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昏昏暗暗的夢在腦海裏晃過,出場的人物和事件之間沒有任何關聯,轉眼就忘,轉眼下一個真切虛幻的故事。季婉被壓在夢裏,掙紮地睜開眼,緊閉的窗簾沒有一絲光。
床畔卻已經空了。
她翻了個身,看見孟步青正坐在桌子前學習。電腦映着幻燈片,臺燈映着筆記本。穿着水藍色睡裙的背影纖瘦,安靜又乖巧。
“起這麽早。”
孟步青聞言側過身,笑眼看她:“不早了。”
她正好寫完最後一頁筆記,合上電腦起身,過去把厚重的遮光窗簾拉開。正午燦爛的光投入滿室。
面容迎到光,季婉閉了閉眼,困倦的潛意識裏在光線裏一絲絲清醒。她慢慢坐起身,換衣服時,眼角餘光瞄見孟步青瞅着自己。
“怎麽了?”
語氣透着一線啞而顯得低沉沉的。
似還沒睡醒的慵懶。
“沒怎麽啊。”孟步青眼神在她身上的某處流連了一下,很快轉過頭去,藏住唇角的笑。
季婉剛想說什麽。
她一下床,用力後渾身酸軟浮現。
一直到走進衛生間。光潔明亮的大鏡子照着人影,季婉才反應過來,剛才那個小混蛋在看什麽。
她脖頸上淺淺淡淡的紅痕,使得白皙細膩的皮膚看起來備受委屈——其實倒不疼——摸着有輕輕的刺癢。
只是看着暧昧得很。輕輕擡起眼簾,一雙上翹桃花眼晃着暗自生輝的誘惑。連帶着微微蒼白的臉,都像是縱欲過度的倦怠。
Advertisement
季婉左右照照,不禁有點面熱,擡手攏正領口試圖遮擋住。
然後洗了把冷水臉。
—
很快,送餐服務到了。房間外面的小露臺擺着潔白的桌椅,遮陽傘邊沿在微風裏微微晃動,可以遠眺望波光粼粼的湖泊。
孟步青咬了口大面包,沒想到被裏面的夾心肉片黃油燙到舌尖。
她仰臉吸氣,眼淚汪汪地道:“這輩子第一次吃面包被燙。”
“吃那麽快幹什麽,”季婉給她倒了杯水遞過去,“很餓?早上起來還沒吃過東西?”
“嗯。”
孟步青大口喝着水。
“起那麽早,不吃飯就學習,”季婉目光凝視着她,有些好笑地問,“什麽時候變成那麽努力的小朋友了?”
“……”
孟步青放下杯子的手頓了頓,擡頭看她一眼,冷靜地道:“不是小朋友。”
接着又低頭咬了口面包。
解釋說:“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會早起學習。本來醒了沒事做,想打游戲的,可是看見你在我身邊,就想要努力一點。學習好像變得比較有意思了。”
季婉唇角一揚,“那麽喜歡我嗎。”
“嗯,”孟步青點頭,在晴朗的天氣裏,邊啃着漸漸變硬的面包邊自然地說,“最最喜歡你。”
風微微拂動她的長發,蹭着臉頰有癢意,季婉伸手撩了下發。她在孟步青的話語裏不動聲色。
孟步青笑眼彎彎地看她,“這就害羞嗎?”
“沒有。”季婉抿唇,“害羞什麽……”
孟步青望着她,喝光杯子裏的水,慢悠悠地說:“你每次一害羞,就會沉默。”
畢竟相處那麽久了。
這點觀察力還是有的。
季婉輕笑着側過臉,望向旁邊的風景。底下一片清澈的湖泊,在照耀陽光下仿佛有碎金細微地閃爍。
孟步青側過身,從餐車底下的冰桶裏取出酒。乳白色的雞尾酒打開便開始冒泡,她趕緊倒進杯子。
“現在就喝酒?”季婉側目,按亮手機看眼時間,“下午不出去玩了嗎。”
孟步青拿起一塊小餅幹,無辜地盯着她:“昨天有點折騰,我以為你的體力,今天只能休息了。”
季婉沒話說。
她确實沒這個精力接着運動,渾身酸酸軟軟的。
孟步青咔擦咔擦吃着餅幹。
質地酥脆的餅幹咬起來像在咀嚼塑料紙似的,整個幹巴巴的餅幹吃着很鹹。她忙端起杯子喝了口酒,想解一下鹹味。
結果,酒喝着像冒泡的海水。
她擰眉,苦着臉咽下,問:“這是什麽酒,怎麽是鹹的?!”
季婉拿起玻璃瓶,轉到标簽處笑着翻譯說:“海鹽風味雞尾酒……不好喝嗎?”
“說不清楚好喝還是不好喝,”孟步青皺着眉,又仔細地嘗了口,感受着濃郁的氣泡裹挾着海鹽的鹹味,“總之怪怪的。”
季婉也給自己倒了杯,慢悠悠地喝起來。
邊喝邊提醒她:“這酒度數還挺高的,你別喝太多了。”
說是這麽說,兩個人在露臺上吹着風閑談,風景宜人,氣氛宜人。孟步青适應了奇特的酒味,一杯杯地喝着,很快喝掉小半瓶。
季婉也沒有阻攔。
任由她喝着。
反正今天是懶洋洋待在房間裏的日程。
直到,孟步青說話語速變慢,語氣略微上揚。季婉忍不住收掉了她的杯子,傾過身子,手背貼了貼她的臉,“回房間吧。喝醉了在外面吹風容易着涼感冒。”
“誰喝醉了?”
她立刻頂了一句。
季婉眼神好笑地望着她。
“是我喝醉了,想回房間裏呆着,可以嗎?”
“……喔,”孟步青慢半拍,盯着她的臉,還在想她今天怎麽那麽容易醉,“那我們回房間吧。”
玻璃推門一關,外面的環境音頓時隔絕。
四周安安靜靜的。
孟步青坐在了床上,雙手乖巧地撐着邊沿,腦袋裏暈乎乎的波動緩慢沉澱下來。她看着季婉,“你怎麽還在喝?”
季婉纖細手指拿着酒杯,身子半靠在桌前。
她眼眸帶笑,“還剩一點點,幹脆喝完。”
孟步青盯着她曼妙的身段,非常溫和,有禮貌地問:“你能坐在我身上喝嗎?”
季婉:“……”
季婉擡手,一口氣将酒喝幹淨,杯子随手放到桌子上。
走過來,捏了捏她臉頰,“起那麽早困不困?”
“有點。”
“那午睡一會兒吧。”
說着,幫她脫掉外套。
孟步青掀開被子鑽進去,發現季婉走到桌前,拿起手機看消息。并不準備和她一起午睡的樣子。
也是,畢竟她才起床沒多久。
“你不陪我嗎?”孟步青坐起來,被子拉到脖頸處裹着只露出腦袋,一雙烏黑眼眸直直地望着她,裝可憐地說,“你不在旁邊我睡不了。”
季婉不由笑了聲,走到床邊。
“好,我陪你睡。”
孟步青滿意地側過身,手臂環住她的腰。又想,這樣會不會有點太黏人了? 她的疏離獨立、距離感、冷漠……這些以往讓她感覺自己是人間清醒的特質,在撞到季婉後消失得無影無蹤,灰都沒看見。
反倒日漸黏人……
孟步青想問她,會不會覺得自己有點太膩。張了張嘴,又怕得到肯定的答案。
忽然有個書裏看過的情節浮上心頭。
一對情侶在吃晚餐的時候,女生眼睛牢牢地盯着男生問:你是不是覺得我很bossy?
本來就想說這個問題的男生,因為猝不及防聽到的是英文單詞。
知道是貶義色彩,加上對英文的下意識陌生抵觸。
他竟然搖了搖頭,否認了。
以至于接下來,完全被女孩子牽着鼻子走。
沒見過世面的孟步青,當時就被這個語言小心機震撼到了,并且牢牢地記住了書裏這個微不足道的小細節。
一句話浮到嘴邊:“你會不會覺得我很clingy?”
季婉點頭:“嗯。”
孟步青眼睛睜大看她:“嗯??”
“怎麽了,”季婉和聲細語,眼眸閃爍着笑意,“你是在期待我反駁嗎?”
“……”
孟步青默不作聲。
忽然反應過來,那個小說裏寫的男孩子之所以會反駁,是因為對英語的陌生,才會中這個潛意識的招。
季婉可不會。
而且最關鍵的是——
孟步青現在才想起來,那本小說就是季婉寫的……
自從高中畢業後,孟步青汲取額外的文化知識的主要途徑就是常年反複閱讀漆玟的小說。
之前,她還當着季婉的面,說自己跟漆玟的作品有強烈共鳴。
季婉曾意味深長地說過:我說的話,你确實容易聽進去。
孟步青唇角抽了下,覺得這輩子都會被季婉拿捏住,可竟然也不讨厭。還有種怪異的甜蜜感。
她為自己的沒出息而沉默了。
“粘乎乎不好嗎,”季婉目光溫和而認真地注視着她,好笑地說,“還以為你知道我就吃這套。”
孟步青擡起臉,眯起眼睛看她。
太想看見季婉露出驚慌失措的表情。
酒意縱容下,忽然将心裏藏着許久的話,一五一十地說出來:“有次我去書房找東西,不小心看見一本很厚的牛皮冊子,裏面是小說書評。”
季婉反應了下,臉上笑意收斂住。
“哈!”孟步青得意起來,心想,到底看見她慌神了,“還總以為自己裝得很好。”于是毫不留情地戳穿說,“很久之前,我就發現了你的秘密。”
季婉低垂下眼睑,很快鎮定,“那你還挺沉得住氣。”
“嗯,”孟步青笑出聲來,“你和崔悠然兩個人還試圖演我。”
“我可沒跟她合夥過。”
季婉也笑了,手背貼了貼她的臉頰。
酒意熏得她臉熱熱的。孟步青閉了閉眼,用臉頰舒服地蹭着她的手,然後攥住她的手腕,拉到唇邊,柔軟唇邊吻了吻她的掌心。
酥酥麻麻,癢得很。
季婉試圖抽出手,臉頰愈湊近她,盯着近在咫尺的眼眸,親昵地說:
“我不是什麽天才少女,讓你失望了。”
“……”
孟步青都忘了這茬。
她有點尴尬。
以前的自己好傻,對着小說裏的劇情擅自腦補。以為漆玟擅長運動,結果其實她一動不動,以為漆玟精通茶道,結果她泡茶直接用開水倒大杯裏。
“對不起啊,”季婉一本正經地道歉,“本人破壞了你心裏的美好幻想。漆玟根本不是你以為的才華橫溢、與衆不同、年輕、迷人。”
孟步青沒料到她會這麽說。
長睫忽閃着,攥住她手腕滑動扣住她的脈搏。細膩的皮膚下,跳動的,溫熱的,真實的存在。
不是想象中的。
“你像天上的仙女,”孟步青還在頭昏,偏覺得自己很清醒,在一陣一陣頭重腳輕的醉意裏,倦怠卻閃爍的眼眸盯住她,“我還、還找不到你的裙子,沒辦法偷偷藏起來……”
“不需要藏什麽裙子,”季婉輕輕一笑,“我本來也逃不出你手心。”
邊說,邊與她十指相扣住。
孟步青滿足地喟嘆了聲,“真好,大概我上輩子行善積德吧。”
或許是喝醉了,比平常跳得快的心有種懸着的意味。
迷迷糊糊間又說,“突然想起來,你第一次照顧我的時候,給我蓋毯子,結果直接把我腦袋蓋住了,像要送走我一樣。然後我的副本失敗了。”
“……那麽記仇?”
“不是記仇,是記恩啊。”孟步青感嘆道,“季老師,你現在變得好像很會照顧人了。”
季婉彎唇,雖然并沒有這麽覺得,聽着卻還是蕩漾的,“謝謝表揚。”
“唔,我有你真好,”孟步青凝視着她的眼睛,像溫存撒嬌也像詢問自己,“你有我也是一件好的事情嗎。”
她的出現,讓孟步青黑暗模糊的未來露出了光。給她從楚門的世界裏走出來的勇氣。
不知道自己能否回報她足夠多的……
季婉讀出她目光裏流露的意味,“當然是好事。”
等了片刻,才琢磨好往下說的話。
“在遇到你之前,我一直在尋找應對孤獨和疏離的方法,”季婉撫摸着她的手背,聲音又輕又柔,“其實用工作掩蓋的方法很好。”
當需要忙碌的事情跟砂石一樣四周,填進空氣裏,時間總是不夠用,寂寥當然無法顯現。
“後來我想用哲學的思辨和冥想,琢磨出真正符合自己的正确公式,亂七八糟,想了很多。在構想和實際之間,思考着,迷茫着,然後撞見了你。 思考忽然解體,我的邏輯變得見風使舵,接下來滿腦子都是怎麽設法把你這個小不點留在我身邊。”
打動季婉的,或許是那雙善良與狡黠交織的眼眸,或許是她閱讀自己編織的故事時動容的面容。
自己也說不清楚。
只知道回過神,生怕第一次對別人有了想要更近的欲望。
不動聲色地沉溺在她深深酒窩裏。
季婉緩緩道:“你讓我覺得自己以前經歷過所有的痛苦,都變得微不足道了。只想要一輩子緊緊抓着你的手,陪伴你,照顧你。和你學做飯,在雨夜下棋。”
爽朗夏夜,那份冒險到荒唐的投資。
原來報的是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