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兩日後的?晌午, 風十八帶回了一個消息。
魏凝今日要去?浮華樓。
期間她沒有與任何人通信來往,似只?是大病後出?門散心。
但魏姩思來想去?後,還是決定去?一趟。
她不能放過任何一個可能。
且今日, 她有光明正大出?門的?由頭。
三日之期已到,她得去?香山別院喂狼。
當然她自不可能同喬氏說?實話, 只?說?是與太子殿下的?約定。
喬氏不敢攔也不會攔,自上?次書房之後,他們如今對魏姩已有了別的?期待。
朝廷這次的?空缺極大,若是能把握住機會, 魏恒指不定就能提一個好位置。
遂喬氏對魏姩的?态度前所未有的?溫柔,就差沒将人送到門口了。
而她不知?, 馬車離開魏家後幾經輾轉失去?了蹤跡。
彼時,魏姩和風十八換了衣裙, 戴上?幕笠進了浮華樓。
浮華樓是一間規模較大的?酒樓, 常有官家子弟, 高門貴女出?入。
一樓是廳堂,二樓環繞着一圈小亭,三樓則是包廂。
魏姩要了二樓小亭,亭身被幾層輕紗罩着, 裏間可以打?量外頭,外頭卻只?能知?亭中有人, 看不清身形容貌。
Advertisement
魏姩是趕在魏凝之前出?的?門, 魏凝此時自還沒有到。
風十八點了些招牌菜後, 二人就一直注意着門口的?動靜。
大約過了小半個時辰,魏凝終于到了。
她也做了裝扮, 許是為了掩人耳目,連貼身丫頭都沒帶。
旁人或許看不出?, 但對于魏姩,魏凝化成灰她都認得!
魏凝進了三樓一間喚作玉竹香的?包廂,魏姩這個位置,正好能看清玉竹香的?門。
如今只?需等,下一個進此包廂的?人會是誰了。
菜已上?齊,魏姩卻根本無?心用。
她幾乎是眼也不錯的?盯着外頭的?動靜。
她迫切的?想知?道,背後操縱那一切的?人,究竟是誰!
可時間一點點流逝,玉竹香的?房門前,始終無?半點動靜。
魏姩緊緊皺着眉,面色愈發凝重。
就在這時,旁邊吃的?正歡的?風十八突然道:“咦,那不是齊姑娘嗎?”
魏姩順着風十八的?視線望去?,只?見門口有一位姑娘與一位公子并肩而來。
姑娘嬌俏無?瑕,公子豐神俊朗,任誰瞧了都會忍不住感嘆一句,真是郎才女貌,好生登對。
魏姩的?目光緩緩從齊雲涵身上?挪向她身旁那人。
沈淩。
齊雲涵的?未婚夫。
她魏姩‘愛慕’已久卻求而不得的?男子。
平心而論,眼前的?人的?确擔得起?他在外的?名號,公子如玉,貌若潘安;除此之外,他還是三年前的?狀元郎。
才貌雙全形容的?便是這個人。
若問奉京城貴女最想嫁的?人是誰,那一定是沈淩,沒有之一。
只?可惜,沈家早早就與齊家定下了姻親。
魏姩這些日子,已經在風十八口中了解了不少?奉京城的?人情往來,其中包括沈家與齊家的?淵源。
這兩家都是前朝留下來的?,承末年間天下大亂,風雨飄搖,兩家家主在此期間結交,開始有了往來,後北阆建立,北阆帝善用賢才,并不排斥前朝官員,而是最大程度保留了他們的?官職,如今,齊家家主乃是宣徽院南院使,沈家家主任宣徽院北院使,同個屋檐下共事,兩家交情比從前更甚。
兩家姻親是在小輩幼年時定下的?。
但若只?論家世,沈家算是高攀。
齊家家主還兼任樞密院副使,且齊家百年底蘊,沈家卻為官不過三代,若非沈淩三年前高中狀元,名聲大噪,怎麽也算不上?門當戶對。
也正因此,京中貴女嫉妒歸嫉妒,但輸給?齊家的?掌上?明珠,她們沒有什?麽不甘的?。
當然之前也有些執念頗深的?女子,起?了做平妻,側室的?念頭,可沈淩對齊雲涵一心一意,許諾一生絕不納妾,這才叫那些姑娘徹底歇了心思。
所以,這樣一塊香饽饽,魏姩為了他殺人雖确實癫狂,卻也并不叫人奇怪。
然只?有魏姩自己知?,她曾經連這個人生什?麽模樣都不清楚,更別說?癡念多年。
她只?在初次與齊雲涵相見時,遠遠的?看過他一眼,且只?瞧了個側臉,在奉京獄受盡折磨的?那些日子,她對這個人不是沒有怨的?。
先不談這欲加之罪,好歹叫她瞧瞧,她苦戀多年的?人,生的?是副什?麽模樣啊。
如今她如願瞧見了。
确實是位難得一見的?翩翩君子。
但若真要論起?容貌,她還是覺得,太子殿下更好看些。
魏姩斂回思緒,又看向齊雲涵。
恰巧她正偏頭與沈淩說?着什?麽,沈淩微微垂首傾聽,眸中溢着顯而易見的?柔情愛意。
于是,魏姩努力回想前世,後來齊雲涵這位未婚夫如何了。
她入獄後,偶爾從獄卒閑聊中得到過只?字片語。
齊雲涵死?後,沈淩大受打?擊,不管不顧的?抱着齊雲涵的?屍身,任誰來都不放,他就那麽抱着早已沒了氣息的?未婚妻在齊家院中獨坐了一夜,再?無?昔日半分風度。
最後還是齊大人将他打?暈,從他懷裏帶走齊雲涵的?。
齊雲涵下葬那日,他在墓前久跪不起?,直到暈厥。
此後沈淩大病一場,宮中前前後後去?了不下十個太醫,連太醫院首都驚動了,但最後卻嘆息道沈淩無?求生之意,便是華佗在世也無?濟于事。
她的?判決下來的?前一天,還聽獄卒提及,沈淩奄奄一息,已在他身上?瞧不出?什?麽活氣了,都道恐怕只?等魏姩這個罪人伏法,他就要随未婚妻一道去?了。
魏姩收回視線,無?聲一嘆。
齊雲涵這樣的?姑娘,确實很難不讓人喜歡。
她剛死?的?那會兒,魏凝來時随口提過一次沈淩,那時,魏凝眼中帶着幾分譏諷:“人死?如燈滅,肝腸寸斷也無?用。”
除了這一句,魏凝之後再?未提過關?于沈淩的?只?字片語,她就也不知?,後來沈淩到底死?沒死?。
突然,魏姩似是想到了什?麽,皺了皺眉。
今日魏凝莫不是來見齊雲涵的??
但很快她就知?道了,不是。
齊雲涵與沈淩進了二樓一間小亭,隔着紗帳瞧不真切,但從席間人影晃動中,卻不難看出?沈淩對齊雲涵的?照顧與疼惜。
魏姩擡眸看了眼三樓,那處依舊毫無?動靜。
她怕方才走神看漏了,又問了風十八,後者嘴裏塞着飯菜,鼓着腮幫子搖頭,口齒不清道:“呣有。”
魏姩這才注意到桌上?飯菜,已被風十八風卷殘雲般卷了一大半。
魏姩愣了愣,不由在想,可是這些日子在杏和院餓着她了?
風十八見魏姩看向飯菜,有些歉然的?揉了揉肚子:“這跟殿下的?廚子手藝差不多,我一時沒忍住吃多了。”
魏姩:“......”
“無?妨。”
“重新給?姑娘叫些吧。”風十八看着被她霍霍了大半的?菜肴,心虛道。
“不用。”魏姩阻止道。
平日在杏和院她也是同風十八一道用飯,并不大在意這些。
二人用完飯,三樓的?門依舊緊緊關?着。
魏姩不知?想到什?麽心中一涼,忙朝十八吩咐幾句。
風十八這身出?去?,很快就回來了。
她朝魏姩搖搖頭:“浮華樓包廂都沒有暗門。”
每個包廂出?入口只?有那一個。
這時,齊雲涵那邊也吃完了。
下臺階時,沈淩小心翼翼攙扶着齊雲涵,滿心滿眼都是身邊的?姑娘。
魏姩望着他們漸漸遠去?的?背影,齊雲涵躲過了香山這一劫,願他二人能修成正果。
如此又過了約兩炷香的?時間,玉竹香的?門終于開了。
魏凝走了出?來,離開了浮華樓。
魏姩沒動,讓風十八暗中跟了上?去?。
沒多久,風十八回來:“馬車往榮寧巷去?了,回府了。”
魏姩眉間疑惑加深。
魏凝總不能真的?只?是一個人來用頓飯?
“姑娘,我們得上?山了。”
風十八提醒道。
魏姩低低嗯了聲,二人戴上?幕笠出?門,悄然上?了一輛馬車,往香山而去?。
直到馬車停下,魏姩一下馬車就看見長長的?石階,她一愣,望着風十八:“不是走那條道嗎?”
風十八盯着她:“殿下說?,是姑娘不願意走那條路呀。”
魏姩:“.....”
她何時說?過?!
能直接行駛到別院,她何苦要來爬這石階?
突地?,魏姩想起?了幾日前那人臨走前那句未說?完的?話。
魏姩擡手揉了揉眉心。
所以他那時要說?的?該不會就是讓她走別院的?路...
魏姩懊惱不已,當時為何嘴那麽快,等上?幾息再?恭送他怎麽了!
但事已至此,魏姩只?能認命的?爬石階。
走走停停,到別院已是大半個時辰之後。
魏姩停在石壁小道前時,已有侍衛将備好的?食料擡了過來。
算起?來,這已經是她第三次踏足此地?了。
第一次,他差點将她扔下去?喂狼;第二次,他要她喂狼埋屍,這一次看起?來要好過些,只?是喂狼,不用埋屍。
但之後每三日一次,還不知?要重複多少?遍!
魏姩重重嘆了口氣。
罷了,都到這裏了,再?怕都沒有退路。
早些喂完,早些回府!
有些事,有了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好像就真的?要順理成章得多。
喂狼也是。
至少?這一回,魏姩雖然還是抖,但沒有被吓哭。
出?來時,風十八第一時間就迎上?來:“姑娘沒事吧,殿下早有吩咐,不允許我們進去?。”
魏姩慘白着一張臉搖頭:“無?事,回吧。”
一年,只?需忍一年!
很快就過去?了!
可當她腿顫抖着下山時,又想,要不還是幹脆弑君吧。
但褚曣沒給?她這個機會。
因為此後一連好多日,褚曣都沒有來翻牆。
十月初九,考生出?考場的?日子。
魏姩早早就讓人套了馬車出?府接人。
不僅為接魏裎,她還想看看親弟。
貢院外,早已是人滿為患。
今年許多官家子弟下場,魏家的?車都只?能排在後頭。
經過九天九夜的?考試,再?是多意氣風發的?貴公子,出?來時都是滿臉倦容,一身狼狽。
魏姩見到魏裎時,差點兒都不敢認。
少?年原本就瘦,風一吹就能倒似的?。
而不過九日,人又瘦了一圈,面上?無?半分神采,只?在看到魏姩後,他眼底才有了些光。
“二姐姐。”
不知?何時,少?年從一句生疏冷硬的?二姐,已換成如今的?二姐姐了。
魏姩見他這模樣很是心疼,也沒問考的?如何,拿出?早已準備好的?披風給?他披上?,讓重栩将人攙扶上?馬車。
待魏裎進了馬車,魏姩才望向盛安郡主府的?馬車。
恰好,小厮正疾步迎向朝馬車走來的?少?年。
少?年面上?早無?當日的?光彩,眼神黯淡,腳步踉跄,在小厮迎上?去?的?那一刻,他身子一軟,倒了下去?。
魏姩面色一變,下意識上?前一步,雙手不由自主的?往外伸了伸。
面前有人走過,擋住了魏姩一瞬。
再?看過去?時,已有侍衛背着少?年神色急切的?進了馬車。
看着侍衛背上?那張蒼白的?面容,魏姩鼻尖一酸,眼角微微泛紅。
盛安郡主府的?公子暈倒,不等侍衛開道,周圍就自發讓開了一條路,魏姩回神,急急吩咐車夫:“讓道!”
很快,馬車從魏姩面前疾馳而去?。
勁風拂過那一瞬,車簾微微晃動,露出?裏頭少?年蒼白疲倦的?容顏。
直到馬車遠去?,魏姩才斂下心神進了馬車。
馬車裏,魏裎早已合上?了雙眼。
見魏姩面露擔憂,扶着魏裎的?重栩道:“姑娘不必憂心,考場條件艱辛,考生出?來多是如此,修養幾日便無?礙了。”
魏姩低低嗯了聲。
“回府吧。”
路上?,魏姩終是沒忍住,旁敲側擊的?同重栩閑聊。
順着某個話題,自然而然轉到了盛安郡主府。
“我方才看到盛安郡主府的?馬車,不知?是哪位公子今年下場了。”不知?是因為心中愧疚始終不敢提及郡主府,還是純粹不敢問太子的?人,她從風十八口中了解了奉京許多高門大戶,卻獨獨沒有問過盛安郡主府,連親弟的?名字她至今都不知?曉。
重栩深深的?看了魏姩一眼,接道:“盛安郡主府只?有一位公子。”
魏姩擡眸看向重栩,眼底帶着幾分好奇。
魏家這些年不讓她參加宴會,連京中稍微有點地?位的?門戶都不讓她接觸,更別說?是郡主府。
她先前對盛安郡主府的?認知?,僅僅是郡主娘娘在戰亂年間丢失過一個女嬰,郡馬在那時候受傷落下舊疾,常年不出?府門,其他的?便什?麽都不知?道了。
再?後來,就是死?後從魏凝口中得知?,她就是那個女嬰。
她的?父親母親,弟弟知?道她曾遭遇的?折磨後,與齊家鬥的?你死?我活,兩敗俱傷。
也是那時她才知?道父親母親一生一世一雙人,未有妾室,在她之後,膝下只?有一個弟弟。
重栩便繼續道:“郡主與郡馬感情和睦,未有妾室,府中只?有一位嫡公子。”
魏姩溫聲道:“原來是這樣,我常年拘在府中,對外界一切知?之甚少?,你可知?那位公子是何性情?”
“聽聞是位才學極佳,心地?良善的?公子。”重栩:“不過,天潢貴胄,大多有幾分傲氣。”
魏姩眼底劃過一絲柔色。
秉性純良,才情斐然,還有少?年人的?張揚燦爛。
她的?阿弟竟這般卓然。
“我方才見他暈倒,不知?可是身子不好?”
重栩思索片刻,搖搖頭:“這倒是沒聽說?過,不過金尊玉貴的?小公子,未經什?麽苦難,受不了這樣的?艱苦也在情理之中。”
魏姩了然的?點點頭,又道:“我聽聞郡馬爺久居府內?”
“嗯,郡馬出?身書香門第,在建國那年傷了根本,後來一直在府中養病,這些年出?門的?次數屈指可數。”重栩道:“郡主娘娘憂心郡馬的?身體,便一直陪在郡馬身側,少?有離開,就連宮宴都極少?出?席。”
“那你可知?郡馬為何受傷?”魏姩跟着問道。
重栩眉間閃過一絲疑惑,但還是道:“當年,天家內亂,兩位王爺為脅迫阆王相助,試圖挾持郡主娘娘,當時,郡主娘娘剛誕下長女,得到消息後,連夜和郡馬帶着家兵前往奉京城,一路躲避追兵,直至到了香山寺。”
魏姩手指一動:“香山寺?”
魏凝說?喬氏是在佛堂下将她抱回去?的?,難道就是香山寺的?佛堂!
“嗯,後來阆王帶兵相救,在兵戈相見時,郡馬替郡主擋了一箭,又逢長女丢失,郡馬大受打?擊下,之後久卧病榻,郡主娘娘雖有武功,但當時尚在月中,奔波中難免傷了身子,不過聽說?後來養好了。”重栩說?罷,添了句:“這些都是民間衆所周知?的?。”
魏姩垂眸。
是啊,這是衆所周知?的?。
可偏偏被關?在一方小院的?她,在魏家有意的?隐瞞下,十幾年對這些一無?所知?。
見魏姩對這些感興趣,重栩便繼續道:“天子對此深覺內疚,封褚家義?子,也就是陛下的?義?叔父為阆王,又以年號盛安賜郡主封號,而郡主娘娘丢失的?長女,冊封為元瑾縣主。”
“不過這些都是十幾年前的?事,以免郡主傷懷,天子下令不許人多提,所以這些年已少?有人拿此事閑談。”
魏姩一愣:“縣主,是哪兩個字?”
“元年的?元,懷瑜握瑾的?瑾。”
重栩頓了頓,壓低聲音道:“與太子殿下的?字同音。”
魏姩怔住,眼底帶着真實的?訝異。
儲君名諱需得避開才是,怎會同音。
對了,她還不知?太子的?字,于是順嘴就問了出?來。
重栩這回不敢答了,想了想後,用手蘸了茶水,在小案上?小心翼翼寫下兩個字。
“玄慬。”
待魏姩看清後,重栩便伸手擦了。
魏姩愣了會兒神後,聲音不自覺的?柔和下來,問:“郡主府的?公子,叫什?麽?”
“陛下親取的?名字,容錦。”
依舊與東宮名諱同音!
若在尋常家,郡主娘娘與天子是義?兄妹,底下小輩同音是應當的?,可這是天家,那是儲君,是未來天子,如何能一樣!
話題已經不能再?繼續下去?了,二人就此默契的?沉默了下來。
直到回了杏和院,魏姩突然停住腳步。
重栩似乎,知?道的?過于詳細了。
這其中有些是民間衆所周知?的?,可有些,好像不應該是。
重栩之前在镖局,碼頭做工,就算聽過一二天家之事,也不應當會知?曉的?如此仔細!
以免沖撞東宮,太子名諱會昭告天下,阿弟的?名字乃天家所賜,自然會引起?轟動,他知?曉這些倒也說?的?過去?,可擋箭,少?赴宮宴,甚至連郡主娘娘後來身體好了這些細節總不能是衆所周知?的??
“姑娘回來了。”
冬盡的?聲音打?破了魏姩的?思緒。
魏姩這才擡腳往裏走去?。
或許是她少?見過怪了。
畢竟她之前就連昭告天下的?事,都不知?曉。
不過...玄慬。
褚玄慬。
這個‘慬’字很妙,跟東宮半點邊都不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