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SAVE 74

盡管說着類似于“原來如此”的話, 可澤維爾的語氣裏卻沒有半點恍然大悟的情緒。

一種更加濃稠晦暗的情緒吸附在上面。

像是早已知曉一切,卻又在期待着什麽。

被那樣熱烈的眼神不偏不倚地凝視着,溫黎感覺自己快要被灼傷。

赫爾墨斯派來的?

她自始至終都對這個觀點表示質疑。

游戲文案組應該不至于設置兩個身負血海深仇的可攻略對象……吧。

不然微博超話廣場得撕成什麽樣。

而且……

溫黎不着痕跡地看向不遠處仿佛近在咫尺的血月。

看着上面如薄霧一邊蒙上的一層陰影。

今天是月蝕之日。

赫爾墨斯真的會在抵抗神罰的同時, 分出這麽多精力去傷害他名義上的晚輩嗎?

但是,溫黎也不知道一時間自己應該露出一個怎樣的表情, 便幹脆沒有說話。

然而她這時的沉默在澤維爾眼底,卻顯然被曲解成了另一種帶有偏袒意味的意思。

澤維爾的臉色倏地冷下來,修長的五指收攏。

湧動的烈火瞬間将滿地魔使吞沒,瞬息間燒成了齑粉, 連一點存在過的痕跡都沒有留下。

做完這些,他才冷着臉看向溫黎:“看見了嗎?你的‘赫爾墨斯大人’最真實的嘴臉。”

溫黎嘆了一口氣。

雖然她暫時也沒搞清楚事情的全貌, 但這不妨礙她覺得澤維爾對赫爾墨斯或許誤解很深。

這對她以後同時刷他們兩個人的改造度幾乎已經造成了一種阻礙。

“不,我覺得赫爾墨斯大人不是這樣的人。”

溫黎光明正大地發洗腦包, 就差直接說明“或許這件事還有什麽隐情。”

她剛說完最後一個字, 肩頭便傳來一股猛力。

溫黎被推得一個趔趄。

她還沒有忘記她身後就是萬丈深淵, 本能般伸出手臂勾住澤維爾的脖頸。(審核員您好,此處沒有任何脖子以下的暧昧劇情,只是女主在危險時想要站穩的本能動作,删除後前後邏輯無法連貫)

然而下一瞬, 她的後背便重重砸在粗粝的觸感上。(女主背後是樹,此處無法發展脖子以下劇情)

澤維爾單手扣着她的肩膀把她按在樹幹上, 黑寂的眸底洶湧着難以忽略的占有欲和盛怒。(此處男性角色在吃醋, 他只是在發洩情緒, 沒有做任何脖子以下行為)

“你就這麽相信他?”他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關裏硬擠出來的。

完了,洗白失敗, 反而讓弟弟更生氣了。

溫黎閉口不言,卻感覺肩頭那只手更用力地收緊了。(此處同上只是在表達情緒, 沒有脖子以下行為)

空氣裏的溫度被冷冽的黑焰掠奪一空,鋪天蓋地的雪松味道蓋過血腥味,被冰冷的風送入鼻尖。

澤維爾唇角緊緊抿成一條平直的線。

他定定地盯着她,眸底似有烈焰燃燒,處于變聲期的聲音低啞。

“難道只有我死在你面前,你才肯相信嗎?”

“亂說什麽呢。”溫黎皺眉,換了個話題一邊關心他一邊打斷,“你沒事吧?”

澤維爾冷靜下來。

他抿着唇角後退一步,半晌,臉上重新挂上玩世不恭的笑意。

“我能有什麽事。”

但他的一條腿卻依舊以一種古怪的角度彎折着。

剛才澤維爾出場太過拉風,踹人的時候也太雷厲風行,溫黎一時間竟然沒有注意到。

“好了,你就別逞強了。”

她上前拽起澤維爾一條手臂搭在肩頭。

好在他們此刻身高差距沒有那麽明顯,她勉強能撐着他的身體向前走。

“接下來還有的你忙。”

澤維爾語氣不善地冷嗤一聲,猜到她想說什麽,搶在她說接下來那句話之前開口。

“我好像從來沒說過會毫無報酬地帶你離開這裏。”

“別搞錯了,我可不是什麽慈善家。”

他嚣張地掀起唇角,仗着絕對的實力重新将主動權掌控在手裏。

“求人的态度是這樣嗎?”

溫黎笑意盈盈地側過臉,用一種十分敷衍的恭敬語氣說:“您的地獄之火好像壯大了不少呢。”

“能者多勞哦澤維爾大人,現在帶我們出去吧。”

澤維爾看着她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煩躁地伸出手指插入發絲,将黑發揉得亂糟糟才停下來。

“算了,你放手吧,就在這裏。”

他收回搭在溫黎肩膀上的手,活動了一下關節,反手揉了一下她比起平時矮上了不少的發頂。

“雖然你的計劃稍微有點蠢,不過我們成功了,現在可以一起離開這個該死的鬼地方了。”

“準備好了?哥哥現在就帶你回——”

後面的話還沒說完,便瞬間卡在了喉嚨裏。

原本應該好端端站在他身邊的少女不知道什麽時候跌坐在地上。

她低着頭,渾身軟綿綿地要向一邊倒下去。

澤維爾瞳孔驟縮,一個健步沖上去在她身邊蹲下。

他穩穩扶住她的身體,還未成型的戲谑笑意瞬間散了,緊張地皺眉問她:“喂,你怎麽回事?”

溫黎感覺渾身發冷,就像是一種高燒前的反應。

但是與發燒截然不同的是,她不僅沒有感受到體內壓抑的熱意,反而覺得體溫被漸漸剝離出身體。

這可不是什麽好兆頭。

她使不上力氣,眼皮也變得越來越沉重,只能靠在澤維爾胸口艱難地平複呼吸。

在緩緩變暗的視野裏,溫黎看見澤維爾手臂上的衣料。

那是剛才搭在她肩膀上的手臂,此刻布料已經被完全浸透。

濃郁的血腥味一陣陣地往她鼻腔裏鑽,激起一種令人作嘔的暈眩。

她的視線釘在上面,澤維爾若有所思地低下頭,倏地愣住了。

難怪他一直覺得手臂上冷冰冰的,有些黏膩潮濕的觸感。

他本以為那些是汗。

沒想到,竟然是血。

澤維爾瞬間有點手足無措。

這一切發生的太突然了,完全沒有預兆。

剛才還在和他針鋒相對、生機勃發的少女,這一刻就像是瞬間成了一個易碎的擺件,輕輕碰一下都會支離破碎。

澤維爾甚至有些不知道自己應該觸碰她哪裏,一點力氣都不敢用。

他想起他剛才一路上壓在少女身上的重量,還有先前嫉妒之下用力将她掼在樹幹上的力道,指尖都開始微微發顫起來。

她不會就要死了吧。

“喂,你不會快死了吧。”澤維爾聲音很低,語調沒什麽起伏地問。

溫黎安靜地和他對視,撞進那雙沉郁冷戾的黑眸裏。

她也不知道啊……

溫黎迷迷糊糊地回想了一下。

難道魔使那一刀不僅割裂了她的兜帽,還傷到了她?

她竟然絲毫沒有感覺。

不過,既然沒有什麽痛苦,她就無所謂了。

反正,他們很快就要離開這道時空縫隙,打碎水鏡,回到正軌上去。

“唔,或許吧?”

溫黎感覺到一種十天半個月沒有睡過覺的困倦感。

但她也真的是很累了,如果可以短暫地休息一下也好。

視野裏,澤維爾俊秀而冷厲的臉陷落在陰影裏。

明明暗暗的光影錯落,像是一場即将到來的夢境。

溫黎用力眨了眨眼睛,還是沒徹底把尚未成功的計劃忘到腦後:“不過,就算是死在這裏也沒關系。”

“——您先前提醒過我的,這裏的一切都是假的。”

她勉強勾起唇角,擡起手臂戳了一下澤維爾胸口處的黑貓胸針。

“計劃成功了,也不枉我費盡心思幫了您這麽久——說過要保護您,我也算是做到了吧?”

少女的指尖發着抖。

那種微小的幅度落在胸針上,甚至牽扯着他的領口都在發顫。

澤維爾心口的煩躁感更甚。

或者說那并不是煩躁,而是一種讓他非常不适應、不習慣更不喜歡的感覺。

像是剛奪得了一件期盼已久的珍寶,還沒來得及細細享用把玩,下一秒就要失去。

澤維爾一把抓住溫黎的手腕,像是這樣做就能把屬于自己的東西緊緊攥在手中不讓任何人搶走。

“開什麽玩笑,我有說過同意你就這樣去死嗎?”他嗤笑了一聲,壓低了聲線強勢地警告她。

“我要你清楚地在一邊見證,我是怎麽樣摧毀這面該死的水鏡,然後帶着你離開的。明白嗎?”

所以,她不可以死在這裏。

澤維爾的臉色徹底冷下去,眼睛裏沒有半點溫度。

他的母神死去了,當年的他膽怯地躲在門後,沒能阻止。

就算一切都是假的,可此刻她也要在他懷裏一點點死去,如今的他依舊只能眼睜睜地看着,無能為力。

那先前的那個“他”說的又有什麽錯。

——“最弱小的人,就是你了。”

“我早說過了,我不需要你來保護,我不需要任何人保護。”澤維爾收攏了五指,咬着牙說,“誰允許你自作主張——”

溫黎随他擺弄沒有反抗。

她已經沒有什麽力氣反抗了,橫豎澤維爾也不會真的傷害她。

“快走吧。”少女艱難地喘了一口氣。

她用盡最後一點力氣,努力地擡起指尖,拽了一下澤維爾胸口的黑貓胸針。

然而對她而言的全力,在澤維爾眼中簡直就像是輕飄飄的痙攣一般。

他黑寂的眸底染上血色,幹裂的薄唇動了動,卻一反常态地沉默着,什麽也沒說。

溫黎感覺越來越困,強撐着閉眼昏睡過去的沖動,最後小聲補充了一句:

“帶着我的那一份一起……”

一定要快一點動手啊,不然她真的要噶在這裏了。

少女的聲音很輕,最後一個字哪怕是湊近了也幾不可聞,被夜風揉碎散入冰冷的空氣中。

澤維爾感覺掌心一重。

少女最後一點力氣也被風吹散了,纖細的手腕不算很重地完全落在了他手中。

他渾身一僵,緩慢地低下頭。

少女依舊穿着屬于他的黑色連帽外套,閉着眼睛靠在他手臂上。

她的金發略有些淩亂地順着重力垂落在鎖骨處,卷曲的發尾勾着耳畔,神情看起來沒有多少痛苦,看上去就像是睡着了。

澤維爾俯下.身,伸出兩根手指捏住她白皙的臉頰,狠狠向一邊扯了一下。

“這樣對你,你不生氣嗎?”

他視線喜怒不定地看着少女毫無知覺毫無反應的臉,黑眸漸深,再次用力地扯了兩下。

這一次,力道上他沒有絲毫收手,少女白皙的皮膚很快便被扯紅,留下幾道清晰的指印。

這畫面無疑是生動的,除了她自始至終像是睡沉了一般毫無動靜以外。

“生氣的話就像之前那樣跳起來打我。”

沒有任何回應。

不知道過了多久,久到天地都歸為一片死寂,澤維爾鼻腔裏才逸出一道壓抑克制的冷嗤。

真是關心則亂。

他竟然有一天也會被水鏡裏的假象蒙騙。

他竟然會蠢到以為她真的死在了他懷裏。

為了他。

“是迫不及待去找赫爾墨斯了嗎?”

澤維爾慢條斯理地收回手,冷白而銳利的臉上沒有絲毫表情。

就在他話音落地的瞬間,以他們兩人為中心,濃郁而森寒的黑色火焰驟然蔓延開來。

轟——

火焰像是黑色的巨浪一般瞬間朝着四周輻射擴散而去,瞬息間便湮沒了整片土地。

這是絕不屬于這個時期澤維爾能夠掌控的地獄之火,空氣中很快傳來“嘎吱”令人牙酸的悲鳴聲。

仿佛有什麽禁锢即将被這片令人毛骨悚然的火海焚盡,岌岌可危得下一秒便要破裂。

黑色的火光映在澤維爾臉上,仿佛冷白側臉上猙獰的咒印。

他閉上眼睛,頗有些猖狂暢快地笑了一聲。

“現在,我就如你所願,帶你回去。”

“可在那之後——”

“我就再也不會放手。”

既然能夠讓他短暫地陷入水鏡之中的慌亂,那麽澤維爾承認,或許他對她的确有些不同尋常的喜歡。

區別于起初單純的利用和打趣。

是真真正正能夠觸動他情緒的喜歡。

那麽喜歡的東西,就搶過來好了。

無論曾經屬于誰。

他都一定要得到。

……

澤維爾睜開眼睛。

入目不再是望不見盡頭的密林。

沒有黑色的烈焰,沒有高聳的斷崖,沒有猩紅的血月,沒有懷中冰冷的屍體。

熟悉的天花板出現在視野裏,骷髅浮雕爬滿了羅馬柱。

身下觸感柔軟,他正以一種極其豪放而自在的姿勢靠坐在沙發上。

一切又回到了正軌。

澤維爾倏地轉過頭看向身側。

空的。

本應側躺着沉睡少女的地方,空空如也。

澤維爾凝神感受了一下,臉色驟然黑下去。

她的氣息,再次消失了。

澤維爾活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手腕。

焚盡時空縫隙應當會耗空他的神力,然而現在竟然只消耗了他一半的神力。

這種狀況不太符合他的認知。

不過,現在這對他來說并不重要。

澤維爾倏地撩起衣擺站起身,大步邁出房門,鞋跟敲擊在地面上,發出壓抑而危險的“嗒嗒”聲。

他一路上将所有經過的房門全部踹開,然而除了安靜擺放着的陳設以外什麽也沒有。

象征着嫉妒之神的黑色神袍感受到空氣中湧動的晦暗情緒,被掀起的氣流拂動。

“澤、澤維爾大人!”

一道蘿莉音驟然響起。

緊接着,一團火紅的小火團一下子撲到他懷裏。

“您終于醒過來了!尤伊還以為——”

澤維爾大人和漂亮姐姐已經昏睡了将近六天,這件事情甚至已經驚動了色谷欠之神。

距離它們去神國将時間之神半是強迫半是威脅地帶回魔淵,也已經過了一整天。

哥哥尤裏正在色谷欠之神身邊周旋。

而它卻被嫌棄除了賣萌什麽都不會,留下只會礙手礙腳,只能無所事事地在神宮裏亂飛。

原本,尤伊只是照常過來查看澤維爾大人的狀況,沒想到竟然看見他站在走廊裏!

雖然氣息有點恐怖,但是……

這真的不是它在做夢嗎?難道色谷欠之神的方法奏效了?

小火團興奮得身體變成橙紅色,像一只靈活的小魚一般在澤維爾身上亂竄,一會鑽到他懷裏,一會滑到他頸側。

“太好了!澤維爾大人!您和漂亮姐姐都安然無恙!”

聽見“漂亮姐姐”四個字,澤維爾額角一跳,陰沉着臉擡起眼睫。

“聽起來,你知道她的狀況。”他一把揪住小火團幽幽的火苗,把它扯到眼前。

薄唇掀起一抹冷笑,“她在哪?”

色谷欠之神的神宮。

身穿純白色鎏金神袍的英俊神明站在房間中央。

他有着一頭亮橘色的長發,圓形的複古單片眼鏡架在右眼上,金色的墜鏈順着重力垂在耳側。

像是渾然不覺自己此刻身處于危機四伏的魔淵,他一雙迷人的墨綠色眼眸帶着無奈的笑意,看着不遠處那道高大的身影。

“就算是我本人來到這裏,也沒有辦法阻止。”

時間之神溫德爾幽幽嘆了一口氣,好脾氣地解釋,“水鏡已經将他們的靈魂吸入,除非有足夠強悍的外力打破,什麽都不會停止。”

在他凝視的方向,白發金眸的神明側坐在床沿。

他身上松松垮垮地披着一件質感厚重的酒紅色長袍,露出一小片蜜色的胸肌和清晰的鎖骨,側臉看上去深邃得像是雕塑般完美。

此刻正垂眸掀起絨毯一角,替床上沉睡的少女蓋好。

“是嗎?但這并不是我喜歡的回答。”

赫爾墨斯掀起眼皮,骨節分明的手指松開絨毯邊緣,慢條斯理地站起身。

他的聲線低沉而磁性,語調不疾不徐,透露着一種渾然天成的貴氣和優雅。

可與他堪稱迷人的語氣截然不同的是,時間之神圓形單片眼鏡旁垂下的金鏈倏地化作一把尖銳的微型匕首,不偏不倚地直指他的太陽穴。

橘發神明額角滲出冷汗。

真不愧是傳聞中魔淵裏最神秘危險的神明。

簡直是口蜜腹劍、笑裏藏刀的典型,說翻臉就翻臉。

他幹笑一聲伸手戳了戳匕首的邊緣,見它沒有什麽動靜,才大膽地将可怕的刀刃從太陽穴旁邊挪開。

“不要生氣啊,赫爾墨斯。”

時間之神溫德爾幹脆将單片鏡摘下來扔到一邊,完全露出那雙墨綠色的眼眸。

他聳了聳肩,“我确實無法阻止,但我沒有說完全沒有阻止的辦法,對不對?”

赫爾墨斯稍有興致地挑起眉梢,英俊的臉上浮現起些許恰到好處的興味。

“願聞其詳。”

“這是以我的時間神術創造而成的水鏡,凡是被它吸入靈魂的,都會被困在時間縫隙中迅速倒退時光,最終消弭無形,或者被時間洪流攻擊灰飛煙滅。”

赫爾墨斯燦金色的瞳眸顏色漸深。

溫德爾看出他神情微妙的變化,擺了擺手。

“哎,老朋友,先別急着生氣。”

他舒出一口氣,指尖虛虛向後一點,示意魔淵最西方的那座神宮。

“但好在,随着你未婚妻一同被吸入靈魂的,是嫉妒之神澤維爾。”

溫德爾說,“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他擁有着可以操控時空的神術吧。”

“澤維爾大人一定不會被困住的。”

一旁始終沉默着漂浮在空氣裏的黑霧團子突然開口,冰冷的正太音用公式化的語氣吹着彩虹屁。

“澤維爾大人是魔淵四主神之一,先魔淵之主唯一的繼承人,他不可能被您的小把戲困住腳步。”

溫德爾十分新奇地看着黑霧團子,絲毫沒有因為它當着他的面把他的神術貶低為“小把戲”而不悅。

他興致盎然地瞥一眼赫爾墨斯:“竟然會說話?它是亡靈?”

“澤維爾養的小玩意。”赫爾墨斯漫不經心地收回視線,“繼續說,溫德爾。”

“總而言之,雖然被您的親侄子保護着,孤男寡女共處于時間縫隙裏這麽長時間,也不知道他們之間都發生了什麽——”

在赫爾墨斯的眸光徹底沉下來之前,溫德爾見好就收地打了個響指,笑得十分揶揄。

“但您的未婚妻很有可能還活着。”

赫爾墨斯臉上挂着松散笑意,眸底卻一片冷芒。

他沒什麽情緒地輕笑了一下:“你是想說,如果澤維爾能夠從水鏡中使用足夠強烈的神力,就可以震碎這道時間縫隙,從而拯救我的未婚妻?”

“嗯?分毫不差呢赫爾墨斯,沒錯,就是這樣。”溫德爾佯裝訝然地笑起來,走到赫爾墨斯身邊細細地打量他眉間搖曳的金墜。

“不愧是當年随意動動手指就能統一魔淵的神明,真想撬開你的腦袋看看裏面究竟是什麽構造。”

赫爾墨斯勾着唇角任由他的視線極為無禮地掃過他的每一根發絲,悠然道:“從外部震碎不可行?”

“當然。”

溫德爾轉身盯着那面瑩瑩發光的水鏡,仔細辨認了片刻,恍然大悟般道。

“如果我沒看錯,這應當是當年我送給妮可的那面水鏡。”

“你知道的,為了讨好她,我可是費盡了心思——你覺得我會送給她一個這麽容易失效破碎的殘次品嗎?”

“妮可啊。”赫爾墨斯像是聽見了什麽有趣的事情,眼眸微眯,玩味地将這幾個字重複了一遍。

“單純從外部打碎鏡子沒有用,但如果正巧這個時候,水鏡中被困的人也在試圖打破水鏡的話,你或許能夠助他一臂之力。”

溫德爾微微一笑,“算算時間,澤維爾應該差不多找到出來的契機了吧。所以你的答案呢?會幫他一把,還是冷眼旁觀?”

“好了,該說的我都說了,要回去了。花園裏的玫瑰花還等着我澆水——那可是下個月要送給妮可的禮物。”

溫德爾将橘色的長發別在耳後,緩步朝着門邊走去。

赫爾墨斯沒有制止他。

可就在他即将踏出房門的那一刻,溫德爾倏地腳步一頓,重新轉回身來。

“警告你啊,老朋友,看在我們曾經有過還算美好的一面之緣的份上。”

溫德爾正色道,“想活得更久一點的話,就千萬不要試圖打碎這面水鏡。”

“否則,你将會受到嚴重的反噬。”

“——沒錯,是你,畢竟不是每一位神明都會受神罰,也不是每一位神明的神力都會日漸衰微。”

溫德爾最後嘆了一口氣,“淪落到如今這個地步,就算是我,也為你感到悲哀。”

“當然,既然你這次的未婚妻到現在還活着,你甚至把我請了過來只為了救她,想必你也沒有曾經那麽渴望自我了斷了吧。”

“我言盡于此。”

再次轉回臉時,橘發綠眸的神明臉上重新挂上爽朗的笑容,朝着黑霧團子一招手。

“那麽,再見咯,有趣的小家夥。”

殿門向兩側徐徐敞開,然後又轟然合攏。

赫爾墨斯半垂着眼眸,負手站在水鏡旁邊,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淡白色的睫羽掃下來,掩住他眸底翻湧的戾氣。

水鏡微弱變幻的光芒映在他的臉上,在他英挺的眉骨和鼻梁上切割出一道泾渭分明的明暗線。

一個再尋常不過的未婚妻而已。

或許整個魔淵都不知真相,可他本人卻再清楚不過,所謂的“未婚妻”,不過是他維系性命削弱神罰的工具而已。

她的性命,對他而言真的重要嗎?

不。

只要他想,輕輕勾勾手指便有大把的新人接替她的位置。

然後,她們會用一種比她更出色的方式,毫無怨言地完成自己的使命。

像她這樣不聽話的“未婚妻”,平生罕見。

這麽多年,他也只見過這一個。

而這也的确無意間讓他無聊得甚至提不起活下去興致的生活,冷不丁出現了一點意料之外的亮色。

正因如此,他又怎麽能容許她在他未曾應允的時候,就這樣死去。

極具壓迫感的威壓在這一瞬赫然展開,整個房間裏華麗奢靡的擺件盡數在這種威壓之中碎裂。

風吹起赫爾墨斯眉間的吊墜,光影搖曳變幻。

他振開袖擺,不疾不徐地邁到水鏡旁,擡起手。

她可以死,但絕不是現在。

更不會是這樣,類似于殉情一般和澤維爾一同死在溫德爾制造出的破鏡子裏。

死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等等,赫爾墨斯大人——”

一旁侍立的女仆預料到接下來要發生的事,大驚失色地制止,“您剛才應該聽到了,時間之神說您不能……”

赫爾墨斯薄唇噙着微笑,散漫地說:“他說的話,我就一定要遵守嗎?”

下一秒,狂亂的氣流從他掌心爆發,

大盛的金光之中,屬于色谷欠之神的金色權杖浮空而現。

狂風吹起赫爾墨斯質感極佳的衣擺,他語氣平靜而狂妄地接上下一句話。

——“這世上向來只有我不想,沒有我不能。”

下一瞬,權杖朝着水鏡猛然砸落。

權杖和鏡面狠狠.碰.撞,比起方才更劇烈的狂風驟然而起,仿佛千鈞的力量被擠壓成肉眼不可見的一點,随即又砰然炸裂開來。

瞬息之間,整個房間都幾乎被這道極為肆意的壓迫感徹底壓垮坍塌。

以水鏡之下被赫爾墨斯踩在腳下的地面為圓心,連同着地毯地板盡數土崩瓦解。

那股沖擊力漩渦般沖上去,一秒鐘的功夫就撕裂了屋頂上精美的壁畫和雕花。

砰——

屋頂整個被掀翻,神宮的這一角就像是熟透了的蘋果一般,在這一擊下“啪嗒”一聲從樹幹上掉落下來,重重砸落在地面上。

黑霧團子在這陣飓風中被打散了又凝集,凝集又打散。

慌亂中,它發現整個空間唯有床榻那一片安然無恙,連忙朝着少女身邊飛掠而去。

尤裏是亡靈,是不死之身,但依舊可以感受到身體被分解的痛苦。

要不是臉色一直黑黢黢,黑霧也看不出什麽表情,它現在一定是面如菜色。

原來這才是色谷欠之神真正的實力。

先前拆他們神宮的時候已經算是手下留情。

尤裏瑟瑟發抖地窩在少女頸窩裏,心有餘悸地看着赫爾墨斯立于狂風中的背影。

好可怕。

唔,這裏好暖和,好舒服,味道好好聞。

咔嚓——

光滑如水的鏡面爬滿蛛網般的裂痕,下一秒,轟然破碎。

尤裏一驚,随即心底湧上一陣劫後餘生的狂喜。

結束了?

澤維爾大人也沒事了?

它這麽想着,身體卻很誠實地一動也不動,繼續窩在少女的頸窩裏。

就這一次。

只是因為外面的風暴說不定還沒有平息,而這裏很安全。

絕對不是因為它受用得舍不得走。

可就像是與黑霧團子對着幹戳破它的借口一般。

下一秒,風浪收歇。

赫爾墨斯站在滿目瘡痍的地面上,反手收攏五指,權杖立刻化作萬千金色光點四散遁入空氣中。

他依舊是那副優雅懶散而什麽都不放在眼裏的表情,只有身體微有些搖晃,轉身走到床邊坐下。

“甜心。”

赫爾墨斯的聲音有些低啞,語氣卻像是期待着深愛之人的蘇醒一般,深情款款。

“該睡醒了。”

像是聽見了他低沉而深情的呼喚,沉睡的少女眼睫輕輕一顫,緩慢地睜開了眼睛。

她眨了眨眼,似乎視野還沒有完全恢複,又或者是在适應已經回到了安全地帶的現狀,有點失焦的朦胧視線半晌才落在赫爾墨斯臉上。

赫爾墨斯沒有催促她,只是勾着笑坐在她身邊,耐心十足地等待着。

溫黎感覺身體逐漸恢複了知覺。

之前那種瀕死的寒冷感也消失殆盡了,取而代之的是無限的生命力。

她總算是回來了!

而且是收獲滿滿的那種!

但下一刻她便發現,自己正躺在熟悉的床上。

——除了極其鋪張而熱衷于享樂的赫爾墨斯的床,絕不會有這麽柔軟得像是陷在雲層裏一樣的感覺。

溫黎身體一僵,眼睛向前一看,正對上赫爾墨斯深邃的眼睛。

在他身後,整片神宮就像是被原子彈轟炸過一般。

斷壁殘垣,一片狼藉。

這是她想象過,但是最不願意面對的場面。

溫黎倏地坐起身來。

她根本想不通到底要如何解釋,只能将一切化作實際行動,毫不猶豫地一頭紮進赫爾墨斯懷裏,雙手勾住他的脖頸挂在他身上,用力往他懷裏鑽。

“赫爾墨斯大人!”

少女的聲音從他胸口傳來,有點悶悶的,語氣卻充滿了劫後餘生的驚喜感,“我還以為我再也見不到您了——”

溫黎的力道不算很大,體重也很輕。

可赫爾墨斯卻被她撞得微微向後退了一點,單手扶住床墊才勉強穩住身體。

他輕輕咳了一聲,神情卻絲毫沒有變化,若無其事地伸出手臂環住她,掌心在她後背上輕拍幾下。

“好了,讓我看看,我的甜心有沒有哪裏受了委屈。”

赫爾墨斯落在她後背上的力道很輕,溫黎有一種被當成小孩子安撫的錯覺。

見他沒有立即動怒發作,她稍微放寬了點心,順水推舟地從他懷裏坐直身。

“赫爾墨斯大人,我沒——”

正要笑眯眯地解釋一番,溫黎餘光卻猛然瞥見一道黑影從右後側閃過。

她話音不自覺一頓,還沒反應過來時,整個人便被一條有力的手臂一把扣進了懷裏。

熟悉的、屬于年輕黑發神明的凜冽味道頓時盈滿了她的鼻腔。

緊接着,一道充滿着占有欲和霸道意味的聲音從她頭頂傳來。

“真是讓我好找。”

澤維爾冷笑一聲,擡起眼不偏不倚地對上赫爾墨斯沉郁的視線,挑釁般更用力地将她圈在懷裏。

“不過,總算找到你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