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元啓明剛到居所,就見靈仆卓凡在院外空地獨自練劍。
卓凡法劍在手,猶如絲網,劍尖随其姿勢變換,在極短的時間內掃過此處的上下左右前後,竟是在偷學他成名的劍法——六合劍。
六合劍術是元啓明自己悟出的秘籍,可攻可守,威力非常,猶如他自小浸淫的帝王心術,需得平衡四方,做到劍随心動,才可面面俱到。
六合劍也是元啓明使得最合手的劍法,但自他五年前進階元嬰,受六九中天劫,經五十四道天雷洗禮後,就很少再用了,為做留念,他還将此法刻成劍術秘籍,送入滄瀾派藏經閣五樓,收藏起來。
卓凡作為照顧他生活起居的靈仆,斑駁三靈根資質,練氣中期修為,暫時沒有查看《六合劍法》的資格,他竟然自己偷學?
不要命了?!
元啓明皺眉,正欲上前問他細節,卓凡卻忽然受驚,法劍合意,八面出鋒。
這原本是六合劍法最後一道的殺招,可卓凡學藝不精,又臨時轉換劍鋒方向,致使雜亂鋒利的劍氣如同脫缰的野馬般四處流竄,沖向四周,竟有大半都是沖着他自己去的。
以卓凡的半吊子的修為,這洋洋灑灑的劍氣若落到他身上,不死也得半殘。
“錯了,六合劍橫掃六合,唯獨不能指向劍主本人。”
元啓明閉眼嘆息,在卓凡似驚似悔的目光中擡步上前,随手揮出一道劍意,将其四蔓的劍氣包裹吞噬,再平緩着地,四散開來,吹起無數灰塵。
死亡危機消散,卓凡長出一口氣,拍了拍胸脯,露出兩只小虎牙,對元啓明拱手道,“仙君,您回來了,謝仙君救命之恩,受教了。”
元啓明颔首,點到為止,“你的修為和資質,目前不能修煉《六合劍法》。”
卓凡笑嘻嘻應聲,沒反駁也沒主動解釋,反倒偷偷打量元啓明好幾眼,揣摩他的情緒,問道,“仙君,您今日心情不錯,是之前困擾您的事情解決了嗎?”
我看起來心情很好嗎?
因為小師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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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啓明沉思,又想起醫仙的建議和臨別前陸望雲可憐巴巴的樣子,不答反問,“卓凡,我給小師妹布置的課業是否真的過于繁重?”
卓凡撓撓頭,思考陸望雲五更起三更眠,負重環、鎖靈術并用的修煉生活,默默吞咽一口唾沫,搖了搖頭,口不對心道,“怎麽會?”
“勤能補拙,笨鳥先飛。像我們這種天賦平平的人,更應該加倍努力。我倒是羨慕仙君對陸師姐十分上心,恨不得以身代之。仙君何故自我懷疑,認為陸師姐的課業繁重呢?”
“确實,我為師妹所選的內容,本就是較容易的部分。”元啓明煞有其事地點頭,複又表情嚴肅地否認卓凡的上半句話,“有句話你說錯了,我師妹乃是天縱奇才,只不過不曾外顯而已。”
卓凡唯唯諾諾點頭,趁着元啓明心情不錯,先誇了陸望雲一遍,再主動向元啓明道歉,又說他是在打掃屋子時,無意間看到《六合劍法》的劍譜,覺得很厲害,才會記下來自己跟着練。
《六合劍法》早已公開,元啓明不生氣,只覺得靈仆貪心冒進的行為不妥當。
他委婉提醒,“百日引氣、千日錘骨、萬日練劍。劍術一道不可冒進,平日多練一些,基礎牢固,修為上來了,再考慮進階的法術也不遲。”
卓凡諾諾應聲,不停地擦汗,但就是不願主動提出暫停修煉六合劍法。
元啓明微微搖頭,選擇尊重卓凡的選擇,揮手讓他回去先休息一段時間,等體內錯亂的劍氣平息再來上崗。
卓凡領命,拿了法劍,安排好其他幾位打掃的靈仆,就去山腳的雲車停靠點等車。
雲車上。
卓凡繃緊可愛的團臉,大眼睛裏流露出與形象不符的狹隘憤懑,他偏頭啐了一口,将複刻的劍譜藏到儲物袋更深處,暗罵道。
“什麽狗屁仙君,就是個看人下菜碟的勢利眼。”
“寶貝的師妹不也是個啞炮廢物,還仗着自己天賦好身份高,瞧不起我。”
……
有了靈仆的贊同,元啓明細想一番,覺得自己對小師妹确實是手下留情。
他十四歲入滄瀾,不知緣由被天道擋在道門外,日夜不分,癡練五年,卻仍舊無法引氣入體。
師妹比起他來天賦還要再高,雖不能蘊靈于體,但也可走體修的路子,沒有道理更輕松了。
修煉之路,他自走了一遍,證明可行,便不可能對小師妹放任自流,讓師妹嘗他受過的輕賤自苦。
“小師妹什麽都好,就是太懶散,心思散漫,總在無謂之事上浪費時間。”
元啓明嘆息,于寒玉床上起勢冥想。
兩手才剛置于丹田處,他忽地又想起鈴铛劍穗一事。
既然師妹已不在意生辰禮一事,那他不妨将劍穗取出,挂到既白劍上?
師妹費了如此多的心血,他總不好讓鈴铛劍穗一直壓箱底吧?
之前的法衣、枕劍石、劍匣等等禮物,他都坦然收下,區區一個鈴铛劍穗,一直藏着掖着,反倒顯得他心虛。
元啓明一個人絮絮叨叨,花了小半盞茶時間說服自己,輕手輕腳掏出包裝完好的鈴铛劍穗。
通體火紅,內藏火焰紋路的圓形小鈴铛躺在透明水晶盒中,青羽為托,鲛绡做穗,精美華麗,但不至于過分張揚,像他白衣中的彩邊、古樸劍鞘上的繁複燙金花紋。
隐藏的真實喜好,早就被小師妹發現了嗎?
元啓明抿唇,有點竊喜,又有點不開心。
他第二次打開水晶盒,取出鈴铛劍穗仔細觀摩,但見鹌鹑蛋大小的鈴铛刻畫地極為精巧,花樣紋路在外,法陣在裏,連其中銅舌都刻了法陣,可惜封口狹窄,難以一眼觀全,他竟無法立刻看明連續套用的法陣的用意。
“世上可愛之物如此多,師妹為何偏偏選了鈴铛送我呢?莫非別有用意?”
元啓明想,一面驚嘆于陸望雲的巧思,一面舉起鈴铛劍穗輕輕搖晃,再用靈力催動其中法陣。
毫無預兆地,只見離火玉內的火焰晃動,恍若真火實焰,鈴铛則中傳來陸望雲懶洋洋的、甜絲絲的聲音。
“夢仙苑陸慢慢1.0版語音助手為您服務,請輸入開機密碼——我師兄天下第一美!”
語音助手?這又是什麽新奇物件?
元啓明揉了揉發癢的耳朵,鬼使神差地,按照鈴铛的提示說,“我師兄天下第一美?”
“師兄,你怎麽還真說啊哈哈哈哈。恭喜你開啓隐藏功能——複讀機。”
鈴铛中适時傳出陸望雲随性的笑意,仿佛她就站在元啓明身前,在和他對話一樣。
他小師妹果然是天下第一奇才,總有獨一無二的奇思妙想。
元啓明忽然不由自主地生出些期待,什麽是複讀機功能呢?
他輕甩手腕,催動鈴铛發聲,只聽陸望雲似乎鑽進他識府中,輕笑一聲,複又飽含笑意,喊道。
“啓明師兄,啓明師兄,啓明師兄……”
一聲連着一聲,一聲蓋過一聲,如山風似海浪,連綿不絕。
元啓明不知為何,心髒跟着陸望雲的聲音,越跳越快,越跳越急。
他倏忽一愣,反應過來後,莫名心虛手抖,徑直将鈴铛劍穗甩出去。
離火玉鈴铛落地,玉石與青石磚相擊,脆響如炸雷。
元啓明下意識屏蔽五感,跪坐在寒玉床上,再閉上眼睛,逐字逐句默背早已熟爛于心的《清靜經》。
“夫人神好清,而心擾之;人心好靜,而欲牽之。常能遣其欲,而心自靜……”①
“湛然常寂”四個字在元啓明腦內反複出現,一點點擠走鈴铛骨碌碌滾進塵埃密布的狹窄角落的畫面。
他急促的心跳慢慢回落,趨于正常,急湍奔湧的血液也漸漸平緩下來,連帶着他的神情,都回歸了一貫的鎮定冷漠。
他最後一次運轉《清靜經》,直至大腦清明,心無旁骛。
新奇怪異的感覺消歇,元啓明卻忽感悵然若失,莫名有了幾分不易察覺的遺憾。
他慢吞吞睜開眼睛,目光一轉,在房中水銀鏡中窺見孤零零躺在桌下的鈴铛劍穗。
伶仃,孤單,但極為醒目,像一抹朱砂小劍,不管不顧地刺進他眼中。
“為什麽要扔?”
元啓明先是疑惑地摸摸下巴,反應過來後,他冷笑一聲,破天荒地不想修煉了,自言自語道,“師妹不會以為這種小把戲就能吓到我吧?這世上沒有不可為之事,不過是一個破鈴铛。”
元啓明垂眸,盯着地上的劍穗看了幾息,而後自信揮手,招來鈴铛劍穗,将之握在掌心,改坐為躺,靜靜感受離火玉天然的溫熱觸感。
黑暗一筆一畫塗抹天空,夜色侵襲。
元啓明慢慢騰騰,生出一種很奇怪的,難以言喻的感覺。
像沸騰許久驟然冷卻的開水,熱氣升騰,聚集成霧,白霧在忽而凝結成水,如雨如淚地滴落。
一滴一滴的,使得他大腦空空,什麽也想不到。
他……是到了“寂無所寂”的“常清靜”境界嗎?
元啓明想,握着精巧的鈴铛,竟然閉着眼,就睡着了。
夢裏并不安穩。
他端坐在飛龍瀑下,和小師妹一起靜心修煉。
瀑布傾瀉,流水轟鳴,濕潤的、涼爽的山谷中,他分明應該心如明鏡臺,一塵不染,可他居然感到口幹舌燥。
玉石相擊般的清脆鈴铛聲突兀響起,微弱如蟬鳴,又乍響似驚雷。
元啓明驚訝睜眼,飛龍池中不知何時生了半池豔紅睡蓮,而他,竟然從瀑布下轉移至飛龍池正中央。
月明星稀,晚風來襲,吹皺一池春水。
他身後,半池紅蓮搖搖欲墜;他眼前,池水清透,靜影沉璧;更遠處,叢林掩映間,細長的水蛇窩在水岸邊,似睡似醒。
四下無人,靜谧無聲,也不見陸望雲。
“小師妹。”
不知為何,元啓明有點緊張,正欲轉頭搜尋陸望雲的蹤跡,忽聽一陣銀鈴雀鳥般的笑聲,其中還混着若有若無的鈴铛聲,甜絲絲的喚他。
“啓明師兄,啓明師兄,啓明師兄……”
那聲音像在糖罐子裏滾了一圈剛出來,元啓明覺得似曾相識,卻一時間想不起在哪裏聽過。
又輕又軟又熱的身軀倏忽纏了上來,如同一條靈活的水蛇。
隔着濕答答的衣物,少女緊挨着他脊背,纖細但有力的雙臂環在他脖頸,唯獨面頰□□相貼,微微蹭着,間或夾着兩人粘濕的發。
癢,難受。
元啓明愣在原地,只覺一雙玉手側着,緩緩深入他裏衣,而陸望雲,沒有別的話,只用勾魂般的低|吟|輕|喘,一聲聲喚他,不曾停止。
“啓明師兄,啓明師兄……”
他沒有應聲,默背《太上老君說常清靜經》,試圖垂眸靜心,清可見底的池水卻如實反映出水面上糾纏的軀體。
“你會感到害怕嗎?”
少女擁着他,唇舌落在少年凸起的喉結上,衣擺糾纏下,青蔥玉指悄然落到實處。
她低聲問,“為自己的表裏不一?”