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先刷幹淨再說
◎先把三個髒兮兮的小煤球洗刷幹淨了再說◎
黑瘦的手,摸上剛才那位大嬸帶來的食物,靈活地解開芭蕉葉上的繩子。
在這期間,這兩個看起來髒兮兮的幹瘦小丫頭,自以為偷偷地瞥了明霞好幾眼,似乎在不斷确認她不會制止。
在明小丫單薄的記憶裏,對女兒們的感情并不深刻,甚至能稱得上淡薄冷漠,還夾雜着許多負面不良情緒。
明小丫自己在歧視和欺辱中長大,而她的幾個女兒也在重複着明小丫的悲劇。
明小丫并沒有将自身痛苦,轉化成保護女兒的力量。
明霞依然能感覺到明小丫生命消亡前的不甘和怨恨,她反而将自己苦難命運,錯誤地歸結在自己的女兒們身上。
在她淺薄的認知裏,她的幾個女兒之中,如果有一個兒子,自己就不會被婆家抛棄,成為整個村的笑柄,生活無所依靠,凄慘死去。
明小丫一直以來最羨慕的人,是村頭的游大熊三兄弟的娘。
那位已經年過半百的老婆子,據村裏人說,當年也是一位童養媳,婆婆苛刻,動辄打罵。
不過,這位大娘肚子争氣,一連生了三個兒子,從此腰杆值了,說話也硬氣了,等終于熬死了婆婆,總算揚眉吐氣,當家做主。
明霞對明小丫的想法無力吐槽。
無知和愚昧,是可以被傳承的。
在重男輕女的瘋狂洗腦和荼毒下,就連與生俱來的母性本能,都會被壓制和剝削到極低的水平。
明霞默默注視着明小丫的這兩個孩子。
游大花從打開的芭蕉葉子裏,小心翼翼地拿出幾塊看起來蒙着一層淡淡灰色的塊狀食物。
拿起來之後,她瞄了一眼明霞,抿了抿嘴,又從芭蕉葉裏,取了小小一塊。
明霞估計,這些食物總的分量,還不到游大花兩個骨瘦嶙峋的拳頭大。
“多拿一點。”
明霞看不過眼,突然出聲說道。
正在拿食物的游大花吓了一跳,手裏的塊狀食物滑落,掉在地上。
旁邊個頭更矮小的孩子,立刻本能地蹲下身,飛快将掉落的食物撿起來,一把塞進嘴巴裏。
“不幹不淨,吃了沒病!”
明霞盯着黑漆漆的硬土塊地面,吸氣,呼氣,将這句話默默給自己念了三遍。
好吧,她放棄。
等明霞的目光落在兩個孩子黑漆漆的小手上時,發現自己就算念上一百遍,也無法眼睜睜看着這兩個孩子在這種衛生條件下吃東西。
明霞努力克制身體上的不适,這種不适除了接二連三的咳嗽氣喘之外,還有這具身體本質上營養缺乏引發的虛弱。
這幾個孩子肚子餓,自己也好不到哪裏去。
肚子裏空蕩蕩的感覺,仿佛要将身上最後一點油脂都要徹底搜刮幹淨。
很難熬,但她還能撐住。
明霞在年輕時,熱愛美食,對食物充滿了熱忱,但慢慢步入中年,新陳代謝逐比不上青春時,就慢慢開始克制對食物的需求。
三十五歲之後,明霞在每周都會抽出一天時間,進行有規律的禁食,與一日三餐暫時告別。
如果說,當初禁食的饑餓感,能讓她頭腦更清醒冷靜,那現在的饑餓程度,簡直可以稱為冰封千裏的嚴寒了。
游大花小姑娘看到她慢慢站起來,猶豫了一下,用拗口的地方方言說道:“娘,二花和臭花已經一天沒吃東西了。”
“嗯,”明霞沒有理解大女兒的小心思,打起精神,按照明小丫的記憶,慢慢走出房間。
破舊漏風的房屋外面,是一個長滿野草的荒蕪小院子。
土坯圍成的矮牆,早就倒塌,只剩下矮矮的碎石牆基,只像一個大臺階。
身後的小破屋,用黃土和發黑的木頭搭建而成,完全是搖搖欲墜的模樣,。放眼過去,一目了然,只有兩間房間,以及一個快要坍塌的廚房。
“大花,二花,過來。”明霞看了一眼環境,就往破屋之後走去,順便讓兩個小姑娘跟上。
游大花不太放心地看了一眼另一個房間,然後順從的跟上去。
而年齡更小的女孩,則是姐姐作什麽,自己也學着做什麽,嘴裏還津津有味咀嚼者自己剛剛從地上撿起來的食物。
明小丫母女幾人現在居住的房屋,是原本村裏老獵戶的居所,老獵戶無兒無女,年老之後,這屋子就幾乎沒有整修過,等他離世,這一處屋子就荒廢了。
屋後與前院一樣,滿是雜草,還有長着硬刺的低矮灌木。
明小丫前一陣被趕出游家,搬到這裏的時候,精神幾乎崩潰,滿肚子的怨氣和絕望,哪有功夫來收拾屋前屋後的環境。
明霞不确定将來是不是能回到富饒有趣,屬于自己的時代,所以,她和明小丫不同,就在這裏生活一天,就不願意委屈自己。
即便是破屋荒地,也要收拾的清清楚楚,踏踏實實。
明霞領着游大花姐妹兩人,來到一簇青嫩青嫩的雜草堆前,蹲下來,将生長旺盛的密集青草拔了幾把,然後側身讓游大花姐們倆過來。
透過草根的間隙,能看到長着水苔的光滑青石。最主要的是,還有清澈的流水,緩慢從青石上流淌而過。
這裏原先是老獵人取水的地方。
從山上引下的底下泉水,順着溝渠和石縫,被老獵戶引入自家屋後的青石撐起來的水池裏。
水池大約兩米見方,因為無人打理,早就被荒草淹沒了。但從山間引出的泉水,卻沒有停止流動,十幾年如一日。
老獵戶當年還在世的時候,明小丫在上山撿柴火,拔豬草的時候,見他在這裏打水,所以擁有明小丫記憶的明霞,能一下子在半人高的荒草中,找到小水池确切的位置。
“你們過來,把手洗幹淨。”明霞說道。
游大花和游二花蹲在明霞身邊,大概從來沒有聽明小丫跟她們講過這句話,一時間愣住,眼神呆滞地看着她們的娘。
“手伸到水裏,一定要洗幹淨。”明霞目标明确地再次重複一句。
明霞承認自己目前對這具身體的幾個女兒,暫時沒有母女之情,也沒有深情的母愛,但并不妨礙自己以一個成年女性的角度,承擔起對幾個未成年的責任。
反正,無論如何,只要将來跟她生活在一起,那種手心手背全是黑垢,指甲縫裏全是泥土,還面不改色抓東西往嘴裏塞,在她面前想都別想。
明霞催促一句,率先把自己的手深入淺水中。
因為,她發現自己的手,也沒比這兩個小丫頭好多少,應該說,更糟糕。
長年累月的粗活,可以說明小丫的手在明霞看來,是慘不忍睹。
即便是寒冬臘月,也要負責家中所有人的衣服漿洗,幹裂的皮膚,就像老樹皮一樣可怕。
每日不停休的提水劈柴,讓她手指骨節粗大。
用手生拉硬拽山上的草藤,為游家每年養的兩只豬提供豬草,草汁早就滲透到明小丫的皮膚裏,掌心的手紋,都變成了黑褐色。
看着這雙比七十歲老年人更可怕的手,一直對自己雙手呵護有加,一年到頭将護手霜當消耗品用的明霞,覺得無比心塞。
游大花小心地看了一眼明霞,沒有任何反抗,按照明霞所說,将手放進水裏,學着明霞草草搓了幾下。
這個水池許久沒有人清潔打理,水池底下沉積了厚厚的一層淤泥,她們在水中清洗雙手,水波頓時将淤泥帶動起來,原本還十分清澈的水,在頃刻之間,變得渾濁起來。
不過,這并不影響她們的清潔工作。
明霞看了一眼游大花随便亂洗的動作,幹脆将已經十分普及的一套徹底清潔雙手的方法,一步一步教給明小丫的女兒們。
手心,手背,手指間,手腕,還有特別重要的指甲縫。
明霞還特別摘了旁邊比較硬的雜草老葉,把她們塞滿細泥土的指甲縫,一個指甲一個指甲把黑泥剔出來。
除了兩只手以外,臉上,脖子上,手臂上,都被宰明霞的一次一次提醒下,都搓成了紅皮。
因為沒有良好的清潔用品,肥皂或者洗手液,她們花費了更長時間,才稍微完成這一次簡單的個人衛生清潔工作。
用渾濁的水清洗了第一遍之後,她們又往山林的方向多走了幾步,找到一處水還未渾濁的水溝,将手沖幹淨。
比起兩個小姑娘白了一大截的手,可憐的明霞盡管花費了兩倍的時間清洗,都快和手紋合為一體的黑褐色物質,依然頑固地留在她的手裏,積年累月形成,想要短時間內将其洗掉,又沒有強效的清潔劑成分,實在不可能。
明霞只能放棄。
“好了,現在我們去做點吃的。”餓得昏頭昏腦,還能支撐到現在,明霞都佩服起自己的忍耐力。
不過,比起她這個原本就有四十多年人生經歷的阿姨,這兩位小朋友的忍耐力,也是不可小觑。
在清潔過程中,她接二連三聽到兩個小朋友肚子裏傳來一陣又一陣的咕嚕嚕,咕嚕嚕的聲音,但她們卻一聲也沒吭,老老實實跟着明霞洗手。
對比現代自主意識極強的小孩們,明小丫的這兩個女兒,乖巧的不像孩子。
明霞來到她們煮飯的地方。
她們沒有借用老獵人的荒廢的老竈臺,而是在廚房唯一能夠遮風擋雨的角落,用幾塊石頭,壘成一個野竈,上面架着一個缺了角的黑陶盆子。
明霞看了一眼陶盆底下,還有小小的火苗在燃燒。
游大花走過來之後,半句話不說,抿着嘴巴,蹲在陶盆邊,彎着要就往底下的石竈裏添加了一把幹枯的松樹枝,然後鼓着嘴巴對着小火星吹氣。
轉眼之間,火勢就旺了起來。
游大花接連添了幾把容易燃燒的松樹枝,然後換成其他指頭粗的樹枝。
陶土盆裏的清水開始加溫,明霞轉身回到房間,将鐵頭媽送給她們的食物取出來。
之前她沒有細看,沒注意到芭蕉葉裏一塊一塊的食物是什麽。
等拿到手上,細細一聞,才隐約想起這個東西。
她都忘記自己有多少年沒見過這個東西了。
在物質匮乏的年代,産量高的地瓜成為主要糧食。
種植的地瓜收獲之後,用漏刨将地瓜刨成絲,或者切成塊,直接在太陽底下曬幹,然後保存在陰涼通風的地方,能吃到下次糧食收獲的時候。
那個年代用來制作地瓜米的地瓜,品種并不好,大多是白薯,味道不太甜,內心發白,但個頭特別大,每一畝産量很高。
明霞也就很小的時候,在老家見過。後來,滿大街都是白花花的精米,誰還吃這個。
就算有種地瓜,都是種植甜度高,蜜得流油的紅薯,每斤價格賣得比普通大米還貴。
明霞用手捏了捏一塊幹地瓜,很硬,聞起來味道也很一般,難以想象,二花那麽小的孩子,怎麽将這種東西啃得津津有味。
剛剛走出破屋,就看到二花牽着另一個矮矮瘦瘦的小豆丁,蹲在大花旁邊。
那個小豆丁的模樣,與沒有洗臉洗手之前的大花二花,就是一個模子印出來。
只不過,這位小朋友眼睛特別大,在瘦得看得到骨頭輪廓的臉上,一點也沒有三歲萌娃的可愛,反而看着滲人得慌,挺吓人的。
這位小朋友,就是明小丫的三閨女臭花了。
好吧,明霞決定暫時把名字改成三花,臭花這種稱呼,還是還給明小丫的婆婆,真沒半點稀罕。
“二花,”明霞雖然沒有當媽的心情,但指揮幾個閨女幹活,倒是挺順手的,“你帶妹妹去洗手,洗臉,就是我剛才教你的洗法,可別漏了。”
“對了,你們以後別喊三妹臭花了,以後她就叫三花。”
三花聚頂,這小名不錯。
三個小腦袋擡起來,呆呆愣愣地看着今天好像有點不一樣的娘。
明霞估算了一下自己和三個孩子的食量,将鐵頭娘送來的地瓜米撥了三分之一,倒進黑陶土盆子裏。
游大花看着一塊塊幹地瓜,“撲通撲通”掉進剛剛冒泡的清水裏,一個激靈跳起來,有些哆嗦地說道:“娘,你怎麽放這麽多?這都夠我們吃一天了。”
一天?
明霞看了看盆子裏不到半斤重量的幹地瓜,想象一下,她們娘幾個一天就吃這點分量,這該多稀薄呀?
無奈地搖了搖頭,明霞将芭蕉葉重新折疊好,對大女兒說道:“沒事,我心裏有數,你看着鍋裏,多攪拌幾下,別糊鍋了,等下二妹三妹回來,你負責檢查一下幹不幹淨,我去撿點柴燒。”
明霞自己的身體還沒有恢複,說這一長段話,好幾次都停下來咳嗽許久,才把該交代的事情說完。
游大花點點頭,看明霞咳得厲害,突然站起來,跑到破屋的另一個房間,然後抱着一個綠色的大竹筒,遞給明霞,說道:“娘,喝水。”
是個乖小朋友。
明霞接過大竹筒,心中暗道。
不過,該提醒的事情,她可沒忘記。
“以後都別喝生水,要喝水,我們煮開了喝。”
作者有話說:
這麽嫩的一棵幼苗,大家要不要收藏一下?
生活文的節奏會比較慢一點,後面會越來越有趣,希望大家喜歡,多多評論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