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這日的晨光來的格外快些。

鐘鼓聲落,牢房上的鐵鏈聲就傳來,魏姩便明白,亮更了。

她要去刑臺了。

“魏家女魏姩知法犯法,殺害齊家千金,罪不容恕,判處淩遲,即刻行刑!”

魏姩突然很想笑。

魏家女?

她都要死了,為何不見魏家有人來看看她這個魏家女。

父親,母親,長兄,他們為了保護魏凝,對她避如蛇蠍,只盼不得她快些死才好,如此,她算哪門子魏家女。

察覺到有人靠近,魏姩竟意外的平靜了下來。

罷了,她這一生,就當是個笑話吧。

慘烈又諷刺的笑話。

“慢着!”

一道稍顯尖細的聲音止住了獄卒拉魏姩的動作。

魏姩小幅度偏了偏頭。

難道,還有人來送她一程嗎?

“奉太子殿下口谕,賜魏姩鸩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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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人話音落下,周圍有那麽一瞬靜若無聲,魏姩看不見,卻能想象到他們此時的神情。

一定是震驚,詫異,不解。

因為她現在就是這樣的心情。

不,她比他們多了一樣。

喜悅。

昨夜太子殿下聽到了她的請求,應她了。

‘奉太子殿下口谕,賜魏姩鸩酒’

這是她聽過最動聽的話。

“魏姑娘,請吧。”

魏姩聞到酒香,無力的動了動傷痕累累的手指。

她的手筋斷了,拿不了酒杯啊。

宮人垂眸看了眼魏姩的手後,将酒杯遞到了她的唇邊。

酒不烈,很溫和,還透着桂花香。

魏姩的唇角勉強勾起一抹弧度。

這是她喝過最美味的酒。

幾日不曾進食,酒水浸在她滿是裂痕的唇上,添了最後一絲水光。

魏姩艱難出聲:“多謝,殿下。”

宮人沒回聲,神情冷峻的靜靜等着。

等魏姩落氣。

被獄卒和宮人圍繞的潮濕陰暗的牢房中,一身血跡,凄涼慘烈的女子,慢慢地沒了氣息,結束了她短暫不幸的一生,至死,未能昭雪。

菊月的烈日很有些難熬,秋老虎不留餘力發揮它的威力,烤的人心慌氣短。

午時的烈陽最盛,外頭更是少有人行走,可香山寺後山入口處,卻出現了一對主仆。

姑娘容貌清美,身段窈窕有致,行走間一舉一動盡顯大家閨秀的優雅端方。

她擡眸看向不遠處的桐木門,用繡帕擦了擦額角的薄汗後,走到了百年老槐樹下,打算稍作歇息。

她已頂着烈日走了近半個時辰,此時着實有些受不住,才倚着槐樹便覺一陣頭暈目眩,緊接着就陷入了短暫的昏迷,身子順着槐樹軟軟的滑下。

可丫鬟對此卻絲毫不知,她一邊揚着帕子扇風,一邊估算着時辰,催促道:“姑娘,我們得快些了,三姑娘怕是到了多時了。”

許是久久沒聽到回聲,丫鬟這才轉頭看去,卻見姑娘跌坐在地,背靠槐樹昏迷不醒。

她愣了愣後,暗道壞了,這莫不是中暑了。

丫鬟急忙跑到姑娘跟前,焦急喚道:“姑娘?姑娘!”

這關鍵時候姑娘可不能出了什麽岔子,否則三姑娘的計劃就落空了。

魏姩是在一陣劇烈的搖晃中,再次睜的眼。

她的人中被人緊緊掐住,耳邊環繞着尖銳刺耳的呼喊;魏姩不适的皺了皺眉,想要偏頭避開掐住她人中的手,這點兒疼對她來說不算什麽,但她很不喜歡。

魏姩還沒有緩過神來,就聽那刺耳的聲音微揚:“姑娘醒了!”

她睜開眼,就對上了一張熟悉的臉。

魏姩眼神驟冷。

她怎麽看見春來了!

丫鬟春來觸及她冰涼的眼神心中一凜,下意識收回手退後了一步:“姑娘,您怎麽了?”

魏姩死死盯了春來片刻後,手指微動。

她在獄中的那些日子曾不止一次的想,若再見到春來,她一定親手掐死她!

春來自幼跟在她身邊,她自認待她不薄,可她卻在案發後拿出了那些信紙,做了僞證,言從頭到尾香山寺都是她魏姩一個人與齊雲涵的約,将主使魏凝摘得幹幹淨淨!

春來的證詞将她的‘殺人罪’徹底釘死!

魏姩不知道為何還會見到春來,但她身體的第一反應就是掐死她,只是她才擡起手,便聽春來道:“姑娘,快到午時四刻了,我們得快些上山,不然就要遲到了。”

魏姩動作一滞。

午時四刻?上山?

熟悉的字眼讓她猛地擡頭打量起四周。

青磚石階,精修的桂花樹,常青木中蜿蜒小道,桐木門...

這是香山寺後山入口!

魏姩怔愣許久後,茫然又震驚的扶着槐樹站起身。

不對,槐樹...

她飛快轉頭看向身後這棵百年老槐樹。

她記得,當年她因日曬太久,曾在這棵老槐樹下短暫歇息,之後推開了那扇桐木門,走到槐山亭,看到了倒在血泊中奄奄一息的齊雲涵...

然後,她在奉京獄受盡折磨,崩潰絕望,垂死掙紮...

魏姩擡手緩緩靠近槐樹,用力抓在槐樹上,指尖随之傳來一陣麻木的刺痛。

刺痛感...

她有痛感了。

魏姩又低頭打量自己,淡藍羅裙,半月玉佩,荷葉繡鞋,這就是她當年赴約的那身裝扮。

所以...她從魂魄的狀态,回到了當年案發前半個時辰!

是的,魏姩死後,魂魄在世間游離了很多年。

她看見她的屍身停在了魏家院中,獄卒走後,魏家的人沒再多看她一眼,便吩咐下人将她拉到城外,找個地方埋了。

之後她就一直無法離開她那個沒有墓碑的小土包,但她還是知道了齊雲涵一案的始末。

因為魏凝常來看她。

更準确的來說,是來嘲諷和炫耀的。

魏凝來了很多年,她便從魏凝的言詞中窺出了一個巨大的陰謀。

原來她真的不是魏家女,而是魏夫人十六年前在佛堂撿回去的,她的親生母親是盛安郡主衛如霜。

她生前就聽過盛安郡主在亂世中弄丢了一個女兒,可卻從未想過,那個女嬰竟會是自己。

後來在魏家的暗中透露下,盛安郡主找到了她,知道她生前在獄中所受的折磨後,與齊家鬥的兩敗俱傷,她的親弟弟與齊家兩位公子皆在那場争鬥中折損,魏家漁翁得利,平步青雲。

從魏凝的話中,魏姩還聽出了一件事,那就是這場籌劃了多年的陰謀背後,還有一個真正的主使,但魏凝沒有過多提及那人,每每只用他替代,她便也不清楚那個人到底是誰。

魏姩成了郡主府的姑娘,魏凝的婚事也就不會受她影響,她一朝高嫁,成了宰相夫人。

那天,魏凝帶來了紙錢,說以後不會再來看她了。

她一臉幸福的說自己有了身孕,不适合再來這種地方,臨走前,她又同她說了一個真相,那就是她在獄中所受的折磨,不是齊家做的。

齊家只想一刀砍了她替齊雲涵報仇,沒有折辱過她。

可她不在齊家手中受盡折磨,盛安郡主又如何會同齊家鬥個你死我活,魏家又如何漁翁得利。

盛安郡主與齊家都落入了他們的圈套!

她與齊雲涵,都是這個長達十餘年的陰謀中的棋子。

魏姩當時恨極了。

她明知不可能,還是下意識伸手想要将魏凝拉入地獄,可她還沒有碰到魏凝,就卷進一個漩渦,再睜眼,就到了這裏。

魏姩輕輕閉上眼,指尖用力的扣在槐樹上,不容忽視的刺痛感讓她快速的平靜了下來。

“姑娘,姑娘?”

春來見魏姩扶着槐樹久久不動,心下着急,出聲喚道。

魏姩深吸一口氣,緩緩睜開眼。

今日,是他們謀算的第一步,不管她是如何回到了這一刻,就算只是鏡花水月,她也要竭盡所能去将它粉碎,摧毀。

至于如何破局,在魏凝最開始說出真相後,她就琢磨過很多次。

他們這盤棋下的太大,僅憑她現在的力量,無法與他們抗衡,她就算此時轉身下山也跳不出他們的棋盤,想要徹底改變将來的軌跡,她必要做到萬無一失。

此情此景,唯有一人能助她破局。

魏姩側首看向那條常青木蜿蜒小道,眸光漸深。

她沉默片刻後,堅定的擡了腳。

春來見她終于願意走了,心中一喜,只是這份喜悅并沒有持續太久。

魏姩沒有推開那扇桐木門,而是轉身走向了蜿蜒小道。

“姑娘,您這是去哪裏,三姑娘已經在後山等您多時了。”春來先是愣了愣,而後焦急的追上去。

魏姩并沒有理她,反而加快了腳步。

春來有心想去攔她,卻一時沒能追上,聲音因急切變的尖銳了起來:“你不能再過去了!那是太子殿下的別院,太子喜怒無常,暴虐弑殺,你擅闖會死的!”

魏姩眼底劃過一絲冰涼。

那又如何?比起她身邊的人,那個人顯得和善多了。

畢竟在她最後一天,是他給她送來鸩酒,留了她最後一絲體面。

“太子殿下在此,豈能過而不拜。”魏姩淡淡道:“妄議儲君,是死罪。”

春來猛地醒神,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後驚恐的望向四周,見再無他人才勉強鎮定下來,等她從驚慌中抽離,魏姩已經走出了很遠。

她看了看天色,急的跺了跺腳後,趕緊追了上去。

姑娘這是瘋了嗎,怎突然要去拜見太子了!

要是錯過了計劃的時辰可如何得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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