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魏姩醒時正值黃昏,餘晖透過窗棂灑進來,泛着斑駁光點,入目之處皆為暖黃,無形間趕走了院中的清孤之氣。

滿目的暖讓魏姩唇角緩緩上揚。

承蒙上天厚愛,予她多一次的生機,這一次,她必然要好好活,憑自己的喜好,心意而活,再也不被魏家虛假的親情拘束,壓制。

魏姩迎着餘晖,緩緩坐起身背靠枕頭,隔着紗帳輕喚了聲,伺候在門外的小丫鬟應聲而進,卻沒敢直接上前,而是停在屏風後,躬身請安:“姑娘安。”

魏姩看了眼對方,才道:“進來。”

“是”

小丫鬟應下後,走進來規規矩矩立在紗帳外,未曾擡頭張望,顯得有些拘謹不安。

魏姩記得,眼前的小丫鬟喚作冬盡。

杏和院裏的下人幾乎都是喬氏安排的,只有一個,是她親自要來的。

那就是冬盡。

她似曾記得那是一個寒冬,她出門尋失蹤的貓兒,無意間走到了下人院裏,看見了蜷縮在床上的冬盡。

小丫頭病了,病的很嚴重,縮在一床極薄的被中發抖,她上前喚她,她勉強睜開眼哆嗦着唇,可憐兮兮的瞧着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責問院中的管事婆子,對方稱買來時人就病恹恹的,才幾日的功夫就瞧着不行了,怕銀子打水漂倒是請郎中瞧過,但診治結果是要花大價錢才能治。

府中自不會花過多銀錢給一個才買來的小丫頭治病,就将人放在這兒自生自滅。

于是那年,魏姩冒着冬雪出門,沒有找到貓兒,卻帶回去一個比貓兒還可憐的丫頭。

魏姩确實花了很多錢才治好了冬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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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丫頭病愈時寒冬已過,她便賜名冬盡,寓意那個差點帶走她的冬天已經過去,她将迎來新生。

冬盡之後便留在了杏和院,但因她身邊有春來,冬盡便一直與另一個小丫鬟秋影在房外伺候,極少到她跟前來。

她曾只以為是小丫頭露怯,不喜冒尖,現在才大約明白,或許是春來暗中壓制了她。

“那一年,你幾歲?”魏姩輕聲問。

冬盡愣了愣後,才意識到魏姩所問為何,忙恭敬回道:“回姑娘,姑娘将奴婢帶回來那年,奴婢七歲。”

“七歲。”魏姩喃喃道:“有許多年了。”

冬盡忙道:“八年零一個月十二天。”

魏姩一怔,而後失笑:“你倒是記得仔細。”

冬盡聞言砰地跪下,認真道:“是姑娘給了奴婢新生,奴婢自當永記姑娘恩情。”

永記姑娘恩情。

魏姩唇邊的笑意逐漸散去。

冬盡确實說到做到了。

魏凝在她墳前提過,冬盡不相信她殺了人,求到喬氏跟前,跪了幾天後拖垮了身子,病死了。

本就是個雙親故去,孤苦無依的小丫頭,沒了她,魏家誰又會花錢給她治病,更何況還是替她求情,魏家就更容不下她了。

她在那個寒冬撿回來的一條命,終究還是還給了她。

“起來吧。”

許久後,魏姩柔聲道。

她既回來了,冬盡便不再是孤苦無依。

“替我更衣上妝。”

冬盡剛起來,就因魏姩這話面上一喜。

以往有春來姑娘在,她是近不了姑娘身的,昨兒突聞春來姑娘葬身狼腹,她便很擔心姑娘,姑娘将春來姑娘看的極重,突遭此厄難,還不知姑娘要如何傷心。

但秋影姐姐覺得這是一個機會。

春來姑娘沒了,姑娘身邊就沒了貼身丫鬟,自當在她們二人中擇選,可秋影姐姐與春來姑娘走的近些,也比她在姑娘跟前得臉,她便不敢奢望,卻沒想到,今兒姑娘竟叫了她近身伺候。

冬盡沒近身伺候過,也沒人教過她,只遠遠的瞧見春來做過,大概知道該做些什麽,但動作很不熟練,光更衣就用了許久的時間。

冬盡心中忐忑,不由偷偷透過銅鏡觀魏姩臉色,卻剛好撞上魏姩的視線,她來不及反應,便見魏姩柔和的笑了笑,安撫她道:“不急,慢慢來。”

“是。”

冬盡心中更是慚愧,臉都漲紅了,但在魏姩的鼓勵下還是努力的靜下心來,拿起梳子認真的替魏姩梳發髻。

梳妝完畢,冬盡看着銅鏡中魏姩,愣了神。

姑娘還是姑娘,可不知為何,她總覺得今日的姑娘上了妝後與以往有些不同。

具體不同在何處她說不上來,但就是覺得姑娘好看了許多。

冬盡下意識看向妝粉盒,總不能是她上妝的手藝比春來姑娘精湛?

但這不可能,她是自學,春來姑娘可是專門有嬷嬷教習過的,她的手藝如何能與春來姑娘相比。

魏姩似是瞧出了她的疑惑,也看向銅鏡中的那張臉,半晌後,輕輕一笑。

她沒有見過盛安郡主,也沒有見過郡馬,也就不知道自己生的是否與他們相像,她容貌稍微長開需要上妝時,就是春來替她妝扮,雖然她起先并不喜歡,但春來說喬氏更喜歡她端莊大氣的模樣,她自然就沒有反對。

但現在想來,這一切都是他們的陰謀。

魏家害怕她長大後與盛安郡主或是郡馬相像,讓人瞧見了生疑,所以才讓春來學了不一樣的上妝手法。

瞧着她還是她,但有些細節卻并不一樣。

魏姩突然就想到昨夜在太子別院的那一幕。

太子殿下盯着她瞧了許久後,問是否在哪裏見過她,她當時未曾想到,此時看來,極有可能是因為太子見過盛安郡主與郡馬,方才覺得她眼熟。

可是也不對,阆王是褚家義子,太子當與盛安郡主府很是相熟,若她真與盛安郡主,郡馬極像,太子一定會察覺,但很顯然,昨夜太子未曾将她與郡主府聯系在一起。

所以其實她與盛安郡主,郡馬并不是特別像,只有曾被春來掩蓋過的眉眼,鼻梁,是她與盛安郡主和郡馬有些相像的地方。

妝容是第一層保障,不讓她參加盛大的宴會,避免與郡主府的人見面是第二層保障。

魏家還真是煞費苦心。

魏姩收回視線,看向梳妝臺上的藥瓶。

今晨送她回來前,蘇妗姑娘為她換了藥後,将藥瓶也給了她,言每日塗抹此藥不會留疤,且不出三五日,傷口就能結痂了。

魏姩正要說什麽時,便察覺到門口的動靜,她眼眸微閃,略擡高聲音朝冬盡道:“冬盡,此藥乃太子殿下所賜,務必收好。”

冬盡驚的瞪大眼,萬分謹慎的應下:“是。”

昨日香山遇狼的事府中早已傳開,都知道是太子殿下救了二姑娘,可沒想到,太子竟還賜了姑娘藥。

冬盡一時也不知道是不是該替姑娘高興。

畢竟那位的名聲實在不太好。

“吱。”

門被推開,一丫鬟走了進來。

她徑自跨過屏風走至裏間,視線在冬盡手中的藥瓶上一掃而過,朝魏姩微微屈膝:“姑娘醒了。”

魏姩目光淡淡的盯着她,沒作聲。

魏凝只同她說了冬盡的悲慘結局,卻沒提過秋影,不難想到秋影也是他們的人。

秋影沒等魏姩開口便如往常一樣起身,語氣關切道:“姑娘的傷如何了,奴婢請郎中來瞧瞧?”

她在看到魏姩的容顏時微微愣了愣,但很快就垂下了視線。

而魏姩就那麽盯着她,一語不發。

不止秋影自己,就是冬盡也察覺到了什麽。

就在秋影快要按捺不住時,魏姩才道:“我讓你進來了?”

秋影一震,下意識擡頭看向魏姩,觸及到魏姩眼中的冰冷後,她渾身一僵。

二姑娘對她的态度怎突然就變了?

難道是發現什麽了!

“冬盡,你說,二等丫鬟未經允許擅入主子寝房,應如何?”魏姩徐徐道。

秋影聞言慌忙跪了下去,惶恐道:“姑娘恕罪,奴婢是因擔憂姑娘的傷,一時大意了,請姑娘恕罪。”

夫人方才吩咐她一定要成為姑娘的貼身丫鬟,接替春來,她現在斷不能惹姑娘不喜,否則完不成任務,夫人定不會饒她。

“冬盡。”

魏姩又喚了聲。

冬盡這才猛地回過神,忙道:“當杖十。”

秋影姐姐以往在姑娘跟前也算得臉,如今姑娘突然發難,莫非是秋影姐姐做了什麽不該做的。

姑娘最是和氣善良,不會無緣無故罰人的。

冬盡想到此,趕緊将手中的藥藏了起來。

太子殿下賜藥雖事出有因,但畢竟有關姑娘名聲,還是不要叫更多的人知曉為好。

“奴婢知錯,求姑娘恕罪啊。”

秋影眼見魏姩不是玩笑話,遂趕緊求饒。

仗十得要她半條命了!

魏姩默了默,才道:“念你跟在我身邊多年,這一次便饒你。”

秋影松了口氣,忙要磕頭謝恩,卻又聽魏姩道:“便去寝房外跪足一個時辰。”

秋影一驚,還不待她繼續求情,魏姩便領着冬盡出了寝房。

她還要去見一個人。

前世另一個為她求情喪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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