報警!”梅曉雪在安全的距離外,居高臨下,冷冷看着趴在地上、暫時無力反抗的狼狽的他。

“別別別!”周博努力爬起半個身子,急切哀求:“別報警!別報警!我求你了!”

梅曉雪冷冷看着他,望着他狼狽哀求惶恐慌亂的目光,緩了一會兒,放低了音調、放平了聲音:“我可以暫時不報警,但是,我想知道,你為什麽要監視我?”

“我我我……”周博逃避她那冷冰冰直視有壓迫感的目光,又混亂地四處亂轉,腦子裏再次努力轉動起來。該怎麽辦?該怎麽解釋?

“周經理,”梅曉雪聲音不大,語氣緩慢冷靜,卻有着不容置疑的篤定,“你必須,跟我說實話!”

周博遲疑着,思索着,終于決定說實話。

“因為,你跟一個人,長得太像了……”他喃喃道。

“是什麽人?”

“是……我以前的一個學生……”

“學生?是誰?”

“是……是……是……”他蠕動着嘴唇,終于艱難地說出了一個名字,“張桐桐……”

這個名字,五年後,被第一次說出來,那麽陌生,又那麽熟悉。

“人有相似,長得像又怎麽了?”

“是……是……是……沒怎麽……”

“周經理!你沒說實話!我要是只跟你的學生長得像,你為什麽要監視我!”梅曉雪很冷靜,不依不饒。

周博吞咽了一下口水,艱難地說:“她……她五年前,已經死了……”

梅曉雪靜了一下,似乎也被這句話驚到了。

過一會兒才開口:“你是說,我跟一個死人長得像?”

周博早已經爬起身,坐在地上一堆雜物上,不顧屁股下面到底都是什麽東西,他擡頭,恍惚地望着上方站立的梅曉雪的面孔,喃喃說:“不是像……簡直,一模一樣……”

梅曉雪低垂了一下眼眸,又擡起來直視他:“就因為這個?你就要監視我?你覺得我是鬼?”

“不是……不是……我我……唉,對不起……我我我……”周博也不知道該如何說。

“她是怎麽死的?”梅曉雪冷冷打斷他的胡言亂語。

“她……”周博遲疑着,“她……警察說她是自殺……”

“就因為我長得像一個五年前自殺的學生,你就跟蹤我,監視我,偷進我家?還安裝竊聽器?”梅曉雪語氣一下子嚴厲高亢起來,“周經理,你這個理由,我不能接受,要不咱們還是報警吧!”她揚了揚手裏的手機。

“別別別!”周博馬上又急切懇求地舉起雙手,宛如投降,“別報警!求求你了!我錯了!我真錯了!我可以賠償你!你饒了我吧!”

梅曉雪鄙夷地看着他,再度放緩語氣:“我可以饒了你,但你必須,說實話!你這樣荒唐的理由,我完全不能接受,也不符合最基本的邏輯!這樣的話,我只能報警處理。”

周博額頭滲出大汗,眼中都快哭出淚珠,他緊皺眉頭,為難半天,終于咬牙說出了真相:“我……我懷疑她,不是自殺……你又跟她長得一模一樣,我我……我懷疑你,跟她的死有關系……”

梅曉雪半天沒說話。

周博在寂靜中,聽到自己急促的呼吸,砰砰的心跳,他再度擡頭去看梅曉雪,卻看到梅曉雪完全冷靜下來,目光審視着他,若有所思。

她非常緩慢地開口問:“你是說,警察說她是自殺,你卻懷疑她不是自殺……不是自殺,難道,是謀殺?”

周博舔了舔自己幹裂的嘴唇,可惜舌頭上沒有一絲唾液,幹硬得像一塊橡膠,他輕微地點了點頭。

梅曉雪的眼睛裏,閃出了一分難得的興奮,但是又快速的垂眸,把那一分興奮掩蓋了下去。

她明顯在思考着什麽,過了一會兒,忽然轉身,不知道從什麽地方掏出一個東西,拿起來,伸長胳膊,舉到周博的眼前:“你看看。”

周博看去,那是一張身份證。

身份證上,姓名是梅曉雪,照片難得的清晰和逼真,正是眼前這張面孔。

他目光下移,還沒看清其他信息,梅曉雪已經收了回去,冷冷說:“看清楚了?我是活人!也跟那個張桐桐沒有任何關系!”

周博苦笑,他折騰了這麽久,其實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幹些什麽。

“不過,”梅曉雪緩緩冷靜地說,“我倒是很想知道,這件事,到底是怎麽回事?”她直視周博,雙眸又如同第一天那樣,黑洞洞得如同不見底的寒潭,“你給我詳細講講,張桐桐的死。”

張桐桐,五年前,是一名16歲的初中女生,就讀于良縣一中,初三二班。

五年前,張桐桐跟随良縣一中觀鳥協會,前往鳳凰山觀鳥,後從懸崖墜落而亡,警方經調查後,定性為自殺。

“警察都定性為自殺了,為什麽你卻懷疑是他殺呢?”梅曉雪疑惑地問。

此刻,房間中央那一堆小山丘似的雜物夾雜着崩潰的簡易衣櫥,已經被掃到一邊,梅曉雪坐在榻榻米上,周博坐在對面,那是房間裏唯一一把椅子。

周博面前,有一杯水。

這已經是梅曉雪給他倒的第三杯了,前兩杯都被他急不可待的大口仰脖喝掉了。

此刻,面對梅曉雪的疑問,周博仍然很為難,吞吞吐吐地說:“也可能……是我胡思亂想……”

“你又不說實話!”梅曉雪立刻發現了他的隐瞞。

周博輕輕嘆了口氣:“好,我說。”

警察判斷張桐桐是自殺,除了法醫鑒定,沒有可疑的外傷之外,還有就是,張桐桐在跳崖自殺前,給周博和另一位老師,發送的微信留言。

是的,周博也是良縣一中觀鳥協會的成員。

觀鳥協會,也無非就是良縣一中的幾個老師和同學,憑借興趣自行成立的。當時,周博在良縣一中,是一位英語老師,正是教張桐桐這個班。

那一天,周博就在鳳凰山現場,他收到了張桐桐自殺前發給他的微信,表達了想要輕生的想法。

就像是遺書吧。

看到微信後,他們同行的觀鳥協會的成員們立刻開始了尋找張桐桐,無果之後報警,等到警察找到張桐桐時,一切已經發生了。

“既然有遺書,也有法醫鑒定,那應該事實很清楚了,你為什麽會懷疑她不是自殺呢?”梅曉雪依舊疑惑滿滿。

“因為,一個稱呼。”

張桐桐每次叫周博,都喜歡叫他teacher 周,這是周博第一天給他們上課時,做自我介紹的時候,讓同學們這樣稱呼他的,張桐桐就這樣記住了。

“可是在微信裏,她卻很正式地稱呼我為周老師,這一點都不像她的語氣……”

“就這?也有可能,是她自殺前情緒的波動呢?或者她自殺前發給你的微信,所以想正式一點?”梅曉雪一邊沉思一邊分析。

“是啊,所以我才說我可能是胡思亂想……”周博辯解着。

“可是,一個人都要死了,還會想這麽多嗎?她如果想要正式一點,為什麽不正式留一封遺書呢?既然這麽随意地發了個微信就當是最後的交代了,還會這麽在意稱呼嗎?會特意改掉之前的習慣,而換一個正式的稱呼?”

周博喃喃道:“誰知道一個人死之前在想什麽?”

“那你當時跟警察說了嗎?這一點懷疑?”

“當時,大家都很慌亂,我壓根就沒想起這一點來。後來,過了很久,我無意中忽然想起了這一點。但是,就像你說的,這麽一點點疑點,能說明什麽呢?”

周博看到梅曉雪投過來銳利的目光,知道她又在提醒他說實話,趕緊補充,“可是不知道為什麽,這一點疑點,卻一直被記在我心裏,時間越久,我就越覺得不對勁。直到,看到你,看到你長得跟張桐桐一樣,我就忽然莫名其妙的有一個想法,那就是,張桐桐真可能不是自殺。”

“不是自殺,你就懷疑我,跟張桐桐的死有關系?”梅曉雪冷冰冰的目光掃過來。

周博趕緊說:“我錯了我錯了……但是你想想,我本來就懷疑張桐桐不是自殺,然後忽然出現一個跟她長得一模一樣的人,換你,懷疑不懷疑?”

梅曉雪琢磨着:“不是自殺……按你的說法,那就是,那個微信,可能不是張桐桐本人發的,是別人僞造的?”

周博遲疑地回答:“反正,那個語氣吧,确實不太像張桐桐本人。”

梅曉雪難得有點急了:“你能不能詳細給我講講當天的過程?你這麽籠統的說,我思路跟本串不起來!”

周博看了看她,有點恍然大悟:“你……喜歡看推理小說,你不會是,想要當偵探吧?”

這一下,點破了梅曉雪的心理,她再也不掩蓋眼睛中的興奮了,眼裏仿佛冒出了星星:“是啊!我很想弄清楚真相!”

周博一愣,馬上喊道:“什麽真相!咱們就是普通人而已!就這麽一點點懷疑而已!你怎麽還……認真起來了?”

“不認真?”梅曉雪目光銳利如刀,“不認真,你就為了這點疑問監視我?甚至犯法?不認真,你就老師都不當了?就辭職了?咱們倆,到底是誰在認真?”

周博被她逼問得張口結舌,愣了半天,舉起水杯一飲而盡,長長嘆了口氣:“好吧,我承認,對張桐桐的死,我很內疚,所以才辭職的。也正因為這份內疚,雖然只有一點點疑問,我卻,還是認真起來了。”

“那,從頭,說說吧。”梅曉雪靜靜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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