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SAVE 73

一陣大盛的光芒點燃了黯淡的永夜。

在熒光散去時, 站在荒草叢生的角落裏的那道身影早已消失無蹤。

魔使們眼神大駭。

他們一早便知道澤維爾擁有掌控時空的神術。

可整個魔淵都知道,這位魔淵之主的繼承人天賦不佳,神力也不夠淳厚, 很少真的在別人面前顯露出自己的能力。

但是現在,空無一人的荒草地完全沒有任何弄虛作假的可能性。

“他去哪裏了?!快追!”

“分頭找!這一次不能再掉以輕心, 再給他施展空間神術的機會!”

“找到他的時候,立刻動手,殺了他!”

……

溫黎臉色蒼白地死死扶着樹幹,踩在粗壯的樹枝上, 居高臨下地看着地面上亂成一團的魔使。

想不到吧?

其實她根本沒有跑多遠,只不過是從地面上挪到了樹上。

所謂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果然誠不欺我。

從高高的樹頂上向下看,魔使們就像是墨汁裏漂浮的黑芝麻, 密密麻麻的, 看着讓人頭皮發麻, 密集恐懼症都要發作。

溫黎等待了片刻,直到魔使們四散分開,才心有餘悸地收回視線,小心地靠着樹幹坐下。

她抹了一把冷汗。

好高, 好可怕。

尤其腳下的支撐點不是平地,而是圓柱形的樹枝。

她總是控制不住地去想象重心不穩栽下去的場景。

溫黎靠着樹幹, 試圖從那種粗粝堅硬的觸感上尋求些許安全感。

她點開游戲面板, 試圖分散一點注意力。

溫黎盯着系統地圖, 大腦再一次飛速旋轉起來,思索着下一次落點應該選定在哪裏。

她當然不會認為在樹上待着就會高枕無憂, 被找到是早晚的事。

她不僅不會抗拒,相反, 還需要在合适的時候主動暴露自己的位置。

溫黎凝神思索了片刻,在地圖上圈定了一個位置。

【下一次傳送的地點就設定在這裏。】

做完這些,她便閉上眼睛,不再去看讓她心驚肉跳的高空視角,默默等待着時間的流逝。

就像是放風筝,在風筝越飛越高,線越拉越長即将繃斷的時候,她需要把線重新收回來一點。

——如果魔使們直接從這條岔路走了出去,朝着左邊路口尋找,她和澤維爾“分散兵力”的計劃也就算是功虧一篑了。

系統看着她選定的标記點,有點驚訝地問:【這條路又寬又平坦,一點也不适合躲藏。】

【——傳送陣用一次少一次,你還要浪費機會繼續留在這裏?】

【沒辦法啊,我得至少讓這些追兵留在我這邊。】溫黎佯裝惆悵地嘆了一口氣。

她做了幾個深呼吸,把緊張的情緒壓抑下去。

溫黎睜開眼睛,正好看見幾名魔使警惕地提着巨鐮,重新折回這片空地查探狀況。

看來他們已經将這一條岔路從頭到尾檢查了一遍。

時間差不多了。

溫黎克服着恐高,撐着樹幹坐直身。

她維持着重心,上半身僵硬得一動不動,伸手撥弄了一下距離她還算近的樹葉。

這是再微不足道不過的聲音。

然而就在下一瞬,地面上幾名魔使便赫然擡頭,視線緊鎖住她被枝葉層層疊疊遮掩的身形。

“是澤維爾!他在上面——”

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

緊接着,這道聲音就像是按下了一個無形的開關。

四散在不遠處的魔使迅速開始随着這道聲音,朝着聲源中心疾速聚攏起來。

密密麻麻的黑衣魔使面上戴着猙獰的骷髅面具,手中高舉着能夠輕而易舉割破她喉嚨的巨鐮,朝着她的方向如巨浪般洶湧而來。

就像是聞見了血腥味的鬣狗,前仆後繼地叫嚣着要撕碎她。

這是不親眼所見都無法理解的震撼一幕。

溫黎甚至本能般想要瞬間點擊傳送陣圖标離開這個令她毛骨悚然的地方。

但她還是克制住了。

還不是時候。

戴着黑色兜帽的纖細身影巋然不動地立在樹頂上,樹影和兜帽的陰影遮蔽了“他”的神情,地面上的魔使看不見“他”的表情。

可他們卻莫名感受到一種正被睥睨着的渺小感。

這種感受令他們不約而同地停下了腳步。

然而下一秒,在他們意識到自己正在恐懼一個公認毫無天資的少年神明時,自尊心被徹底激怒了。

不過是還未完全能夠掌控地獄之火的不合格的繼承人罷了。

一名魔使暗啐了一口,臉色陰沉冷郁。

他們要做的,就是按照要求,以最認真最兇狠的方式追殺澤維爾。

逼迫他體內的地獄之火徹底爆發。

“如果他做不到,那就殺了他好了。”那個斜倚在真皮沙發上,隐在黑暗中的身影悠然笑了一下。

他的姿态十分放松,可彌漫在空氣裏的可怖威壓卻讓所有人都僵硬地明白,面前的這道身影,是個極度危險而強大的神明。

一縷白發垂落在肩頭,那人伸出一根手指纏繞着發尾,姿态十分冷漠。

良久,他以一種無所謂的态度漠然開口。

——“沒用的棄子,沒有活着的必要。”

一句輕描淡寫的話,不像是在決定另一個神明的生死,而是在談論再尋常不過的食譜。

魔使們怒吼着舉起巨鐮,冷刃裹挾着寒風朝着樹上那道身影席卷而去。

然而狂風切碎樹梢,枝葉摩挲出沙沙的聲響嘩啦啦墜落下來。

在轟然落地的巨響中,塵煙彌漫。

那本該停留在樹梢的身影再一次失去了蹤跡。

血月無聲地高懸在夜幕之中,微微發紅的緋色月光墜落在水潭上,反射出一片靜谧而詭異的光芒。

一串腳步從地面上踏過,土地微微震動,水潭漾開一片漣漪,猩紅的血月也在水中被散亂成一片瑩瑩的紅光。

“去前面看看……他難道……憑空消失嗎?”

一道聲音斷斷續續地傳來。

随即,另一道聲音帶着點驚懼和抗拒說:“不,他就是惡魔……”

“每次出現,他都會帶走……生命……”

“我們……損失慘重……”

“……大人說的……錯……澤維爾……”

澤維爾靠在樹後喘.息着,把不知道第幾把卷了刃的巨鐮随手扔在腳邊。

身上的傷口在不斷向外滲着血,他的一條腿以一種詭異的角度扭曲着,絲毫無法承受重量地靠在樹上。

澤維爾臉色慘白,黑色的碎發已經被混合着血的汗液浸透,一縷縷黏在側臉和額間。

他低下頭,任由染着血的冷汗沿着鼻尖低落,面無表情地撕下一塊衣料,在傷口上随意纏繞了幾圈,便張口咬着一端系緊當作簡單的包紮。

多久沒有這麽狼狽過了,還真是稀有的體驗。

真讓人懷念。

澤維爾冷冷嗤笑一聲。

他艱難地直起身,抿着唇角活動了一下用力過度而有些僵直的手指。

澤維爾以為自己早就将那些晦暗又弱小的記憶忘卻了。

可真正置身于他不願回顧的過去之中時,他才發現自己遠比想象中記得更深刻。

那種絕望的,恐懼的,瀕死而卻又無能為力的,

渺小得無法掌控自己命運的該死的感覺。

澤維爾用力咬緊了後槽牙。

不知道她那邊現在怎麽樣了。

她那麽嬌氣,平時碰一下都要淚眼汪汪地看着他,現在恐怕已經快死了吧。

視野開始陣陣發黑,澤維爾死死咬住舌尖,口腔內亂竄的刺痛感能夠勉強讓他保持清醒。

恍惚間,在火光明滅的密林深處,澤維爾仿佛看見了一道纖瘦陰郁的身影站在陰影裏。

那道身影穿着一件黑色絲質襯衫,略微低着頭,看上去身形極其單薄。

黑色的頭發已經有點長了,碎發落在他的眉間遮住神情,給人感覺更加陰沉。

他腳步不疾不徐地靠近,在澤維爾身前不遠處站定,緩緩擡起頭。

露出一張和渾身浴血的澤維爾一模一樣的五官。

“你回來了。”少年盯着他看了很久,才語調平平地說,“看來,你還是沒有能夠逃出去。”

不像是疑問句,倒像是經過觀察審視之後得出的客觀結論。

澤維爾盯着他,眸光晦暗辨不清情緒。

半晌,他嗤笑一聲:“我沒興趣和弱者說話。”

“弱者?現在的你,不就是弱者嗎。”

黑發少年臉上沒有多少情緒,他打量着澤維爾身上深深淺淺的傷痕。

片刻後,他像是早已習慣、甚至接受自己孱弱的真實,不緊不慢地說,“再抗拒也沒有意義,因為,你最後不得不承認——”

“你就是我。”

澤維爾煩躁地揉了揉眉心。

他撇開臉,像是見到了什麽髒東西一般嫌棄。

“閉嘴。既然死了,就死得徹底一點。”說完,便搖搖晃晃地起身越過樹枝往外走。

澤維爾不再打算理會面前的這道半明半昧的身影。

他很清楚,這不過是幻覺。

“你去了,又能怎麽樣呢?”在他身後,傳來少年平靜無波的聲音。

那道和他一般無二的聲線失去了一切張揚的銳氣,麻木得像是行屍走肉。

“之前不是已經試過了嗎?最後,你激發出了地獄之火,活了下來。”

“可是到頭來,你還是回到了這裏。”

“就像當初一樣軟弱無力。”

澤維爾背影毫無滞澀,一步一步朝外走去。

“其實根本不在于你是否擁有過地獄之火——”

“曾經将它運用得爐火純青的你,現在故地重游回到當年的境地,還不是像曾經那樣狼狽不堪?”

澤維爾置若罔聞地向前走。

他彎腰從地上抄起一把巨鐮,垂眸又撕下一條布料,将手柄貼在掌心嚴絲合縫地一圈圈纏繞固定好。

他已經沒有多餘的力氣去攥緊巨鐮。

但只要他還活着,他就絕對不會後退一步。

還有人在等着他。

澤維爾去意已決,少年平靜無波的心情開始震蕩。

麻木的面具撕裂,露出其中洶湧的偏執和沉郁。

“停下!不準走!”

“你還不明白嗎?之前僥幸活下來,那不過是運氣所在。”

“你的好運氣還能眷顧你多少次?”

“你以為這一次你還能像上次那樣全身而退嗎?”

“承認吧——”

——“真正弱小的,就是你啊。”

澤維爾的腳步停住了。

天幕上卷集着仿佛永遠不會散去的濃雲,雲層遮蔽月色,灰白色的雲被染上一層淡淡的不詳的血紅色。

風吹起澤維爾額前的黑發,還有殘破不堪的衣擺。

他回過頭。

“這一次不一樣。”

這一次,有人陪着他。

有人在另一條路上等他。

有個明明很狡猾很嬌氣的女人。

可就是這樣的一個讓他看不懂的女人,現在正在不知生死地等着他。

等他帶她離開這片充斥着罪惡的虛無之地。

這一次,他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随着這句話的尾音落地,蕭瑟風中暗沉得不見光的角落裏,黑發黑衣的少年倏地消散。

濃雲散去,露出猩紅月光。

澤維爾單手提着巨鐮,下颌嚣張地輕擡。

“喂。”

他唇角勾着不屑的笑意,朝着不遠處正尋找着他的魔使道,“往哪看?我在這。”

無數道裹挾着陰冷殺意的視線瞬間鎖定在他身上。

澤維爾卻像是沒有感受到,吊兒郎當地抹了一把額角滴落下來的血痕,單手攥緊了鋒利的冷刃。

“一起來吧。”他撩起眼睫,“我趕時間。”

被傳送陣帶來的慣性向外推了一把,溫黎踉跄了一步,勉強撐着膝蓋站穩。

身後傳來淩亂的腳步聲。

這陣腳步聲早已沒有起初那樣訓練有素的沉穩,倒像是陷入了一種極端憤怒的情緒。

每一個碾過草葉的細小聲音都透露着一種難以言喻的暴躁,瀕臨爆發。

溫黎順勢蹲下。

她小幅度地挪動了幾步,将整個身體都隐蔽在陰影裏。

不暴躁也很難啊。

她默默地想道。

換作是她,如果被一個人來回來去地像貓捉老鼠一樣戲耍,每次都在即将抓到的臨門一腳發現對方失去蹤跡,恐怕早就氣得昏過去了。

溫黎點開游戲面板。

傳送陣圖标後的(66)已經變成了(36)。

溫黎心痛地閉上眼睛。

【後悔了吧?你一早就不該自投羅網進入這個水鏡世界。】

系統語氣古怪地說。

【那就做好準備陪我一直留在這個游戲世界裏吧,有你作伴似乎也不是很孤單呢。】

溫黎笑眯眯地回應。

【只不過,黑化的可攻略男主可怎麽辦呢?劇情戀愛感一直不夠的話,游戲公司會不會入不敷出啊?】

系統:【……你說得也有點道理。】

溫黎臉上的笑意淡了點。

她伸手摸了一下臉頰,不出意外地感覺一陣刺痛。

她垂下眼,看見指腹上的血跡。

為了等待大部分魔使被她吸引回來,她剛才使用傳送陣時可以說是千鈞一發,森冷的巨鐮幾乎下一瞬就要刺穿她的動脈。

好在,她還是成功了。

溫黎用力攥緊拳頭。

不會再有比這一次更容易走進澤維爾心裏的機會了。

就像之前她毫不猶豫地使用[哆啦B夢の時光機]回到卡修斯的過去。

為了改造度,為了早日回家,她必須要賭。

見溫黎久久沒有回應,系統以為她生氣了,有點不自在地主動找話題:【所以,接下來你打算怎麽辦?】

【在你成功收集升級材料之前,傳送陣只剩下三次可以使用的機會了。】

溫黎聽着身後腳步聲不斷靠近,休息了一會感覺體力恢複了一點。

【這次先不用傳送陣了。】

她一直在暗中觀察計算。

每一次引誘魔使靠近,使用傳送陣逃離,等待他們搜索一圈後再次循環之前的操作,大概需要五分鐘左右。

也就是說,距離她和澤維爾分開,已經過去了十五分鐘以上。

對于澤維爾來說,是死是活應該已經差不多要見分曉了。

對于他趕到她身邊之後發生的事情,她還有別的計劃。

空氣像是凝結成了一層薄霜,氣氛緊繃着,仿佛下一秒便會碎裂。

一道聲音從溫黎身後飄過。

“我們追殺的那位真的是澤維爾殿下嗎?”

溫黎身體一僵,半側過頭留神着不遠處經過的魔使。

那邊的對話仍在繼續。

“如果是的話,他明明可以用空間神術離開這個地形極其不利的岔路,何必要局限在這裏反複變換位置?”

“簡直就像是有意拖延時間,把我們困在這裏。”

系統驚呼一聲:【完蛋了,你的冒牌身份快要遮不住了。】

下一瞬,溫黎便聽見魔使的聲音前所未有地陰沉下來。

——“我們都被騙了個徹底。”

“‘他’根本就不是澤維爾!真正的澤維爾一定在左邊那條岔路上!”

腳步聲猛然一頓。

緊接着,便朝着路口處以一種狂風過境一般的速度掠去。

“等等。”

一道清脆悅耳的聲音卻冷不丁響起,落在空氣裏。

魔使們腳步下意識凝滞了一下。

然而等他們回想起誅殺澤維爾的任務,想要忽略那道突兀的聲音重新朝着路口處飛掠時,卻愕然發現自己的身體像是不受控制一般,生了根紮在原處,動彈不得。

雲層湧動着散去,猩紅的月光照亮遠處一道纖細的身影。

“他”穿着一件黑色連帽外套,兜帽輕輕搭在發頂。

寬大的帽檐拓下一片淺淺的陰翳,沒有人能夠看得清“他”的神情。

是那個冒充澤維爾的、戲耍了他們好幾次的幫手!

魔使們眼底染上嗜血的殺意。

然而他們的身體卻完全不受控制,任憑他們如何用力、青筋暴起,都無法從原地挪動分毫。

于是,他們只能眼睜睜看着那道身影開口說了露面以來的第二句話。

“你們都……”

像是在斟酌着措辭,“他”停頓了一下,半晌才像是想到什麽,慢悠悠地補完了後半句話。

“永遠留在這裏吧。”

說什麽鬼話呢?

這道聲音被夜風吹散,聽起來極其柔和,就像是還沒有完全成熟起來的孩子吵鬧着要玩耍一般的語氣。

魔使們眼底掠過譏嘲的神色,可還沒來得及說些什麽反駁嘲諷的話,異變突生。

譏诮的神色還未從眼底褪盡,更加濃郁的錯愕和恐懼便席卷而來。

幾名魔使身體開始肉眼可見的風化,肌肉僵硬麻木變得沒有知覺,就像是被冰凍住一般,就連飛揚的衣袂都靜止了。

黯淡而冰冷的石塊沿着他們的身體迅速攀爬而上。

“啊——這是怎麽回——”事。

沒有說完的話被封緘在他風化成石塊的唇邊。

“啊——!我、我的腳!!我的眼睛——!”

一切都發生在一瞬間,這邊的慘叫聲剛落,另一邊便接力般響起。

幾名魔使凄厲地尖叫着跪在地上。

他們的腳不知何時已經變成了粗壯的根莖,深深紮于土地裏。

骷髅面具的雙眼、鼻子、口腔位置都迅速生長出枝葉。

尖叫聲很快便停了下來。

他們已經無法再開口,身體像是不知名種子的沃土,瞬息間便被吸幹了養料,取而代之。

就連一滴血都沒有流出來,便成了與這密林中任何一棵樹都一般無二的植物。

不光是驚懼慌亂逃命卻毫無還擊之力的魔使們,就連溫黎自己都看呆了。

她眼睜睜看着魔使們分別變成石塊,草木,土壤。

甚至有些直接在她眼皮子底下人間蒸發,成了貨真價實的空氣。

還真是……字面意義上的“永遠留在了這裏”。

溫黎心驚肉跳地垂下眼,不再去看恐怖片現場版,把游戲背包欄收起來。

珀金的神術[絕對臣服]。

實在是太bug、太兇殘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掙紮痛呼的動靜終于徹底消弭。

空間裏靜得只剩下風聲。

溫黎這才擡起眼掃一眼憑空多出來的石塊和植物數量。

前來追殺她的魔使,大部分應該都在這裏了。

她剛轉身要走,便聽見路口處再次傳來一陣腳步聲。

應該是僅剩的幾名魔使察覺了動靜,折返回來查看狀況。

溫黎猶豫了一下,沒有再使用傳送陣,而是擡手扣緊了帽檐将兜帽向下扯了一點,小跑着快步離開。

身後的腳步聲沒有絲毫停頓,徑自朝着她的方向追了過來。

巨鐮在空中震顫碰撞出冰冷的金屬聲,黑色如墨的長袍翻飛,簡直像是死神步步緊逼。

太恐怖了。

這是什麽大逃殺游戲啊。

室友人菜瘾大玩第五人格要她陪的時候,她從來都是拒絕的啊啊啊。

好想擺爛自殺,早點結束這種讓人san值狂掉的折磨。

溫黎欲哭無淚,但身體還是頑強地支撐着向前狂奔,直到走到道路盡頭時才緩緩停下。

斷崖近在咫尺,空濛的夜色在彼岸。

血月當空,映出她渺小孤寂的身形。

游戲公司大手筆,這空景還是挺美的,簡直可以媲美著名觀光社交游戲光遇。

溫黎腦子裏不合時宜地冒出這個念頭。

下一秒,破空之聲從身後傳來,森冷的殺氣掃來。

溫黎早已預料到這一擊,條件反射般倏地蹲下就地一滾,險險躲過一擊。

可她的身手到底不夠靈活,雖然沒有被一擊斃命,但兜帽卻被一刀撕裂,在後頸處形成一道平整的斷口。

那一刀實在太快,直到溫黎劫後餘生地喘.息着跪坐在地時,兜帽才緩緩順着裂縫滑落。

被束縛在兜帽裏的金色長卷發失去了禁锢,刷地一下滑落下來,垂在少女肩頭。

她精致姣好的五官也沒了遮蔽,一覽無餘地暴露在所有魔使的眼底。

竟然是個……女人?!

所有魔使面具下的臉上都掠過愕然的神色。

空氣中安靜了一瞬間。

半晌,為首那道身影單手提起巨鐮,尖銳的刀刃抵在少女白皙纖細的脖頸處。

“雖然不知道你究竟是如何使用澤維爾的空間神術的,不過,既然你此刻走投無路,恐怕已經無法再耍什麽花招了吧。”

不,其實她可以。

溫黎擡起頭。

她的臉上看不出多少恐懼的神色,目光平靜地和魔使對視。

仿佛架在她脖頸處的根本不是能夠要她命的刀刃,而是什麽稀松平常的東西。

“為什麽要追殺澤維爾大……殿下?”溫黎只掃了一眼頸間的巨鐮便挪開了視線。

似乎她此刻最關心的并不是自己的生死,而是另一件事。

“畢竟,他可是魔淵之主唯一的繼承人,難道不是嗎?”

送上門的NPC,她一定要榨幹到底。

溫黎已經困惑很久了。

明明是太子爺一樣的身份,澤維爾怎麽會過得如此凄涼?

“這位聰明的小姐,或許你還不夠了解,魔淵中最根本的生存法則。”

魔使單腿上前一步,膝蓋微曲。

他一只手穩穩将巨鐮抵在她脖頸上,一只手搭在膝頭彎腰冷笑。

“在魔淵,弱小的神明沒有生存的資格。越是位高權重,越是這樣。”

他冷冰冰地說。

“沒有任何例外。”

溫黎恍然大悟地眨了眨眼,把心底早已凝聚成雛形的問題直接問了出來。

“你們收到的任務,真的是殺死澤維爾殿下嗎?”

近在咫尺的魔使氣息一凜。

溫黎感覺脖頸一痛,抵在咽喉處的刀刃被用力向前送了幾寸,劃破了她的皮膚。

綿密的刺痛中,溫熱的鮮血順着脖頸流下來。

溫黎唇角的笑意卻緩緩加深了些。

雖然沒有得到任何回應,但這樣的反應,難道不是最直觀的回答嗎?

“你的問題太多了。”

一道陰冷的聲音從頭頂落下,魔使俯視着她,手腕微動。

尖利的刀刃擦過溫黎的皮膚,緩緩向上移動,挑起她的下颌。

溫黎順從地擡起臉。

“跟随澤維爾這樣的廢物,你應該已經很後悔了吧。否則,以你的能力,遠遠不至于落到現在的結果。”

冷銳的刀鋒折射着寒光。

“這個廢物,真的值得你用性命做賭注去追随?”

少女穿着不太合身的寬大黑色外套,狼狽地跌坐在地。

她脖頸處的傷口還在汩汩滲着血,血液染透了領口處的衣料。

金發少女身後披着月光,安靜地擡着眼和他對視。

“他可不是廢物哦。”

溫黎露出一個有點狡黠的笑容,最後補充了一句。

“而且,他很值得。”

畢竟可是可攻略男主之一啊!

說完這些,溫黎便霍然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高聲喊道。

“澤維爾——”

少女清亮的音色響徹整片密林。

随着她聲音落地的,是倏然出現的黑色烈焰。

冰冷的火焰憑空而生,在呼吸之間便蔓延成一片熊熊燃燒的火海,以燎原之勢席卷而來。

像是一種來自神明的盛怒。

上一秒還勝券在握的魔使們,甚至連驚呼聲都沒有來得及發出,便瞬間被森冷的烈焰吞噬。

一道懶洋洋的聲音從斜地裏傳出來。

“喂,你們說誰是廢物呢?”

在湧動的黑色烈焰之間,溫黎擡起頭。

澤維爾環臂斜倚在樹幹上。

空氣在他身後扭曲,在陰影裏看起來格外詭異而神秘。

他看起來不比溫黎強上多少,身上衣料早已破損不堪,血污幹涸在身上,可眉眼中的銳利卻半分也未淡。

溫黎徹底放下心來,笑着打了個招呼:“不錯不錯,來得還算及時哦,澤維爾大人。”

跟她想象中差不多,正正好。

“這還用得着你來說?”澤維爾冷笑一聲,肩膀用力從樹幹上直起身,緩步走過來。

“不及時你又想怎樣?就這樣大義凜然地去死?”

回想起剛才千鈞一發之際的那個場面,澤維爾到現在都心有餘悸。

雖然他利用她,也讨厭她有時候占上風折騰他的樣子。

可他還真沒想要她的命。

她這種人,怎麽能死在這種地方。

死在那種平平無奇的魔使手裏。

但澤維爾沒想到,他竟然會誤打誤撞聽見她說出這種話。

——“他可不是廢物哦。”

——“而且,他值得。”

澤維爾腳步一頓,在溫黎身邊站定。

“喂,趕緊起來。”

他臉色有點臭地低下頭,伸手一把将溫黎拉起來。

“是誰幹的?”

澤維爾的眼睛直直盯着她脖頸處不再流血的傷口,黑眸裏的溫度徹底冷卻下來。

“告訴我,我要他生不如死。”

溫黎越過澤維爾的肩膀指了指地面上被烈焰焚燒,打滾哀嚎的魔使們。

“應該已經算是生不如死了吧?”

被活活燒死,嘶,不敢想象。

澤維爾轉身擡腿踩在當先的魔使胸口,黑焰在觸到他褲腳時自發乖順地散開。

他力道絲毫沒有收斂,溫黎清楚地聽見“咔咔”幾聲清脆的響聲,似乎有肋骨在澤維爾腳下瞬間斷裂。

緊接着,撕心裂肺的慘叫聲劃破夜空。

澤維爾居高臨下地盯着痛苦的魔使,眼神寒涼無動于衷,腳尖粗暴地踢開他臉上的骷髅面具。

溫黎好奇地湊近看了一眼,看見一章完全區別于其他NPC的還算周正的臉。

看來不是個普通魔使。

她不自覺轉過頭去看澤維爾,發現他眼眸微眯,似乎辨認出了什麽。

澤維爾的确認識這張臉。

他曾經在赫爾墨斯身邊見過。

看當時他們二人的狀态,不難猜測出腳下這名魔使似乎是跟在赫爾墨斯身邊的心腹。

澤維爾一點也不為這個結果感到意外。

可他漆黑的眼眸卻冷不丁閃過一抹深不可測的暗芒。

一股莫名的嫉妒和寒意從心底猝然升騰而起。

澤維爾喜怒不定地看向溫黎。

她毫無察覺地垂眸看着地上險些要了她命的魔使,感受到他過分直白的視線,略有點狐疑地擡眼看過來:“看我幹什麽?”

憑什麽,她不知道這一切?

她真的了解赫爾墨斯嗎。

真的知道那個讓她甘心乖覺下來的赫爾墨斯,究竟是什麽樣危險而薄情的神明嗎。

占有欲霸占了澤維爾所有的理智,他沒有回應溫黎,踩在魔使胸口的腳驟然再次用力。

“啊——!”

經過一番非人的折磨,魔使的聲音已經嘶啞不堪,慘叫聲撕裂他的喉嚨,尾音變了調。

澤維爾卻像是十分享受他此刻的反應。

他唇角扯起一抹殘忍的笑意,一字一頓地問:“你是誰派來的?”

一陣慘烈的咳嗽和痛呼聲後,被烈焰折磨得幾乎失去神智的魔使張了張口,下意識就要吐出一個名字。

溫黎凝神看着他的口型,卻見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眼底飛速掠過一種極為驚懼的神色。

就像是,一種不能違抗的、極端恐怖的東西,已經深深紮入他的靈魂。

溫黎皺了皺眉,下一刻便聽見魔使斷斷續續地說。

“是……赫、赫爾墨斯大人……”

得到他想要的答案,澤維爾慢條斯理地收回腿,雙手插兜看向溫黎。

他挑了下眉梢,眉眼間着一種諱莫如深的興奮感,那種火焰擦亮了他黑沉的眼眸。

“聽見了嗎?”

澤維爾轉回身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

“原來是赫爾墨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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