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蜿蜒小道的盡頭是一片竹林,竹林深處乃東宮在香山的別院。
每年九月,褚曣都會來此居住一月,這是整個奉京都知曉的事。
袅袅青煙升起,散發着有靜心安眠功效的檀香,然對軟榻上躺着的人卻無甚效用。
那人三千烏黑長發用一根紅色發帶綁了一半,鋪天蓋地垂在身着黑紅相間的寬袍上,袖邊是燙金飛鳳,細長冷白的手指随意的撐在右額邊,懶散狂狷又尊貴淩人;對比他強大到不容人忽視的氣場,他的臉也毫不遜色,精致完美的五官,就是人間最出色的畫師也描繪不出其中神韻。
這便是當今大陸公認最美的一張面孔,北阆太子,褚曣。
但在北阆地界,尤其是奉京,沒有一個人膽敢當衆議論他們這位儲君的容貌,因為衆所周知,東宮脾性不好。
同樣也衆所周知,脾性不好幾個字,完全是在恭維他。
詳細點形容東宮,那就是暴虐弑殺,喜怒無常,瘋癫狂狷,做事毫無章法可言,一切但憑自己心情喜好。
若簡單點,那就兩個字,瘋子。
當然,這些話也就敢私下關起門來小聲說,要是落進了東宮耳中,也就離見閻王不遠了。
此時這位瘋子...哦不,太子的心情顯然不佳,貼身太監早在看見他眉宇間起了淺紋時,就趕緊将宮人都遣了出去,生怕又有不長眼的混進來送死,又讓別院染上新鮮的血。
清理起來很麻煩。
貼身太監戰戰兢兢立在一旁,大氣兒也不敢出一聲,可太子眉間的郁結不僅未消,還加深了許多,他不由無聲一嘆,今兒殿下又無法睡...
“姑娘,你不能再走了!”
就在此時,外頭突然傳來動靜,太監猛地轉頭,見太子果然睜了眼。
眸中滲着濃濃的殺氣與寒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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貼身太監長福:“.....”
他面色一沉,很好,今兒又得見血了。
“殿下,奴才去看看。”長福連忙恭敬的請示。
然他話才落,褚曣就已起了身,等長福反應過來時,人已經抄起一把長劍殺氣騰騰的走了:“孤親自去殺。”
長福:“......”
長福一個激靈,趕緊追了上去。
他不是要去殺人的意思啊啊!
魏姩踏進花圃後,很有幾分意外。
太子別院不僅沒有侍衛,連宮人都不見,清靜的像是無人居住。
她眼神微緊,莫非,太子今日不在別院。
魏姩不動聲色的打量着周圍,竹林環繞,溪水潺潺,花團錦簇,不失為一個世外桃源,但,過分的安靜了。
竟連蟬鳴鳥叫都沒有。
相比之下,耳邊的聲音就實在太令人厭煩。
魏姩皺眉冷冷的看向春來,斥責的話還未出口,花圃盡頭,便有一人面色陰郁的持劍朝她大步而來,靜谧安寧在頃刻間消散無蹤,随之而來的是過于濃烈的殺氣,壓的人喘不過氣來。
她甚至還未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冰冷的長劍就橫在了她的脖頸:“找死!”
魏姩僵住,不敢再動分毫。
玄袍金鳳,北阆儲君。
只一眼,魏姩便視線下移,不敢正視。
也只一眼,便令她驚為天人。
眼前的人即便渾身殺意,盛怒狂暴,也難掩其絕代風華。
大陸第一美,名不虛傳。
魏姩識趣,卻不代表身旁人也如她那般敏覺知禮,春來怔怔的望着太子,眼裏滿是驚豔和震撼,直到太子冰冷的看向她,她才猛然醒神砰地跪倒在地,驚恐萬分的顫聲求情:“殿下饒命,殿下饒命…”
而她每說一句,褚曣眼中的殺氣就多一分,魏姩脖頸處的痛感就更明顯。
魏姩屏住呼吸,盡量讓自己保持冷靜。
她早晚要掐死春來!
但現在還得先保住自己的命。
想要從太子的怒火下尋求一線生機,她自然不會蠢到像春來一樣只會磕頭求饒,這樣會讓她死的更快。
她快速思索着她是何處惹太子動了殺心。
擅闖別院?還是另有緣由?
這時,一股淡淡的檀香鑽入鼻尖,魏姩眼神微亮。
安神香。
午時...
耳邊春來求情的聲音還在繼續,眼看那只握着劍柄的手青筋暴起,仿若下一刻就會砍斷她的脖子,魏姩孤注一擲,低聲斥道:“閉嘴!”
聒噪聲驟停,周遭一下就安靜了。
耳邊清風環繞,伴随着淡淡竹香。
太子終于沒繼續用力将劍嵌入她的脖頸。
魏姩不由輕輕松了口氣,額尖已不知何時冒起一層薄汗。
“呀,天爺欸!殿下!殿下快住手,這可殺不得,殺不得啊。”長福追出來就看見這一幕,身子一顫後,失聲喊道。
魏姩剛放下的心又立刻提了起來。
她方才賭對了,此間有安神香,說明太子睡眠不佳;院內院外都無人看守,大概是太子喜靜;附近無蟬鳴鳥叫,是因太子很怕吵,多半是讓人将蟬趕走了。
惹怒太子的不是她,而是春來一路的聒噪。
可現在這道尖細到破了音的聲音,同春來有的一拼,他的劍還架在她脖子上,若再橫生怒氣,她怕是...
“閉嘴!”
褚曣忍無可忍,側目低斥。
魏姩心神微松,還好,理智尚存。
長福踩着小碎步跑過來,眼見魏姩雪白的脖子上血流不止,吓得瞪大了雙眼。
這姑娘的打扮氣度,一看便是官家女,殿下的名聲本來就壞透了,這要是殺了哪家大人的千金,奉京城非要鬧翻天。
屆時他們這別院的人,除了殿下,都得脫層皮!
長福顫顫巍巍的伸出手,撚着蘭花指去捏劍刃,同時小心翼翼勸道:“殿...殿下您冷靜,這這這是位姑娘,不不是刺客,也不不不是探子。”
魏姩此時才看清長福的臉。
她瞳孔微震,交疊在腹間的手攥的更緊。
那杯鸩酒,就是這位宮人送來的。
她死後眼睛是看得見的,她飄在半空,見他吩咐獄卒找來女子為她換了衣裳,整理了遺容,還派人将她送去了魏家。
奉京獄所有人對他萬分恭敬,無敢不從,想來他應是太子的心腹,既如此,他應在太子面前說的上話。
如此想着,魏姩便乖覺的不再吭聲,等着對方從瘋子...太子手中解救自己。
但她記得,這位并不是結巴。
他在奉京獄口齒清楚,盛氣淩人,将一幹人吓的半個不字都不敢說,與眼前咋咋呼呼的太監判若兩人。
褚曣在長福的手即将碰到劍刃時挪開了劍。
魏姩懸在半空的心終于落到了實處,不由輕呼出一口氣。
然太子的耳朵格外的靈敏,這點微弱的聲音他竟也聽見了。
褚曣轉頭陰森可怖的望着她。
魏姩沒擡眸,卻依然能感覺到那股撲面而來的殺氣。
她強自鎮定後,後退一步恭恭敬敬的跪下,放輕聲音:“戶部侍郎之女魏姩,拜見太子殿下。”
姑娘的聲音輕而緩,不令人讨厭。
反倒有幾分悅耳。
褚曣垂眸看了她良久後,持劍的手突然擡起,一道勁風淩空而過,劍穩穩紮在花圃外一根竹子上,竹子應聲碎成了兩半。
褚曣轉頭,問長福:“戶部侍郎那個慫包,養的出這樣臨危不懼的姑娘?”
長福:“....”
養不養得出他不知道,但當着姑娘的面怎好說人家父親是慫包?
“魏姑娘臨危不懼,那是因為殿下慈和。”長福睜着眼睛将瞎話說的無比坦然。
褚曣觑他一眼輕哧了聲,轉腳欲回屋。
一聲蟬叫卻突兀的響起,褚曣才回暖一些的臉色霎時烏雲遍布。
他面色難看的盯着長福,咬牙道:“殺了!”
魏姩耳邊頓時一陣轟鳴,殺了?
不是已經打算放過了她了嗎,怎還要殺。
因她輕微的顫抖,脖間的血落在了地上。
長福眼尖的瞧見,忙解釋:“殺蟬,蟬。”
要将人姑娘吓出個好歹,殿下的名聲就更臭了。
魏姩:“......”
她閉上眼,心緒紛亂陳雜。
褚曣也看見了地上那滴血,他在原地躊躇片刻後,緩緩靠近魏姩。
看來,倒也不是真的不怕他啊。
褚曣慢慢蹲下,伸手在血上輕蘸後,翻轉手掌看着中指指尖上那滴血,語調極其散漫:“戶部侍郎家的,應知擅闖孤的別院是死罪,說,到這裏作甚。”
而後不待魏姩回答,他用那一根帶血的手指擡起魏姩的下巴,迫使她轉頭,陰氣森森的恐吓:“說的不好聽,就把你和蟬,都埋那竹子下。”
魏姩被迫看着不遠處破成兩半的竹子,長睫不停的顫着。
她低估了這人的瘋癫!
她後悔了。
她不該來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